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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夏舞雩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香气,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她缓缓落座在铺了兔毛的棠梨木雕花椅上。
    今日她点的熏香是祛邪化滞的,把沉香浸在麝香液中一昼夜,取出打成细粉,再把丁香、砂仁、紫苏与一勺龙脑香共同研成细粉,各自掺入从白芨里磨取的黏液,上下压制成香饼,于午后焚烧,便能祛除屋子里的浊气。
    这香饼的配方都是好东西,可若是点燃它的时候,又恰恰饮了香蛇酒,吃了含藕粉的点心,那么不出三日,便会因心肺的紊乱而猝死。
    月初那儿会,她就是用这样的方法,结果了中书省郎中张大人。
    视线落在了梳妆台旁的一个老榆木箱子上,箱子的四角都已经严重磨损了,从青铜镜里恰好可以看到上面隐隐残留的纹路。
    这是她从拜师之后就一直使用的箱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香料,她可以根据任意的配比调配出所有自己想要的香料,有清心的、有安神的、有添香的、有熏衣的……还可以有杀人于无形的。
    用温润的越邻香,加上一撮松花蛋壳碾碎的齑粉,她杀了参将裴将军。
    用静心的苍术香,加上染指甲的凤仙花液,她杀了吏部主事刘大人。
    他们的死在帝京惊起不小的波澜,但他们到底不是高官,引不起皇帝的重视,单是靠京兆尹衙门来调查,哪怕是加上大理寺协助,又怎会轻易窥破她这隐秘的手段?
    夏舞雩将右手抬起在面前,五指纤白如葱,贝甲圆润如玉。她轻笑着将其中的三根指头按下去,瞅着剩下的两根手指,眼底随着屋内的熏香缭绕而暗光流转。
    仇人,已经死了三个了,还有两个。
    可那剩下的两个都不好对付。
    其中一个是大燕最高军事机构枢密院的统领枢密使,那人不喜风月歌舞,走到哪里都带着数名武功高强的保镖暗卫,她难以近他的身。
    而另一个,则是她连见都难以见到的东宫太子。
    一想到这两个不好对付的人,夏舞雩便心生烦躁,从雕花椅上起来,在屋中踱来踱去。
    血海深仇历历在目,为了那无数在天之灵,她终于熬到已经将三个仇人送去地狱。而后面那两个,哪怕会穷尽她所有的办法,她也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咚、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如落入湖水的石子,一下就在夏舞雩心里翻起圈圈涟漪。报仇的思绪被打断时,那股本能的紧张甚至让她打了个激灵。
    她站定,虚着目光望向房门,调整好神情,说道:“请进吧。”
    门被小心推开,进来的是软红阁里仅次于夏舞雩的舞妓,若情。
    不同于夏舞雩鲜明的气质,若情虽美,却只能算得上是精致,充其量能被称一句花容月貌,便是这般娇柔丽质,没别的特点。
    她含着浅浅笑意说道:“织艳姐,你回来了,大理寺那边没有为难你吧。”
    “例行审问罢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夏舞雩拿出冀临霄赏给她的银两,在若情眼前晃了晃,“我不亏,这不还得了二钱银子么?”
    若情只当她是在开玩笑,说道:“织艳姐平时一场舞跳下来,得到的钱可是这十倍有余,怎么还把区区二钱银子放在眼里。”
    夏舞雩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我……是我房中的香饼烧完了,想再管织艳姐要一点。”毕竟是有求于人才来的,若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夏舞雩倒不计较这些,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她的老榆木箱子,从第三层里取出一块铜钱大小的香饼,递给若情。
    “这是我昨晚新制的聚仙香,较上次给你那块多加了些水安息进去,能助你睡得更好,今晚就点上吧。”
    若情接过香饼,很是感激的给夏舞雩行了个万福礼:“谢谢织艳姐。”
    “都是姐妹,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夏舞雩淡淡一笑带过,并不放心上。
    若情走后,房内再度只剩下她一个,浓浓的熏香和静静的环境让她再度沉静下来,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被捆缚了她十几年的血海深仇占据了脑海。
    她想,剩下的那两个仇人之所以不好接近,是因为她的身份和他们是云泥之别,根本难以有交集。
    那如果她能成为权贵世家的女眷呢?是不是至少能多些机会见到他们?
    想要跻身权贵,对女人来说,怕是只能靠婚姻。可是以她青楼女子的身份,就算能嫁进王侯将相之家,也照样是个不能被带去公开场合的侍妾,所以这个方法行不通。
    如此,又可还有别的办法?
    一时想不出,夏舞雩心中更是烦躁,只得掐断了香炉里的熏香,换上一块烟清飘渺的香饼,借着清心的气味疏散心中的烦戾。
    她不能急,报仇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接下来数日,夏舞雩推掉了所有请她登门献舞的请柬,将那些文武官员拒之门外,除了偶尔在一楼大厅跳上一支舞,剩下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中,利用她从黑市拿到的资料,仔细做接下来的复仇计划。
    只是,计划尚未成型,软红阁就出了大事。
    若情敲开她的门,惊慌失措的呼喊:“织艳姐,不好了不好了,御史大人叫都察院的人把软红阁查封了!”
    ☆、第4章 合作愉快
    夏舞雩一愣,手里的湖笔滚落在花缠枝牡丹砚台上。
    她忙将湖笔拾起,小手一挥,丢进笔洗,花了片刻的时间消化若情话里的讯息,喃喃:“你刚才说,查封软红阁的是都察院的人。”
    若情急道:“他们现在就在门口张贴封条呢,还管是谁派来的啊!怎么办,织艳姐,软红阁一封,我们无法营生,不就饿死了吗?”
    夏舞雩眸底黯了黯,回道:“你别急,我看看去。”说罢便出了房门,快步直奔一楼。
    此刻一楼大门那里挤满了妓子,都是这楼里的姑娘,在老鸨的率领下你一言我一语的抗议都察院的差役。
    差役们在外面企图关门,里面的姑娘就使劲推门,姑娘们各个天香国色,又是哭又是撒娇的,饶是差役们是来执行公务,也有点下不了狠手。
    而外面的街道上早就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包括周遭其他青楼的妓子,摇着轻罗小扇交头接耳,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夏舞雩快步走来,老鸨和众姑娘一见是她,下意识的就当她是主心骨,让开条窄路。
    夏舞雩走到大门口,冲外面喊道:“我软红阁可是犯了什么王法,使得冀大人非要断我们的生机?”
    她这一喊,盖过了周围所有声音,使得外面正在奋力关门的差役动作停住。姑娘们趁机将门撞开,差役们被撞得后退了几步,有的跌下台阶差点摔倒,接着就见夏舞雩浓妆艳抹,跨过门槛走出来。
    早听说这软红阁里藏着个妖冶无双的美人,如今就这般站在大门口,别说是离她近的差役,就连围观的路人和妓子,都露出或惊艳或嫉妒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聚集过来。
    对面茶棚的伙计更是两眼发直,茶壶里的茶水都洒在客人衣襟上了,和客人两个一起盯着夏舞雩看,一边咋舌:“伙计我在这儿打了两年工了,还是第一次看到织艳姑娘大天白日的站在正门口啊!”
    良久,那差役头子才回过神来,忙提起刀柄,亮开三寸白刃,厉声说道:“软红阁众妓子不务正业,影响朝廷命官为圣上分忧,下官奉御史大人之命,亲自查封软红阁!谁敢抗命,依法处置!”
    姑娘们吓得纷纷缩了缩脖子。
    唯有夏舞雩不为所动,冷哼一声道:“依法处置?敢问御史大人依的是什么法?我软红阁正当经营,怎么就是不务正业?青楼的正业是什么,御史大人是不知道吗?那些朝廷命官愿意来我软红阁那是他们的事,他们因贪欢而耽误了公务,合该反省自己,关我们什么事?”
    差役见她没被吓到,便又将刀拔出三寸:“大胆妓子!御史大人也是你能骂的?”
    “他做事有失偏颇,我又怎不能骂?何况都察院的职责是纠察百官失职的,他冀临霄不去做正事,却跑来堵人家的生路,岂非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泼妇!你骂的也太难听的吧!”差役将整把刀□□,锃的一声响,周遭一片倒吸凉气声。
    夏舞雩面不改色,直视指着她的白刃,用一种冰冷的、蔑视的眼神望着门前这一干差役。她的脊背挺得很直,脚下不曾退却一步,丝毫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
    那举着刀的差役本想吓唬她的,见她这般大胆,反倒心里犯难。
    临行前,上头嘱咐过他们了,说冀大人的意思是只查封软红阁,万不可伤害里头的姑娘们。可现在这织艳姑娘跟门神似的杵在这里,让他们没法执行公务,还不能动她,这该如何是好?
    差役心里的小九九,都被夏舞雩从他的眼神中窥出,她暗自猜测一番,很快有了主意,收敛了方才的凌人盛气,给差役福了福身,娇滴滴道:“民女一时急切,话说重了,请差大哥见谅。”
    这姿态神色都与刚才的判若两人,差役们都愣了。
    夏舞雩继续说:“御史大人为何要查封软红阁,差大哥可否好心告知我们?”
    “这……不知,我等也只是执行公务。”
    “既是如此,就请诸位差大哥给我一下午时间,我去求见御史大人,请他能放过软红阁。”
    差役们交换了目光,凉凉说道:“御史大人今日在府中处理公务,已说了不见访客,更没时间见你一个青楼女子。”
    “这却未必。”夏舞雩说:“御史大人清正廉洁,爱民如子,你又怎能断言他不会见我,进而动了恻隐之心?”
    “这……”好像的确有这个可能,大人对百姓素来是心软的。
    “所以,便请给我一下午时间,若日落时分,我还没能解决此事,那软红阁便听从都察院的处置,绝不为难各位差大哥。”
    见夏舞雩话都说到这份上,差役们也不好来硬的,左不过等她几个时辰,等就等吧。
    得到他们的同意,夏舞雩松了口气,睇给老鸨一个只有两人能懂的目光,这便喊来车马,当即去往冀府。
    ***
    冀府所在的那条街都是达官贵人的府邸,家家大门艳红张扬,唯有冀临霄家是掉漆的老木门。
    是以,夏舞雩很快就找到冀府的门口。
    只是,递了拜帖后,便被管家告知冀临霄今日要静思,不能受干扰,夏舞雩求了一炷香的时间也不管用,只得暂行离开。
    一个人走在这条朱门长街上,夏舞雩脚步越来越慢,不断思索她该怎么进冀府。今日过来就是要给软红阁讨个公道的,不达目的她断不会离去,好在现在距离日落还有些时间,若她没记错的话,这冀府后院有个小门,是冀府运货用的,每天下午未时左右会有固定的货郎将蔬菜食粮运进去。
    思及此,夏舞雩立刻乔装打扮了一番,去往冀府后院的小门。
    这会儿天上日头毒辣,小门还紧紧闭着,显然没到时间。夏舞雩在通向小门的必经之路上,找了棵大树坐下歇着,耐心等待货郎的到来。
    果不出所料,未时刚过一刻,巷子口就来了个推车的老伯。车上的东西用粗布盖着,随着推板车的颠簸,时不时掉下一片青菜叶子。
    夏舞雩心思这便是给冀府送食粮的人,忙起身跑过去,拦住老伯去路,欠了欠身。
    “你……”老伯停住,不解的望着夏舞雩。
    “老伯,民女的哥哥在冀府当差,这都好些日子没相见了,可否请老伯捎带民女一程?”夏舞雩不给老伯拒绝的时间,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老伯的怀里。
    这老伯只是个市井小贩,平日里若能得到几钱的碎银都觉得是多大一笔数字,眼下看到夏舞雩塞给他的竟是足足十两纹银,直接懵过去了。
    夏舞雩唤道:“请老伯带我进去吧,我就看看哥哥,看完就走的。”
    老伯终于回过神来:“姑娘,这……”
    十两纹银他难以抗拒,可也害怕惹祸上身。
    “姑娘,这要是被冀府的人发现了,我怕丢了这差事。”
    “民女保证不会被他们发现,若是老伯不相信的话……”夏舞雩又掏出一锭银子塞给老伯,“这二十两纹银都是给你的报酬,就算差事丢了,这钱也够你过好几年日子。何况御史大人爱民如子,又怎会责怪你?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被发现了你就说不认识我,我亦说是跟在你后面趁你不备进来的。老伯,这二十两纹银的买卖稳赚不赔,你还犹豫什么?”
    就是,二十两纹银稳赚不赔,二十两啊!这根本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老伯被夏舞雩说动了心,一打定主意,就把两锭银子塞进衣服里,生怕夏舞雩反悔。
    “姑娘,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啊,我这小本生意,家里几口人还靠我拉车送菜来养活呢。”
    “老伯放心,民女要是说话不算话,就让一道雷把民女劈死。”
    “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老伯喜笑颜开,继续推起板车朝冀府小门走去,边走边说:“等会儿里头的人把门打开,你就扮成我的小女儿,待进去后你快点见完你哥哥,上厨房和我会合。姑娘,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啊。”
    夏舞雩以手掩嘴,笑道:“老伯还真是个谨慎的性子。”
    “下层人,活的不容易,姑娘担待啊。”老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余光里看见身边的女子笑得万种风情,明明浓妆艳抹,却穿着身粗布短衫,总觉得哪里不对。再一想,怪哉!这姑娘可是一出手就二十两纹银呢,她到底是做什么的?这冀府里那所谓的哥哥,又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