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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郑老头冷汗直冒,实在想不通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孩子哪来这么大的气势,他不敢看那杜公子的脸,嗫嚅道:“是二郎……”
    第96章 水落
    董晓悦向杜蘅递了个赞许的眼神, 要不是他细心,这个关键的线索可能就被错过了。
    她对高县令道:“有劳明府传信县衙,命官差即刻去招福寺, 把当日前来李家做法事的和尚统统缉拿, 一个也不许少。”
    县令自然连道遵命。
    “李二郎和招福寺的和尚有来往吗?”董晓悦接着问管事。
    郑管事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老奴不知......没听闻过二郎与招福寺有来往。”
    “李二郎平常对佛道感兴趣吗?”
    “平日里老奴没见过二郎礼佛......”
    “那次请和尚做法事是为了什么?”
    “是过世的老太太托梦, 大约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儿......郎君醒来脸色就不大好, 当日就叫去请和尚, ”郑管事答道, “郎君和娘子信佛, 三不五时叫寿安寺的和尚来家里......”
    董晓悦冷笑着对高县令道:“哼,平日不知道行善积德,还指望神佛保佑,能有什么好下场。”
    高县令也崇信佛道,闻言不禁面露尴尬,嘿然不敢作声。
    杜蘅哪里听不出她指桑骂槐,不由弯了弯嘴角。董晓悦也不想逮着高县令穷追猛打,不过是顺便刺他一下。
    她继续问那老管事:“李二郎平常都和什么人来往?外面有些什么朋友?有没有相好的?”
    杜蘅正端着茶杯喝茶, 冷不丁呛了一口, 避过脸捂着嘴一阵猛咳, 董晓悦拍拍他的背, 嗔怪道:“真是的,那么大个人了,喝口茶还呛。”
    高县令总觉得这对父子肉麻唧唧的, 胳膊上直冒鸡皮疙瘩,还要强颜欢笑:“杜府君和小公子真是父慈子孝。”
    董晓悦无奈地对高澹道:“这孩子读书读呆了,自理能力有点差......叫明府见笑啦。”
    不能自理的杜小公子总算止住了咳,涨红了脸,瞪了董晓悦一眼,可惜他咳得眼睛湿漉漉水汪汪的,眼神毫无杀伤力,董晓悦毫无压力地无视了,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问话被打断,郑管事兀自迟疑着,便听杜知府发话:“你说。”
    郑管事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不回答,董晓悦便知道有戏,板着脸道:“李二郎和这事儿脱不了干系,你替他瞒什么?信不信连你一起关进地牢里?”
    杜蘅不满地瞟了她一眼,好歹是个知府,不能稳重点么?他亲爹的官声还要不要了。
    偏偏这种办法收效显著,郑老头一掂量,对啊,李二郎自个儿都要坏事了,他还遮掩什么,把自己撇清才是正理。
    “回禀府君,二郎在外头有......有个......来往甚密的好友......”
    董晓悦一下子就领悟了要点,对杜蘅道:“哦,是个男相好。”
    在场所有人都是尴尬地一默。
    杜蘅深谙董晓悦的为人,已是见怪不怪了,问那老管事:“可是玉楼班的人?”
    玉楼班就是一个多月前李三春做寿请的戏班子,董晓悦还没往这上面想,不由佩服杜蘅的敏锐。
    那郑管事更是懵了,这杜小公子怎么什么都知道,又长得这么好看,和杜知府长得一点也不像,难不成是个妖精?
    他吓得一哆嗦:“回......回小公子的话,是玉楼班的小旦秦凉生,诨名小海棠。”
    “噫!”董晓悦对高县令道,“听闻高明府对戏曲颇有研究......想必见过这小海棠?”
    高县令抹了抹汗,闪烁其词道:“下官略有耳闻......似曾见过一两回,未曾注意......”
    “长得怎么样?”董晓悦八卦道。
    杜蘅面无表情地把茶杯往案上一撂,上好白瓷磕在金丝楠木上,发出略带金石感的一声脆响。
    董晓悦连忙端正态度,问老管事:“李二郎和小海棠的事李三春和陆氏知道吗?”
    “原先是不知道的......”老头到了这时候也懒得替主人遮掩,心一横,把来龙去脉都交代了。
    李二郎的生母是陆氏的陪嫁婢子,陆氏那时候刚嫁入李家,根基未稳,上面还有彪悍的婆婆,不敢尽显本色,怀孕期间怕李三春房里进人,便把婢子给了他。
    那婢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趁着陆氏有孕在身监管松懈,瞒天过海地怀上了孩子,等她发现的事后已经坐稳了胎,还一举得男,由老太太亲自撑腰抬了姨娘。不过陆氏没让她蹦跶太久,没过两年就寻了个错处把那不听话的姨娘打发去了庄子上。
    李二郎从小在陆氏跟前养大,爹不疼娘不爱,不过长得不赖,脑子也不错,被矮矬蠢的兄长衬托得玉树临风,那李三春子息不丰,耕耘了几十年没耕出什么成果,对那人模狗样的二儿子重视起来,给他分出院子单过,还请了先生教他功课。
    李二郎对正经的经义没什么兴趣,倒是能吟得几首歪诗,镇日里和洪阳县的本土才子名士们来往,倒是混出了些才名。
    李三春心知大儿子是没指望了,就盼着二儿子能考个官身光宗耀祖,钱财上对他是有求必应。
    李二郎有个富爸爸,出手十分阔绰,秉性又风流,一来二去就和玉楼班的名角小海棠好上了。
    搞地下情自然是瞒着家里的,不过一个多月前李三春摆寿宴,李二郎撺掇着他请了玉楼班来,两人在花园角落里偷偷温存的时候被陆氏的婢子撞见,捅到了李三春跟前。
    李三春自然火冒三丈,把二儿子结结实实打了一顿,顺便断了他的财源。
    董晓悦听完若有所悟,捋着胡子对杜蘅道:“阿蘅啊,要引以为戒,千万别学人家票戏啊。”
    “……”杜蘅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道,“是,儿子不爱看戏,只爱聆听父亲教诲。”看戏干嘛,看你就够了,你一个人的戏比三个戏班子加起来还多。
    “唉,你阿耶就那么点俸银,比不得人家家大业大啊,”董晓悦酸酸地瞟了一眼家大业大的高县令:“高明府,你说是不是?”
    “府君说笑,杜小公子雏凤清于老凤声,将来必是经世济国的栋梁之才。”
    董晓悦看着郑管事差不多把知道的都倒出来了,这才高抬贵手,抬抬下巴:“行了,你出去吧,把李三春的妾室毛氏叫进来。”
    毛氏和沈氏同住一个小院子,虽然不像沈氏一样时常挨打,却因为有几分姿色很不受主母待见,她和沈氏两人都没有婢子伺候,平日要是嘴馋了想打打牙祭还得私下里做女红换钱。
    董晓悦之所以找她问话,是因为她的证词是沈氏定罪的重要佐证。
    不一会儿,一个穿杏红色衣裳的尖脸女人摇摇摆摆地走进堂屋,在董晓悦等人跟前立定,然后晃晃悠悠地拜倒下来:“妾身拜见府君,明府,小郎君。”
    董晓悦怀疑她是想营造弱柳扶风的效果,只是身材丰腴,下盘稳健,看起来能扛住十二级台风。
    “你就是毛氏?”董晓悦一边问一边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李三春等人被杀那晚你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听到看到了些什么?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清楚,不许有半点隐瞒。”
    毛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回禀府君,那天晚上妾身在屋子里做针线活,半夜三更听到对面屋子里开门的声音,妾身以为是沈氏起来解手,也就没多想……”
    “那时是什么时辰?”董晓悦问道。
    “奴婢留心看了更漏,是子时五刻过一点。”毛氏对答如流,显然背得滚瓜烂熟。
    “接着说。”
    “是,妾身迟迟没听见沈氏回来的动静,正纳闷她怎么去了这么久,就听得院门开了,我起身偷偷往窗外看了一眼,见一条影子闪进对面屋子里,不一会儿,那屋子里就亮起了光,还飘出烟来,那气味儿怪怪的,有些腥,妾身不知她在做什么,本想出去瞧瞧,可又怕叫人骂多管闲事,便熄了灯睡了。”
    根据案宗,官差后来在沈氏屋子的炭盆里发现了没燃尽的一小片血衣,和毛氏的供词一合,就被当成了她杀人的铁证。
    “你那晚做的什么女红?”董晓悦问道。
    毛氏想了想:“回府君的话,妾身在给郎君缝帽子。”
    “那帽子缝完了吗?”
    “缝……未曾……”
    “拿过来给我看看。”
    “妾身活计粗陋,不敢污了府君尊眼……”
    董晓悦故技重施,“啪”地一拍桌子:“叫你拿就去拿!”
    毛氏抖成一团:“妾身不敢,府君恕罪……妾身记岔了,那晚应是在绣荷包,藕荷色的,绣的牡丹花……”
    “方才连帽子还是荷包都分不清,这会儿连什么颜色什么花都记得了,你点着灯绣花,那沈氏就在对面烧血衣,是生怕你不发现?”董晓悦哼了一声,扫了眼高县令,突然提高了嗓门,“你们是不是当本官傻!”
    高县令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口。
    那毛氏也不是什么硬茬,被她一吓便魂不守舍、破绽百出,一下子全招了,原来那晚她早就睡了,压根没听见什么动静。而且沈氏白日里被陆氏叫到正院,一直到她上床睡觉,沈氏也没回自己院子。
    她也是收了李二郎的银子才做的伪证,那套说辞也是李二郎教的。
    董晓悦一个接一个地审下去,凡是能证明沈氏那晚杀人的证人,几乎都收了李二郎的好处。
    越往下审,高县令的脸色便越难看,审了十来人,他朝庭中张望了一眼:“府君,时候不早了,莫如先用膳?”
    董晓悦看了一眼杜蘅:“你饿吗?”
    杜蘅摇摇头。
    董晓悦便对高县令道:“叫他们上几碟点心吧,一口气审完,免得有人借机串供,高明府你说是也不是?”
    高澹不敢再说什么,吩咐李家仆人去传点心。
    连知府和县令都废寝忘食,站在庭院里等候盘问的李家人当然不敢有任何怨言。
    李二郎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进堂屋接受审问,又一个个走出去,他却连句话都不能问。
    等待的时间格外难熬,李二郎心忧如煎,还不敢表现出来,庭院里的人越来越少,到太阳西斜的时分,终于只剩下他和杜知府的长随两个人。
    “请吧,李公子。”那长随皮笑肉不笑地道。
    李二郎像待宰的鸡一样缩起脖子,一步一磨蹭地挨到门边,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了一眼。
    “李二公子,在门口干嘛?请进吧。”董晓悦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微笑。
    李二郎本是个身体素质堪忧的纨绔,在庭中等了一整天,没喝上一口水,吃上一口饭,体力严重透支,精神处在崩溃边缘。
    董晓悦吹胡子瞪眼摔杯子那一套还没来得及使出来,李二郎扑通往下一跪:“府君饶命,小的并非有意欺瞒……小的全招,求府君饶小的一命……”
    “……”怎么抗压能力这么差,不知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吗?”
    杜蘅却是神色一黯,李二郎如果犯的是人命官司,哪怕再怂也不可能主动招供。
    董晓悦也想到了这一点,对那李二郎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从实招来。”
    李二郎大约真是累坏了,一脸生无可恋地把事实经过交代了。
    那日李三春寿辰,他和玉楼班的小海棠借机幽会,不想被陆氏的人撞破,闹到了李三春跟前,断了他的财源。
    “所以你就怀恨在心,买凶杀死你父亲、嫡母和长凶?”高县令插嘴道。
    “小的冤枉啊府君!小的哪里有那个胆子……”
    “府君尊意如何?”高县令小心翼翼地请示。
    “我看他不但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脑子,”董晓悦摇摇头,“瞧他编的那些供词,漏洞比筛子还多,不是我自夸,这要是换了我们家阿蘅……”
    感觉到阿蘅凉凉的眼神,董晓悦识趣地闭上了嘴。
    李二郎继续供述。他平日里大手大脚摆阔习惯了,一瞬间没了财路,真是由奢入俭难,那些名士才子们本来就鄙薄他是商家子,只是看在他积极买单的份上带他一起玩,见他没钱也就不爱搭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