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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高宗抬手示意他起来:“爱卿辛苦了,朕知道你的意思。”
    萧昱想了想,还是说道:“这个乌林是顾相举荐的,皇上以为顾相会不会藏匿犯人?”
    他是天子的耳目,对天子绝对忠诚,所以敢说这话。高宗笑道:“那是你不了解他。”
    萧昱见皇上都这么说了,也不多言,躬身退下去了。
    第二日朝参,多是讨论前线的战事,主和派和主站派又是一番激烈的争论,毫无结果。等朝参结束,张咏本来想堵住顾行简,好好问一问那日在清河坊的姑娘到底是谁。但高宗却先一步把顾行简叫到了垂拱殿。
    高宗把殿上的内侍都屏退,只叫顾行简上前来:“顾爱卿,恩平郡王和普安郡王,你都教过,觉得哪一个的人品才华更为出众?”
    顾行简抬眸看了高宗一眼,好端端的,为何要问他这个问题?
    他拜道:“臣教两位殿下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了,当时两位殿下年纪都还小,尚且看不出高低优劣来。”
    高宗的声音低了些:“不瞒爱卿,朕想在他们两人中,选一个册封为储君,继承大统。你看如何?”
    顾行简一惊,皇上这几年频频为子嗣的事情求医问药,难道是医治无果,所以放弃了?恩平郡王和普安郡王出宫以后,就像被世人遗忘了一样,销声匿迹。朝臣们见皇上不重视,也没把他们往储君的方向想,这两位的境遇可不算太好。这突然提起来……恐怕朝堂上要掀起一番波澜啊。
    “立储之事事关重大,绝不能马虎,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高宗点了点头:“从前是朕对他们关心太少,过两日便宣他们进宫来,此事再从长计议吧。不过朕近来有些精神不济,韦医官叮嘱说要尽量减少外出。朕本想出宫去国子监参加补试,现在看来只能由爱卿代劳了。”
    顾行简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皇上要臣,代天子幸学?”
    高宗微微笑道:“是啊,爱卿有何难处吗?”
    “没有,臣领旨。”顾行简拜道。
    ***
    那日顾行简离开之后,便再也没到夏初岚的住处来。
    倒是秦萝中间来过几次,每次都要人拉来一车的食物,东西几乎堆满了整间耳房,够两户十口之家吃上一阵了。夏初岚委婉地拒绝过,但秦萝以为她是客气,依旧故我。
    从这个二夫人就可以看出,顾二爷赚钱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否则哪里够她折腾。
    夏衍每日都在埋头苦读,直到补试的前一日,他因为太过紧张,一整晚都没有睡着,白日起来,顶着黑黑的两个眼圈,把思安和六平都吓坏了。吃早饭的时候,夏衍频频看向门口,期待顾行简出现,可直到上马车了,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先生明明答应过他,补试那日会来的,为何失约了呢?难道是忘记了补试的日子?就算不能来,为何不提前告诉他一声呢?
    他们还没到国子监,马车就难以前进了,堵在路上,只能下去步行。国子监外更是人山人海,父母都在小心叮嘱自己的孩子,考试要注意什么,然后才送他们进去。补试并不像科举那样要考几天,一般就上午和下午两场。第一场考的经史,是笔试。第二场考的策论,乃是问答。
    主考基本就是国子监的官员,还有太学的教员。偶尔皇上也会御驾亲临,以表对国学的重视。
    夏初岚送夏衍到了国子监的门口,只对他说:“放轻松些,别太看重结果。”
    夏衍点了点头,又往四周看了一眼,仍是没有发现顾行简的身影,耷拉着脑袋进去了。
    中庭里面已经汇聚了不少的试子,夏衍进来,有些人便对着他指指点点的。因为他年纪小,个头也小,在一群试子里就显得很惹眼。几名学录正在拿着户籍状一个个地对人,夏衍站在最后面,听到前面两个比他大一点的少年说:“听说了吗?今日本来是皇上要来,现在换成顾相了。”
    另一个孩子十分雀跃:“真的是顾相?那我可一定要好好表现。”
    他们俩说得兴奋,其它的少年也凑过去,七嘴八舌地讨论顾行简。夏衍没想到参加补试就能见到一直仰慕的人,又打起点精神来了。不知道顾相是什么样子呢?高的矮的,还是胖的瘦的?
    那日负责报名的学录拿着户籍状走到他身边,对他笑了笑:“夏衍,今日好好表现。”
    夏衍连忙对学录鞠躬道:“是。”
    学录便从他身边走过去了。等对完了户籍状,学录们走到最前面的香案那里,将名簿交给祭酒。
    夏衍个子小,看不见前方,只听见祭酒在说话。他昨夜未睡,本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听祭酒长篇大论,更想睡了。好不容易等祭酒说完,一个卒吏跑进来说道:“祭酒大人,顾相说会晚点到,让您照常开始,不必等他。”
    祭酒点了点头,等到了时辰,高声道:“关门!鸣钟!”
    国子监朱红的大门缓缓关上,将里外隔绝。钟楼里的钟连敲三下,钟声悠远,宣告补试正式开始了。
    第三十八章
    中庭已经摆好了香炉香案, 案后悬挂文宣王的画像。祭酒跪在案前,先上了三炷香, 然后倒酒, 以示对先贤的尊重。然后国子监的官员和太学的教员跟考生们互相行对拜礼,三揖之后, 考生们前往各个大殿, 进行上午的考试。
    夏衍被分到了大成殿,殿上摆放着数十张狭窄的黑木矮案, 每个案子上都备有笔墨纸砚。正前方的一个架子上挂着一幅卷起来的绢帛,里面应该就是考题。
    考生站在各自的席案前, 对着考官三拜, 然后入座, 等待开考的钟声。
    三名考官分别坐在大殿的最前和最后。夏衍看到坐在正前方的那位考官,愣了一下,这不就是那日学录身边的大人?刚才听另外的考官喊他祭酒, 原来是国子监的祭酒大人,也是个鸿学之人, 怪不得有些傲慢。那日在宋园,他拂袖而去,显然是不太喜欢自己吧。
    祭酒的目光环视全场, 从夏衍的身上不着痕迹地掠过去。
    天气炎热,幸好大成殿的四周都是苍梧,树冠遮天蔽日,为殿内送来阵阵凉风。
    大殿上的考生都十分紧张, 夏衍正坐着调整呼吸,旁边那人忽然“呜哇”一声吐了出来。祭酒皱了皱眉,让卒吏来把他带走,立刻又有几名杂役进来清扫地面。食物的腐臭传到夏衍这边,他也有点想吐了。
    补试虽然不是科举,没有经历重重的选拔,但一旦入了太学,便等同于半只脚迈进了官场,分量也很重。在场的大多数都是不及弱冠的少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加上天气炎热,身体便容易产生不适。
    祭酒让人去搬了几座冰块放在大殿的各处,板着脸说道:“你们记住,通过补试,进了太学也不是一劳永逸。太学有非常频繁的公私考试和残酷的淘汰制度。因此这场考试,只当做学问的试金石。你们可以看看这四面挂着的字画,全是名家之作,当然考题的答案不会在里面。”
    考生们哄笑了起来,那种紧绷的气氛,总算有所缓解。
    国子监外,考生的父母们都不愿离去。虽然里面要考一日,外头烈日当空,他们站在这里对考生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帮助。但这毕竟是孩子们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场考试,因此他们整颗心都挂在国子监里面。
    夏初岚笑了笑。看来古往今来,望子成龙的父母都是相同的。
    “我们回去吧。”夏初岚转身对六平说道。六平一愣:“姑娘,我们不等公子出来啊?”
    “我们站在这里无济于事。等到傍晚考完的时候,你再来接他便是。”说着,已经抬脚往前走去。
    思安和六平跟在她的后面,心想:姑娘这心也真宽,公子考补试这么大的事,她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等他们走回马车旁边,有一群禁军前来清道:“宰相代天子驾幸国子监,诸人让道!”
    一时间本来拥堵在道路上的百姓,纷纷避让到两旁。禁军清道之后,两行骑马的皇城司亲从官在前方引路,他们生得高大,面目威严,震慑得百姓都不敢说话。
    亲从官后面跟着几十个穿绿衣戴幞头的随从,手中捧着各式器具,大概是内侍省或殿中省的人员。接着是一顶宽大的官轿,由四个人抬着,后面还跟着几顶稍小些的轿子,最后是穿绿袍束犀角带的低品阶官员和宫廷的乐工。
    一路过去浩浩荡荡的,足有数百人之多。
    夏初岚听到身边的人议论:“你说奇不奇怪,原以为前阵子宰相停官了,怎么说也得贬出都城去。结果短短时日,马上官复原职,皇上宠幸更甚。这代天子出行啊,排场就是大。”
    “你懂什么?别看现在前方战事捷报频频,最后还是要与金国议和。满朝上下,还有谁比宰相大人更懂得与金国人打交道?而且金人也只认他。”
    “唉,你们听说了吗?最近禁军不是在满城抓人?进出城都得搜查。昨夜皇城司的人在城北的草料场附近抓了两个人,据说是金国的奸细。”
    “皇城司的事你也敢说?不怕他们把你抓起来!”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说话那人连忙捂住嘴,刚好仪仗也走完了,百姓们便四下散去。
    夏初岚坐回马车上,若有所思。因为吴志远的事情,她对顾行简的印象并不好。原来他前阵子被停官了?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因为太快,没有来得及捕捉。
    等他们回到家,发现秦萝抱着顾家瑞站在门外等他们。
    夏初岚问道:“秦姐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又伸手捏了捏顾家瑞嫩嫩的脸蛋。看到可爱的孩子,心情总是容易变好。
    秦萝道:“我今日也无事,过来看看你。不打扰吧?”其实她是听顾居敬说,顾行简这两日要过来跟夏初岚说清楚。她怕夏初岚一下子接受不了,先来这里给她提个醒。
    夏初岚笑道:“当然不会。”
    ……
    顾行简一连几夜未睡安稳,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姚七娘果然很快找到了乌林,他已经饿了几日,浑身被打得皮开肉绽,伤口都结痂了,奄奄一息。但顾行简从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得知,四方馆有一位通译,似乎跟枢府的官员私下有来往。
    乌林说女真语,虽认得汉字,但汉语说得并不是很好。在狱中时,那些人不管不顾地动刑,乌林毕竟是金国的贵族,骨子里也有傲气,就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了。
    至于他为何能从牢里逃脱,他自己也稀里糊涂的,以为是有人劫狱,他也就跟着逃出来了。恰好让皇城司的人以为他畏罪潜逃,布下天罗地网抓他。
    顾行简查了下四方馆和枢府,有两个人同时不见了,但城门那儿却没有他们出城的记录,大概是搜查很严,他们心虚,不敢直接拿着东西出城。事涉金国,顾行简的立场不能出面干预此事,便将乌林的供词和查到的线索一并暗中交给了萧昱。
    昨夜,皇城司的人终于在草场附近将那两个人拿住,从他们那里取回了丢失的机密。
    枢密使今早亲自进宫向皇帝请罪,他和萧昱也被皇帝叫进宫中,因此才耽误了来国子监的时辰。最后乌林的冤屈得以洗刷,皇城司也不用再四处抓人。最重要的是保住了这份机密,对于前线的战事来说,便少了几分危险。
    萧昱这个人,办事能力还是很值得赞赏的。只要指引条正确的路,便能很快得出结果。只不过他们的立场终究不同,将来的关系如何,也很难预料。
    倒是他连日来忙于了结此事,等到终于告一段落,已经到了补试的日子。夏衍那孩子看到他没出现,应该会失望吧?待会儿在国子监见到,不知会是何种反应。
    到了国子监前,顾行简撩开帘子下去,乐工本来要吹乐,被他抬手制止了。现在考试已经开始,吹吹打打的,会打扰到里面的考生。他跟礼部的官员一起进了大中门,穿过中庭,国子监的大司业和其它没有监考的官员出来相迎,齐齐拜道:“顾相。”
    顾行简被众多官员和随从簇拥着走在最前面,气场十足。他抬手道:“不必多礼。开始多久了?”
    “才刚刚开始。”大司业回答道。
    “不要惊扰考生,你领着我们去各个大殿看一下吧。”
    ……
    考试已经开始了一会儿。经史考三道题,从儒家经典中各选取一段话,要解释其中蕴含的义理。因为考生的年龄都偏小,所以选取的三段话都不是很难,几乎是人人会颂的名句。
    这样一来,解题就显得很重要了。夏衍并没有急着下笔,他一边磨墨一边思考。先生说过写长篇累牍不如言之有物,但要怎么做到言之有物呢?
    祭酒看到别的考生运笔如飞,都生怕时间来不及,只有夏衍还坐在那里迟迟没有动笔,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恰好此时顾行简和礼部的官员巡视到附近,祭酒连忙起身行礼。顾行简点头,示意他不用多礼,一眼看到了坐在殿中的夏衍,还在不紧不慢地磨墨。别的考生都写完一页纸了,他还没有开始写。
    是被考题难住了?他扫了眼考题,并不是太难,至少应该难不倒他。
    身后礼部的官员怕打扰到考生,声音很小:“相爷,可是有什么问题?”顾行简摇了摇头,嘴角扯了一下,心想让这孩子安心考完上午吧。便继续若无其事地巡视别的大殿去了。
    夏衍正在专心地想怎么破题,与别的考生一样,都没有发现顾行简已经来过了。
    上午的经义考完,国子监提供给每人三品食物,在下午的时策开始之前,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时策对于这些没有及冠的少年来说,显然比经义更难。经义考的是书中的内容,左右脱不开平日所读的书籍。但时策关于政治,可能还涉及到律法,赋税还有赈灾等等方面,选题十分宽泛。大家因为惴惴不安,话都很少,吃完东西了便闭目养神。
    时策在后殿进行,五个人为一组,抽选一道题目回答,答题的时间为半柱香。答完之后,整组人在后庭集合,等所有人都考试完毕,就可以离开国子监了。
    分组是抽签的,夏衍抽得很靠前,很快就有教员来带他们这组进去。
    他排在最后一个,因为紧张,手抓着大腿两侧的袍子。后殿里面朝北放着几张乌木桌子,后面坐着很多的官员,有细小的说话声。朝南放着五张圆凳,每张圆凳后面都坐着一个负责记录名字和结果的学录,以防弄错。祭酒坐在居中的位置,正跟旁边穿着紫色官袍的人说话。紫色,便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夏衍忽然猛地停住,先生?他用力揉了下眼睛,先生怎么会坐在祭酒的旁边?
    夏衍因为太过震惊,呆站在原地发愣,别的考官都看向他。
    顾行简也朝他看过来,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然而这里有许多人,为了避嫌,也只能装作不认识一样。
    带领夏衍的教员回头低叫了一声:“后面那个,快跟上!”
    夏衍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低头小跑着跟了上去,整个人还有些恍恍惚惚的。
    考生在乌木桌前依次站好,夏衍又偷偷看了顾行简一眼,没有认错,真的是先生!紫色的官袍,束玉带,天哪,这是正一品的官服!
    “看什么呢!”顾行简身边的官员轻斥了一声,夏衍连忙收回目光。
    他头上忽然出了很多的汗,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没想到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先生,居然是朝中的一品大员?先生怎么从来没有说过呢?他在脑海中迅速地想了几个一品的官位,双腿越发软得厉害。
    他不会是在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