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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节

      “对,由蛇化蛟,再由蛟化龙的龙王,它们天生喜欢闪闪发光发光的事物,喜欢干净,脾气虽然不好,但对人都感慨而包容……不过听说现在已经很少能在外头的正常江河里见到了……老话说,寻常人如果在河里看到龙,家里就会即将有大富贵降下,所以一条龙也相当于一个地区的河神,但作为管理一部分人间秩序的半神,它们却不能轻易地被人知道它们的真实面容,否则便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为什么会给他自己招来祸患?”
    “因为无论是人是神还是祟,都有贪心或是贪情的坏毛病,龙王身上的一切都是价值连城的财宝,容易找人惦记,另一方面,长寿又是龙的特征之一,但一旦为了一个人长时间留在陆地始终不回到河里去,他就会老死,所以龙神因为种种原因不是很爱停留在人间,也不能在人类面前随便露面,这都是咱们本地人心里都清楚的秘密……”
    “……”
    “因此你哪怕看见了他,也千万别再告诉我之外的人,否则……触怒了神明就不好了,不过龙王爷这次既然选择出面救了你,就说明你身上与那公鸡郎之间的劫难,他可能打算插手了,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先安心留在这儿,就算龙王不保你,我蚍蜉马一族住着的范村也不是随随便便让几只发疯的老孩子闯进来的地方。”
    “……嗯,谢谢。”
    这些闻所未闻的事情一时间让晋锁阳有些意外地皱起眉,但心中谨记着范细劝告的他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大概是看出来白发青年是真的没什么坏心思,本人性格的也的确比较直接,坐在他面前的范细想了想还是笑着补充了一句道,
    “不过说实话啊,除开咱们这儿的那位好心的龙王爷,你还得好好感谢另外一个人……”
    “嗯?”
    “要不是杨花的爸爸昨天晚上正好从外头回家过节,我们平时也未必会主动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活人……”
    “……”
    “你那个时候都已经晕过去了,可能并不知道是他救了你,昨晚帮忙找赤脚医生的钱其实都是杨花的爸爸替你出的,也是他亲自把你从河边给带回来的……哦,这么一说,我家的阿宝太调皮居然把你身上那么贵重的东西给捡回来了,我们本来也该和你道歉的……”
    注意到‘杨花的爸爸’似乎从刚刚起就频繁地出现在范细的嘴里,对本地方言不太熟悉的晋锁阳开始还没太听懂,但此刻听明白了之后却不得不跟着对这另外一位‘救命恩人’上了心。
    而从老太太的词里行间大概推测出这个杨花的爸爸应该也是住在范村的某户人家,也正是由于这个此刻并没有主动露面的人的出现,才使得昨晚的自己能够顺利地从河水中得救,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找到昨晚直接目睹公鸡郎事件的另一个关键人的晋锁阳想了想还是迟疑地开口询问道,
    “所以那位帮忙在河边救了我,还替我付了医药费的杨花的爸爸……目前其实也住在这附近的吗?”
    “对啊,他家就在我们家那口枯了的水井后面啊,那个门前有旧燕子巢的小木楼……你之后肯定还有机会能见到他,他平时啊就带着个女儿住在我们村里,但他和你一样,是个活人,平时就靠在河边摸河珠为生,我们村的其他大多数人原本真的不太喜欢活人进来,但自从二十多年前,杨花的爸爸来了之后,既帮忙给大家的屋子拉电线,又带着大家收拾河道种地,大家就觉得人原来也有好的,渐渐地也就开始习惯和人相处了……”
    “……他是个活人?而且来这儿已经快二十几年?”
    也许是没想到这个这看上去遍地没一个正常人的范村周边还能遇上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活人,从年龄上大概推测那是一位明显已经上了岁数的老前辈,所以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晋锁阳在思索了一下,还是十分难得地选择对范细继续追问了一句。
    而听到他这么问自己,头顶上的触角和褐色的眼睛也跟着泛起一层光亮的范细也在眯起眼睛才细细的回忆道,
    “对啊,他来的时候样子看上去还很年轻呢,我记得他当时留在范鹏家登记户籍的身份证上好像是写着……他是1986年的……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名字应该是两个我没见过的汉字,不过这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就杨花的爸爸,杨花的爸爸这样叫他……就是我这老太婆不太认得清汉字,所以到现在也不懂他名字的两个字究竟怎么读,又是什么意思……”
    “……”
    这么说着,范细也随手拿起柴堆里的一根软柴火捏在了自己的蚁足上,等仰着头想了想之后,年迈的蚍蜉马这才在晋锁阳疑惑的注视下,弯下腰在地上慢吞吞地写了这么两个歪歪扭扭,却莫名给人一种特别感觉的汉字。
    【秦,艽。】
    作者有话要说:  1基本出自《山海经》,我自己加工了一下,又添了点我们本地方言关于蚂蚁由来的民间故事,不用百度,因为这篇文中,除了姓氏的由来,我写的东西大部分根本都百度不到哈哈
    第137章 杨
    山中一日, 人间恍惚间如同过去百年。
    那一晚鸡笼岩石上发生的事过去之后, 转眼已经又是三天。
    天还未完全亮的范村外,结满了白霜的野林子树杈上正蹲着几只红着眼睛, 咧着黄牙, 饿的口水直流的‘老孩子’。
    零下十几度的严寒环境下, 这帮一直没怎么跑远的侏儒怪物显然已经饥肠辘辘地在这儿附近徘徊了有好几天了,但是却始终没找到机会半夜埋伏进去下手。
    这让这些肚子完全饿坏了的‘老孩子’们有些气急败坏, 只能抓着旁边的树干着爬上高处的树梢使劲发泄摇晃, 弄得树下面的雪地里也一直有一团团的积雪落下。
    而这些白毛的吃人侏儒之所以不敢按照公鸡郎之前的命令靠近这个村庄,只敢这样灰溜溜地在这附近徘徊。
    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其实并非它们不敢闯进去直接和那些胆小怕事的臭蚂蚁硬碰硬的。
    而在于, 那个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蚂蚁村子上方, 此刻正散发着一种令它们毛骨悚然的强盛龙气, 以至于明明隔得老远,被吓得蹲在雪地里嘶嘶吼叫的‘老孩子’们都能清晰可以看到远处有一团龙形的祥云盘踞在这座村子的某一户人家上方,在冲它们高高在上地发出恐怖而又威严的警告。
    “回去告诉公鸡郎,那个叫晋锁阳的人的命在年三十之前我保了, 今后再敢随便靠近一步范村, 我就活生生打断你们的腿, 再把你们的肠子掏出来给我河里的那些鱼虾做年夜饭,听懂了没有?”
    那个三天前独自站在寒冷的林子里,冲它们开口发出警告的傲慢声音至今徘徊在万分惊恐的老孩子们的心头,这使得它们这几天哪怕这几天肚子再饿,也不敢去接近范村半步。
    可每当它们准备集体退缩时,一看到头顶那类似公鸡郎眼睛的红色月亮, 它们又胆怯了。
    “龙王……嚯嚯……龙王……在那儿……嚯嚯……抓不了……抓不了……公鸡郎……公鸡郎……吃我们哩……”
    这般相互交头接耳地这般悄悄嘀咕着,蹲在雪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孩子’们明显是因为前几天晚上都在某位发怒的龙王爷吃过亏了。
    可它们背后的那位这几天暂时消失的公鸡郎绝对不可能这么善罢甘休,所以这也搞得它们有些里外不是人的,只能就这么壮着胆子每天继续在这儿跃跃欲试地继续转悠。
    就等着这过年的最后几天,那目前躲在村子逃过一劫里的‘最后一只公鸡’能被它们想个办法抓起来,它们再直接越过那多管闲事的龙王扑上去,一起……把那猎物给恶狠狠地生吞活剥再给那位公鸡郎交差了。
    “公鸡郎……抓公鸡……嘻嘻……逃不掉……嘻嘻……剥掉皮……杀光光……”
    外头那些‘老孩子’们完全守株待兔的想法,此刻还沉浸在新年气氛和清晨困倦中的大多数范村村民当然还不得而知。
    一眼望过去,村前面的几个小屋前普遍贴着一些本民族特色的剪纸,祖神画和凶恶威严的龙神像。
    这几乎是村里每年春节都会固定从下面的村政府那边拿的,拿回来再用大锅里煮出来的浆糊往窗户上一贴,家里这年味也就瞬间浓了。
    而另一头,清晨七点,范细口中的那个杨花家的小木楼上,屋檐下正结着一层薄薄的,闪着光芒的洁白冰花。
    没点灯的小屋子里,那一晚为了救人而龙气接近溃散,所以这三天几乎哪儿都没去的秦艽正保持着半龙的模样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角盯着自己布满鳞片的手上戴着的那支银镯子看。
    视线所及,表面带着花纹的银饰在清晨的太阳底下透出股粗糙的光,就和他舌头下面的那个,直到现在他都会时不时会舔一舔的刻字金属环一样,散发着一种令他整个人都精神无比放松的温度。
    只是区别于那个刻了名字的金属环是他曾经留给某个人的纪念,这个银镯子则是他由蛟化龙,又按照祟界和阴司留下的少许线索来到东山后送给自己的一件东西。
    “……这种银镯上的花纹在咱们本地被叫做龙回头,有成全分离许久的夫妻重聚,家人一生团圆的意思在,寓意很好的,神龙会在天上保佑所有心诚的人,带在身上就能找到自己心里想要找到的人,也可以保护一家人的平安。”
    那年他孤身一人来到东山山脚时,第一次从山下年迈的银匠嘴里听到的说法就是这个。
    后来他就把这只龙回头买了下来,又一直戴在了自己的身上,尽管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样做其实就会有用。
    而此刻不自觉地伸出自己冻红的手指靠近摸了摸,又在接触到这发光事物的一瞬间病态而满足地闭了闭眼睛。
    许久,精神状态十分糟糕的秦艽才靠着身后的墙有些萎靡不振地望向自己的头顶,又眯着灰色的眼睛有些困倦地喃喃自语了起来。
    “好冷。”
    这般仰着头自言自语着,含着舌头下面那个刻着名字的金属环用嘴唇和牙齿下磨舔舐的秦艽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开心什么,亦或是想对谁模糊地表达着什么。
    但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用手捂着自己被光线刺激到干涩难受,好像下一秒就要直接瞎掉的眼睛,又用一种微弱到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冲自己开口抱怨道,
    “晋衡,为什么没关窗户,我好冷。”
    “……”
    小楼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他,他多年前收养的养女杨花这会儿应该还在楼上睡觉,所以此刻四周的一片都是格外安静的。
    而明明身体很不舒服,却还是坐在这儿完全自作自受地发了一晚上呆。
    这一刻,一边漫无目的地出着神,一边无聊到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的秦艽还是真切地感觉到了自己时隔多年,却还是一点没有长进,甚至越来越丢弃原则和尊严的,对某人的难以割舍和惦记。
    【今晚之后,我会把他暂时先送到范细家去养伤,年三十过去之前,范村有我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他不会知道我和在水下救他的那条龙是一个人,直到把他的伤完完全全养好,我都会和他保持一定距离的。】
    那是那一晚他自己亲口对老塔说出的话。
    秦艽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那只藏头露尾,只留下一堆老孩子围着村子打转的公鸡郎目前还行踪不明,他总要为了某个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家伙的安全着想。
    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他的心情还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甚至是从未有过的失落感。
    因为从目前的情况看来,那个早早在范细口中就已经苏醒的家伙确实也没有一丝一毫想见见他这个陌生人的意思,哪怕只是托人转交一句道谢的话也没有。
    “这几天有陌生人来家里过吗?”
    “啊?没有啊……”
    前三天他主动提出这个话题时,养女杨花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的秦艽问完之后就不吭声了。
    好一会儿,瞬间胃口全无的他才会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保持他平时的样子正常地继续吃饭。
    而通常在那之后,他就会自己默默地站起来,再到厨房里去把那份他每天都额外准备的,有时候甚至还要精心放在一旁保温的饭菜面食或是糖水之类给一起倒掉。
    一边在心里有些厌恶着这样完全就是在自作多情的自己,一边又有些阴冷地盯着窗口的阳光出了会儿神。
    就在整个人都有些神经兮兮的秦艽的想着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单独去山下找老塔谈谈那一晚公鸡郎伤人之后的后续,实在不行也得出门找林子里那些小怪物出出大过年因为某人积攒下来的气时,他忽然就被楼上传来的两声动静给吸引了。
    “咚——咚——”
    忽地两声轻响,像是有什么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掉落在他的头顶上。
    一般回来也是一个人住在条件更简陋的楼下的秦艽当下由他自己真正的样子快速恢复成平时那张范村人眼中的脸,又直接挑起泛灰的眸子朝上看了眼。
    可在那之后,他却没有听到除此之外更多的声音。
    直到他冷冰冰地嘶哑着声音来了一声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在上面要干什么,上头先是安静了一下,接着才有个对他明显有些怨气,但还硬是憋在心里的女孩子声音才地响起来。
    “没干什么……我起床了。”
    女孩子别别扭扭的态度像是和他在闹什么情绪似的,但他们俩之间好像一贯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所以哪怕秦艽时常人不在家,杨花一个人呆着倒也不是特别不习惯。
    不过仔细说起来,他们这莫名和其他家不太一样的父女俩之间本身也快有半年没见了。
    杨花很少会主动在人前叫他爸爸,他自己对这个养女在各方面的要求好像也一向不是很高。
    多年来,他们虽然对外人以父女的名义同处于一个屋檐下,但骨子里压根不怎么会关心人的秦艽却很少会给她类似其他家庭那样来自父亲的关怀。
    而年纪更小的时候,或许还会对这种事而感到有些伤心和愤怒,如今越长大,杨花却越能感受到男人对身边的谁其实都是这个不冷不热的态度了。
    加上她其实很明白自己确实已经算是他足够耐心对待的少数存在了,所以渐渐的,她反而开始能做到和男人像一对奇怪的父女一样像这样别扭又融洽地生活在一起了。
    “早上想吃什么。”
    “……随便,反正我都好久没吃过你做的东西了……”
    两人对话的样子和上次离家时乍一听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男人依旧冷淡,女孩也爱答不理。
    不过,这几天令杨花始终感到有些许奇怪的一个问题就是,似乎从这次回家之后,她这个名义上的养父就一直表现得心情不太好。
    而十分确定这绝对不是因为她那天晚上在山里和范阿宝他们调皮捣蛋的缘故,默默地蹲在楼梯口看着他从楼下那个门前挂着许多发光的贝壳小串珠的房间走出来,撑着下巴悄悄观察着男人脸上表情的杨花抿着唇沉默了一下,半天还是带着点小试探意味地眨眨眼睛开口道,
    “你……你今天是不是还是和前两天一样不出门?”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我……我就随便问问啊,你每天都在家忙前忙后地做那么多菜,之后又拿去倒掉,我还以为家里过年的时候其实要来什么客人了……”
    “没有客人。”
    “哦,我还以为是……有客人呢,不然你干嘛每天这样。”
    “我高兴。”
    “可,可你明明看上去……根本不怎么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