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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那就去听听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事来的吧。”周敏道。
    这可真是“腊月的债还得快”,之前去小铁匠家的时候,周敏还想着只要他们安分一些,以后必要的时候或许可以搭把手,没想到人家立刻找上门来了。
    虽然屋子里已经挤得很满,但再加上周敏一个是没问题的。
    大家挪了挪位置,就将她给加塞进去了。因为目前还没有炉子,所这会儿取暖是直接在陶盆里点的炭火。散热的效果和温暖程度都远不及炉子好,也只能勉强将就。好在那么多人挤在屋子里,也不显得冷。
    安氏拉着吴氏扯了一会儿闲篇,齐世彬才咳嗽了一声,说到了正题,“三伯,实不相瞒,今天这么登门,其实是有件事求你。”
    周敏现在都快被极品亲戚给吓成条件反射了,真怕齐世彬提出什么让大家下不来台的要求,却没想到,他要说的事还挺正常的,“三伯也知道,原先我爹给我订了一门亲事,后来他家要退,也就退了。但我是真心喜欢阿彩,阿彩也愿意跟着我,所以想请三伯做主,再替我去说和一番,将这门亲事重新定下。”
    居然是为这事。
    也是,提亲这种事,除了有媒人之外,还得有靠谱的男性亲长在,如此才显得男方家对这桩婚事重视。当然,这种重视更多的还体现在表礼上。所以之前齐老四亲自带着儿子去提亲,而且送礼也大方,婚事才能顺利定下。后来他自己出了事,这才黄了。
    而齐老三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一来他是亲伯父,关系近,二来齐家这两年弄出了好大声势,在周边几个村子都是有名的,他肯作保,黄家估计也要给几分面子。
    齐老三沉吟了片刻,问,“你真是跟姑娘说好了的?”
    这俗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破一门婚,老辈人的想法无非是如此。尤其人家这还是你情我愿,为着齐老四那点儿糟心事才黄了,自然更让人可惜。
    齐世彬点头道,“年前她还来了一次家里,也是阿彩说,她爹娘其实对我也是满意的,只是我爹的事……她说倘若能请个说得上话的长辈帮忙说和,补全了脸面,事情也就容易了。咱们毕竟是一家子骨肉,我只能来求三伯成全此事。”
    周敏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三个孩子都不想管齐老四了。
    开口求情容易,但真的把这个爹弄回来了,他们可就要一辈子生活在齐老四的阴影之下,不得出头了。人人提起来都不会有什么好话,更不要想结好的亲事。尤其是阿妙,她是女儿,受到的影响最大。
    但现在,齐老四如果能一直待在外头不回来,非但每年他们能多几两银子的进项,而且坏名声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毕竟那件事说到底跟他们几个孩子没什么关系。
    如果这回齐老三真的能够替齐世彬将这门亲事说下来,那后头的两个弟妹就基本上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了。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周敏思量的时候,齐老三已经应下了这件事,“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那这事也容易。这样,也不必挑日子了,就是初八这天,你跟着我走一趟黄家村。”顿了顿,又问,“表礼都备下了吗?”
    虽然是第二次去提亲,但礼物也不能轻了,免得让人认为抠门。齐世彬连忙点头道,“三伯放心,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我是立心要把阿彩娶回来的,这些东西早就备着。”
    “那就好。”齐老三点点头,道,“这件事很要紧,但你爹如今不在,家里的事你也要多费心。春耕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都已经请舅舅翻过了。”齐世彬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道,“就是不知道种什么好。”
    这么说,当然不是真的不知道种什么。既然舅舅已经帮忙翻地,齐老三这个做伯父的当然也要有所表示,毕竟这几个孩子都是他们老齐家的种,不能让外人帮着养活。
    周敏清了清嗓子,笑道,“这个容易,我们家过两天就要种土豆,你们也提前把地里弄好,到时候过来拿一袋种子回去种就是。”
    只提了土豆,别的却都没说,齐世彬不免有些失望。毕竟种子这种东西,即便自己家里没有,外头也买得到,然而如今谁不知道,齐老三家拿出来的种子,种出来的东西那就是比别人家都要好?
    但他面上还能绷得住,笑着道,“那就谢谢敏敏了,这会儿手里银钱实在不凑手,这种子钱等秋收之后……”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种子钱?”周敏道,“你们家现在这个情形,钱也该用在更要紧的地方,不必与我们客气。等过几年你们都成了家,日子好过了,到时候你就算不给钱我也不答应的。”
    这最后一句话虽然是调笑,却也杜绝了他们死乞白赖每年都想拿免费种子的可能。虽说现在的一句话做不得数,但至少让齐世彬知道,不能把他们当成傻子来哄。
    从始至终开口的人都是齐世彬,吴氏和其他两人更像是来壮声势的。
    把这一家人送走之后,周敏跟安氏一起去调黄泥回来糊炉子,便听她感叹,“阿彬要是能立起来,阿吴也就算是熬出头了。”
    周敏心道未必。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往往有很多面。齐世彬在外头表现得也算是进退有度了,但听说在家里动辄叱骂吴氏,对这位生母毫不客气。尤其如今齐老四不在,他成了一家之主,身上压力大,又自认为养活着一家人,脾气更是不得了。
    但这种事,从来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不愿意改变,别人是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的。
    别说是在这个出嫁从夫的时代,就是后世,也有不少处境跟安氏相似的人,像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症似的,就是不愿意改变这种处境,甚至还会主动替家暴男找理由,自己给自己洗脑。至于被孩子虐待却不愿让人知道,生怕给孩子丢人的老人,更是不计其数。
    从这种意义上说,安氏的命其实还不错,眼光也好。齐老三性子好,就算她经常犯傻也能容忍,甚至自有一套方法能管得住她,甚至安氏自己半点都没察觉到。所以即便是有那么个娘家,自己的性子也不比吴氏好多少,但安氏的日子却好过得多,盖因齐老三肯在她身上花心思下功夫。
    他们之间有没有所谓的爱情,周敏不知道,但感情必定很深厚,而且有能够彼此相互扶持、携手度过一生的决心与觉悟。
    有人说婚姻是一条船,男女两人各自坐在一头,所以中间必须要有些什么东西维系着两人,才能够保持住这艘船的平衡,不至于在风浪之中倾覆,平稳的驶向未来。
    成为齐老三和安氏的孩子,她和石头都是很幸运的,至少有人在这方面给他们做出了正确的示范。
    正月初八这一天,齐老三一大早起身,换了一套新衣服,然后上了齐世彬租的车,带着他去了黄家村,给他说和亲事。这一去就是一整天的时间,直到天快黑了,两人才回来。
    齐世彬亲自把人送到了齐家山这边,理由是他有车,不费劲。周敏和石头听见动静,走出门来看,见牛车上是空的,而且齐世彬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对齐老三也多有殷勤,就知道多半是成了。
    不过迎上去走到齐老三身边,周敏立刻皱了皱眉,“爹喝酒了?”
    “这种日子怎么可能不喝酒?不喝酒是要坏事的。”齐老三笑着说了一句,又叮嘱齐世彬路上小心,然后才让石头扶着进了门。
    坐下之后,他从安氏手里接过茶水,喝了一大口,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总算事情谈成了,没耽误事。”
    其实黄家的长辈是很讲道理的,这种事毕竟是齐家理亏,谁会愿意把女儿嫁给名声不好的人家?要是齐世彬将来赶根赶种,也学他爹那样在外头鬼混,日子还过不过了?
    所以齐老三跟黄星彩的父亲喝了一整天的酒,推心置腹,从眼前这件事扯到各自年轻的时候,最后又绕回来,这才总算让对方松了口,要看齐世彬的表现。礼物已经顺利留下,齐世彬再殷勤些,春耕的时候多过去走动帮忙,事情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
    惊蛰之后,便到了春耕的时节。
    齐家山已经被完全清理出来,在自己规划的各种各种项目落实之前,周敏决定在这些地里都种上作物。
    她倒是听说过,苜蓿,也就是俗称的三叶草,虽然长相大相径庭,但同样是一种豆科植物,既能做牧草又能作为肥地的材料。但是这个时代又没有种子店可以采购,就靠自己去搜集野生的种子,想要种满上百亩地,根本不可能。
    所以周敏决定先种一些豆类植物和红薯土豆花生一类不太挑土地的作物,主要也是为了肥地,收成多少不用太在意,就算品相一般,也可以用来饲养牲畜。
    重中之重的是之前已经耕作过一两年的二三十亩地,今年的出产全靠它们了。
    其实这些地说起来很多,实际上一家人耕种,勤勉些也完全可以胜任,不过为了省时间,周敏还是请了几个人,一天时间就将所有的土豆都种了下去。然后又用了一天的功夫,往剩下的空地里撒了不少豆子。
    自然,种子都是浸过泉水的。搬到这里之后,取用泉水就变得方便了许多。尤其周敏将自己的小楼建在了天坑旁边,然后用栅栏将包括天坑在内的一片地方圈出来作为院子,等闲不会有人到这里来,所以接水的木桶可以日夜放着,效率更高。
    不过土豆种的时候还施肥了,豆子索性就这么撒下去,盖上一层薄土了事。现在还不是种豆的季节,所以周敏是打算等这些豆苗长出来之后,可以让栗子过来饱餐一顿,完了再将土重新翻过,用来肥地,等到四月左右,再正经的种一茬豆,秋天收获。
    既然不追求收获,自然也就不需要浪费材料了。反正只要泡了泉水,种子出苗就能长得很好。
    今年的土豆种子,除了自家用的之外,周敏也往外卖了一点。虽然钱不多,但好歹是个进项,维持一家人日常生活,请人来帮忙种地什么的,都可以从这其中支取。
    毕竟为了建房子,去年冬天,她手里的存款又差不多消耗一空。
    对于这种总是存不住钱的状况,周敏也很无奈。不过好在这些投资都是看得见的,再说周敏虽然也喜欢存钱,但更喜欢钱生钱,主要是形成良性循环。他们现在还在投入的初期,没有余钱才是正常的。而且这种情形,恐怕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种完了地之后,齐家人却没有闲下来,反而更忙了。
    在周敏的规划之中,正房左边的那一片,会空出来,将来种上各种果树,形成一片果园。规模不会很大,周敏追求的是果树品种齐全。
    去年有了这个规划之后,她就跟齐老费预定了不少果树苗。自家人好说话,齐老费连定金都没收,就一口答应了。所以这会儿树苗送过来,他们就要趁着这个时节,赶紧将之种下去。
    种树是个比种地更耗费体力的活儿,而且这玩意儿,还得懂行的人过来侍弄,任由它自己长,结出来的果子不好不说,还容易有病虫害。所以齐老费过来送树苗的时候,绕着这地方走了一圈,问周敏,“敏敏,你这树种下去了可不算完,总要请个人来侍弄吧?你爹可不会这个。”
    周敏虽然事先已经做了不少规划,但毕竟这件事是头一遭,没有经验,所以还是有很多疏漏。听到齐老费这么说,才想到这个问题。她挠了挠头,道,“之前光想着种树了,这种事我不太懂,还请老费叔指点我。”
    “这也简单,我送你个人,让他把这里照管起来就行了。”齐老费笑眯眯的说,“反正你们家大方,村里人人都知道。只怕他们个个都乐得过来给你当长工。”
    长工跟主人家签订的不是卖身契,但也差不离了。吃住都在主家,什么事都要做,待遇正经还不如那些卖身富贵人家的仆人。不过富贵人家也不买他们这些什么都不会的庄稼汉。
    能去给人当长工的,都是家里没有地也没有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
    大石镇下属的这些村子,不说多富足,但这两年风调雨顺,收成也的确不错。加上如今太平年间,朝廷不说减税,至少没什么多余的摊派,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齐老费这些长工,都是十来年前大灾荒的时候收的,这会儿周敏想要收长工,正经很难找着人。
    所以听到齐老费这么说,她不由动心。不过周敏很快反应过来,天上从来不掉馅饼,齐老费家也没听说多出吃闲饭的人,肯匀出一个给她,必然是有所求。
    这么想着,她便笑着道,“老费叔,有什么事您直说就是了。我要是办不来,也不好意思要你的人。要是的确能帮得上忙呢,咱们再谈这事。”
    齐老费也跟着笑起来,“你是爽快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敏敏你也该知道,县城里今年换了一位明公,这位大人可了不得,是去年的新进士,春风得意,这不,一来就给下头下了死令,说要追缴往年欠税!”
    周敏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位新来的县尊大人可真是够虎的。
    收税这种事,在这个年代还是所有官员考评之中最重要的一项。哦,历任高顺县令都收不上来的税,你收上来了,这固然是政绩,但也是在打所有历任官员的脸!官场上的关系错综复杂,你知道谁在关键的位置有人?这样得罪人,将来的路必定不好走。再说,上官也未见得会喜欢这种锋芒毕露、眼睛里只有政绩,完全看不见百姓疾苦的下属。
    既然叫欠税,最终没收上去,那就是一笔陈年烂账,根本算不清楚。其中牵扯的问题必然很复杂,贸贸然要去动,说不好连自己都赔进去。
    更不要说,今年的税都还没收,就放话说要追缴欠税,这当口谁会交税?交了不就意味着你还有余力补足往年的欠税吗?这是给自己挖坑啊!
    若是催逼太急,县里的几家大户绝不会坐视不理不说,下头的小民受不住,闹将起来,真的激起民变,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关节,周敏只觉得头更疼了。
    齐老费跑来跟她说这件事,还能是为什么?这催缴税收的事,一向都是县衙里权力最大的户房主持。齐世云如今在户房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吏目,等于是差事摊派到他头上来了。
    “老费叔可不厚道啊,”周敏揉了揉额头,似笑非笑的看向齐老费,“长工我也不要了,大不了就是多死几棵树,到时候补上就是。这件事,您千万另请高明!”
    第49章 拿不住
    齐老费也知道自己这个交换条件非常离谱。在这个官民两重天的时代, 官场中的事, 对普通小民来说,被卷进去不说是拿命去拼, 那也要狠狠的脱下几层皮来。
    且不提周敏能不能办到,就是能, 也不可能就为了一个长工把自己搭进去。
    不过他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去年冬天新任县尊走马上任,交割清楚了各项事宜之后,就兜头把这个差事给砸了下来,弄得整个县衙的人这个年都没过好,踢皮球一样将这差事推来让去。最后齐世云因为资历浅,以前陈县尊在的时候又蹿升得太快, 这个烫手山芋就塞到了他手里。
    为这事他也想了不少办法,年都没过完就进城去奔走,却收效甚微。眼看那位徐县尊已经决定将此事张榜公布,并派遣差役下乡催缴欠税, 正式将此事办起来, 齐世云更是急得团团转。
    一旦消息公布出去,就再无转圜的余地,这位县尊大人的位置还能不能稳住不好说, 他齐世云这县衙里的差事, 估计要做到头了。
    所以齐老费来找周敏,那实在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其实他本来没指望周敏帮忙,只是事情闷在心里, 想找个人说说。在他认识的人之中,能够说一下这件事的还真没几个。结果一看周敏这个反应,他心下立刻一喜,有门儿!
    于是态度不知不觉就变了,“敏敏你这话说的,你老费叔是那种人吗?我来找你,只是讨个主意罢了,不会当真让你陷进这件事里去。不管成与不成,总归找不到你身上来。你放心,这点数叔心里还是有的。至于长工,敏敏你想要几个,尽管挑就是。”
    周敏无奈,“叔你实在高看我了。世云哥在衙门里当差,人脉见识都不是我能比的,他都想不出法子,我能有什么主意?”
    “你这丫头,还非要我把话说白了吗?这两年你做的这些事,桩桩件件,那都不像是咱们村里人会有的见识。叔要不是没办法,也不会来找你。你只要帮忙出个主意,不管成与不成,我们全家都念你的好。”齐老费说着,在旁边坐了下来,也不嫌脏。
    半晌,见周敏自顾自的忙碌,也不说话,他又叹了一口气,“何况这种事,说起来是衙门里的事,与普通人没什么关系。但真要让明公促成了此事,受苦受累的,不还是下头的小民?这欠税真要追缴起来,那是真会出人命的!”
    周敏相信,齐老费这番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古代因为交不起赋税家破人亡的例子并不少见,所以才会有当地读书人考上举人进士,百姓们带着土地去投靠的事。因为有了功名就不需要交税,投到他们门下,每年只要上交一部分租子,其他的都不需要自己操心。
    而且这欠税也跟后世的偷税漏税不太一样,很多人家是真的交不上。一旦追缴,有很大可能会逼死人。
    不说别的,这万山村的税,周敏就不敢保证是年年都交足了的。别的地方出事,她还能冷眼旁观,但如果是周围的乡邻呢?
    官员想要政绩无可厚非,但总归要考虑一下实际情况,不能一拍脑门就乱来。也许这位徐县尊只是刚开始当官不了解这些情况,但高顺县的百姓却没有义务成为他成长道路上的垫脚石。
    “老费叔连人命关天都搬出来了,看来我是不答应不行。也罢,说起来我承了您不少的情,知道了这事,总不好当做不知道。”她想了想,转头看着齐老费道,“但是话咱们先说好了,我只出主意,别的都不管。”
    “哎哎哎!”齐老费立刻抖抖衣裳站了起来,一脸期待的看着周敏,“有主意就行!”
    周敏无奈,“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哪里来的主意?叔你总要让世云哥把这位徐县尊的事打探清楚了,县衙里其他人又是什么想法,那些大户们是什么主意,这些都弄清楚,我才好设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