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肆 鹿蜀
因着叶离的嘱托,月浅这几日便估摸着何时进宫为宋宛清卜算比较合适,近来越王越发宠信宫中的大巫师,月浅非召也进不得宫。
月浅这几日看着天象,觉得可以借此进宫拜见中宫王后,谁料想还没收拾好要进宫,宫中便又传出消息来,越王下令,发兵西央。
听说群臣惊恐,齐齐劝谏,连一向惟王上之命是从的叶丞相也不再附议王上,虽也不劝谏,但也算是表明态度。
月浅听得这个消息时也惊了,她这几日夜观星象,怎得没看出这紫微星不太安分?
与越国相邻的诸国,除了卫国时时为临棠几城与越国兵戎相见外,其他几国都很是安守一方,规规矩矩,尤其是与西央城毗邻的景国,自知与越国实力悬殊,若有一日开战,便是螳臂当车,故而十分畏惧越国,不敢造次,西央城多次占用景国边境土地,景王也并不生气。
如此一个乖巧的邻国,也没听说景王不要命了要开罪越国,怎得王上就要发兵西央城。
两国开战,剑拔弩张,此时若说天象大吉,降之太子妃,是很不妥的。月浅估摸着这事若要等到战事结束,便是一年半载的事,要么就得作罢,另做它法。月浅不想拿这些主意,这样伤脑筋的事,还是得交给叶离来做,也用不着向叶离解释许多,等到叶离知晓发兵一事,自会明白。
彼时叶离也听说了这件事,倒不是从叶丞相嘴里听到的,叶丞相早起上朝,还没回来,作为宠臣,被王上留下商议国事是时常的事。叶离听说这件事,是赶巧走在路上,赶巧到了宫城附近,便遇上了奉常卿与几位大人焦急地议论着什么,听仔细了,才晓得是王上要发兵西央城的事。叶离不好跟着几位大人,事情也就听了大概,但也猜出来必是要动荡朝野的大事。
叶离对于西央这样的边城其实并不了解,只是晓得它现在的城主,有一个女儿,曾经十分爱慕萧衍,仅此而已。
两国若要开战,月浅便不得机会为宛清卜算,叶离这厢遇到了难事,想着要去找月浅商议,到了花朝才晓得,月浅被人请走了。
请走月浅的不是旁人,而是东宫太子,顾昭。
祸不单行。
叶离如此想到。
叶离很讨厌打仗,虽然他的父亲是个文臣,可她爱慕过的少年是个武将。她曾奋不顾身地去见过沙场无情,知道杀伐是这世间最残酷的事,人命轻贱,祸福旦夕间。
此时顾昭请走月浅,想必是为了发兵的事,卜算吉凶很正常。十七宽慰叶离,虽则越王有意出兵,可这毕竟不是件小事,再加之群臣反对,朝中得力的武将还要斟酌选定,并不是那样快的事。叶离却另有忧虑,只听叶离缓缓说道:“我总觉得,王上性情有些反常。”
叶离所言,不无道理。
越王向来勤政爱民,若真说有什么为人诟病的,便只有一件宠信叶丞相。可现在的越王早朝不勤,偏信巫师,无故发兵,全然不像一个清明君主所为,说来反而有几分昏惑。
朝堂上的事叶离一个官家小姐不是很清楚,可一个君主,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算起来这都是从王上重新大巫师开始的,先圣说过的听信妖邪、霍乱家国的事,看样子是要发生了。不过是叶离还不敢妄下定论,只是自己心中如此想罢了。
到了用过晚饭后,叶丞相终于回了家,听下人说,叶丞相没有乘车马,而是从宫中一路走回了家。
叶离虽不喜欢自己那位位高权重的父亲,但也晓得,叶丞相最是好排场,怎可能自己走回家中。如此看来,定是今日王上留下叶丞相,说了什么大事,且是不好的事,或许还是件有关发兵的不好的事。
既然如此,叶离悄悄溜到了叶相的书房外,顺着窗户的缝隙,可以看见叶相在写信。叶相看起来心事重重愁眉不展,官运亨通的叶相似乎是遇到了麻烦事。也是怪了,满朝文武加起来都无法撼动的叶相,却是遇到了难题。莫非是先前百里央气势汹汹,给了叶相打击,叶离如此想。
等到写好了信,叶相叫来管家,叶离怕被发现,便藏在角落。角落处自是看不见叶相,叶离仔仔细细地听,也没听清楚叶相在说什么,就只是看见管家拿着信从叶相书房走出来,看上去是急匆匆的。
叶离忽然觉得,自己嗅到了几分变天的气味。
晚些时候,花朝送来了一封信,想来是月浅回来后,得知叶离去过了花朝。
花朝送来的信很厚,叶离在手中捏了捏,想不到月浅竟有这么多话说。叶离拆开信来,飞快读完后,将信纸抓在了胸前,抬头看不见十七,便又将信纸展开,反复看了,登时觉得,是真要变天了。
月浅信中,说了说今日被顾昭请走的事。
太子昭请花朝主人,是为了越王今早决定的发兵的事,虽有群臣反对,但越王很是坚决,洛丞相问发兵原由时,越王只是说,国小却为祸患,不平难以安定。
荒唐。
顾昭同月浅说,景国国小,很是安分,尚且不必说与越国为敌,反倒是可以结为友邦。越王也不是无故想了个这样糟糕的主意,两国交战,劳民伤财,越往不是不知道。只是宫中有奸佞,迷惑了越王。
顾昭说这些话的时候,月浅十分平静,太子殿下的弦外之音月浅不是听不出,只不过因为太子妃的事,月浅不大喜欢太子为人,所以不是很想搭理他。
眼见月浅无动于衷,顾昭沉不住气继续说道,一是希望月浅能够为越王占卜出兵的利弊,以此来打消越王的念头,二是顾昭觉得,大巫师必有蹊跷,想让月浅探知究竟。太子殿下口气不小,提了两件事,且都关联到了王上,可说去说来,又像是一件事。
月浅终于开口,向太子殿下发问,越王何故要出兵。太子昭言辞闪烁,只说是为了平定边关,聪慧如月浅一眼便看出太子昭说了假话。别人不晓得王上用心,东宫太子不可能也不知晓,王上心腹唯叶丞相一人,宠爱皇子唯太子一人,太子昭也拿着平定边关的说辞来告诉月浅,并不是很诚心。
顾昭不肯说实话,月浅也就不想同他耗时间,看着月浅有意告辞,顾昭才肯说出实情来。也无怪顾昭难以说出口,越王出兵,打着安定边关的名头,实则是为了寻找一种灵兽。听说这种灵兽可以庇佑子孙,使家国昌平,若是食用这种灵兽的肉,还可以绵延福寿,滋补精力。可是这灵兽是越国所没有的,大巫师算了算,说是景国国中当有一只,故而越王才决定发兵攻打景国。
真是荒唐。
这主意荒唐,越王听信更是荒唐,太子因此着急的确是应该的。月浅反问到那灵兽的名字,她也熟读古籍,若不是什么山外之山、海外之海的神兽,自己也当是听说过的。如果听说过,就会晓得所谓灵兽的用处是真是假。
顾昭沉默半晌,才想起名字来,他说,那灵兽的名字,叫做鹿蜀。
月浅孤陋寡闻了。她从书上看到过鹿蜀的名字,可却不知晓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灵兽,不过没关系,有人知道。月浅先勉强应承了太子昭的请求,等到回了花朝,又听说叶离上门求见的事,觉得时机正好,便写了信送到叶府。
此时叶离看完信,了解了事情,便只是看着“鹿蜀”两个字发呆。鹿蜀,鹿蜀,究竟是什么?
“不过是寻常灵兽罢了,没什么特别的。”十七不知何时现了身:“越王想来是被人哄骗了,鹿蜀曾经在杻阳山上遍地都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人说披上鹿蜀的皮毛便可以子孙满堂,那杻阳山的鹿蜀,便被人大肆屠杀。”
“那岂不是灭了族?”
十七听及“灭族”两个字,有些失神,但也只是一瞬,便继续道:“屠杀太多,那些沾满血腥的人,便受到了天谴。人贪得无厌,就会有无欲无求严明公正的神来降临责罚。三十三天上掌管万物的神君将惩罚施给那些人,他们想要子孙满堂,便只能得到永绝后嗣的结果。得到了恶报,人们不再贪婪地捕杀鹿蜀,故而现在,鹿蜀还好好地活在杻阳山。”
“三十三天是什么地方?杻阳山又在哪儿?”
“小丫头,你被骗了。哪有什么杻阳山,不过是古籍上说的久远故事罢了,你还信了。所以说越王是被人哄骗了,拿虚假的故事来糊弄他。”十七如此说,不经意地避开叶离问到的三十三天。
叶离掏了火折子,将信纸烧了干净,这些痕迹都不能留下。
不管真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顾昭既然也忧心出兵的事,那便会极力阻止,若是连顾昭都无法阻止,那也只能就这这件事,达成别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