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我的脚后跟已经磕上了石砖,背脊也贴上了身后的墙面。真正的退无可退。
“那么,我就告诉你吧,关于你为什么能在梦中伤到我的真相……”
那个名为爱德蒙·唐泰斯的英灵微微俯下身来,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数算不尽的幸灾乐祸。
“你用的不是魔力,不是灵力,也不是想象的力量。”
“这是你无意识地在透支你生命力的结果啊,天真的master哟!”
第77章 含糊其辞
岩窟王给出的答案在我意料之外,但细细想来,这倒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理解的事情。
人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转化装置,印刻在其中的魔术回路就是通道,正常的魔术师能够利用这样的通道将外界大源的魔力转换并储存在自己的体内。而我,因为体质特殊的原因,向来就只能使用自己的生命力来生成魔力或者是灵力。在吸收圣杯后,虽然储存在我体内的魔力结晶承担了一部分的供魔作用,但在脱离了躯体的当下,仿佛被褪去了保护的外壳一般,能供我驱使的,也只有这最本源的力量了。
或许在过去,我并不会在意自己魔力或灵力的来源是不是自己的生命,透支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但是在当下,在答应了他人绝不轻易伤害自己、绝不放弃任何保护自己希望的现在,我却迟疑了。
灵魂状态或者单纯意识体状态的人类是极其脆弱的,而我现在所处于的监狱塔,怎么看都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方。若是不用咒术,那我所能依靠的只有那个说话模棱两可的复仇者从者,但与对方的两次相遇,都是在他一开始对我抱有而已的状态下发生的。故而在我看来,与有幼吉尔和大卫在一旁约束着的黑贞不同,岩窟王的脾性更加难以捉摸,难以掌控。
虽然仍旧对复仇者的可靠程度抱有怀疑,然方才我已经偷偷确认过了,虽然我身上穿着的是迦勒底的白色御主制服,但口袋空空,既没有以往常备的魔术道具,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作以通讯的物品,哪怕是先前我偷偷制备来用以应急交流的钢笔,都因为自己现在是在梦境的状态,而没有被携带在身边。
没有办法呼求外援,也没有办法将此间的意外告知于外界,自保手段不能轻易动用,而身边的从者也不足以让我对其抱有充分的信任。
我猛然发现,自己似乎一下子进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似乎是我面上纠结的神色太过于明显以至于很好地娱乐了对方,岩窟王勾起一个恶质的微笑,又弯下腰,凑近了些许。
“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死掉的。”他道。
“毕竟我也很期待那人在见到你时气急败坏的模样啊……嘛,虽然我觉得这样的可能性或许会很小。”
“但是,这就是我存在的方式,报复、复仇。因为我可是avenger啊!”
说到自己的职介和身份,岩窟王露出了一副近似于自豪和自傲的神情,他口中低低地笑了几声,金色的眸子中却盛满了冰冷的寒霜。
“他的命令的确是第一位的,但这完全不等于我们就不会在这一场漫长的剧目谢幕之前自顾自地找些乐子。重申一遍,我现在选择指引你走出这个伊夫堡只是出于我自身的意向而已,你只是恰巧被我选中用来向那人复仇的道具而已,除此之外,毫无价值。”
“为此,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在这七天之中停下厮杀的脚步,因为按兵不动和失败都会让你消亡,而这是我完全不想看到的结局。”
说完这番话后,岩窟王终于稍稍退开了些,给我留出了些许用以喘息的空间。他抱着手臂将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
“现在,”他微扬下颚,道,“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有。”
“说。”
似乎是对方后来的一串故作残忍的话语莫名地给我喂了一颗定心丸,又仿佛是震惊的情绪终于缓过来了,知道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撇去如何从这个危险的地方保护自己的问题不谈,我好像是暂时回不到现实的世界去了。
是啊,我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在这里生存下去,而应该是在活着的情况下尽快逃离出去才对。毕竟如果现在的我是出于一个正沉沦在梦境之中的状态的话,那么现实世界中我的身体呢?那必定是保持着沉睡的状态吧。
根据岩窟王的说法,我至少要在这个梦境中待上七天,若是这里的时间与外界是同步的话,那就是说我处于现实世界中的“身体”也会昏迷七天。而在身为意识的我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当下,单纯只是一句身体,是无法对外人的呼唤报以应答和反应的。
想想看,我在入睡之前,到底是出于一个怎样的境况?
这一瞬间,我突然开始后悔,为什么之前要想不开,拉着罗马尼求他陪我睡上一晚?
试想一下这样的场景概有多可怕吧,昨天晚上睡下前还精神满满的我,却在一个晚上之后,变成了一个叫也叫不醒的“植物人”。若当晚不是一起睡也就算了,或许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还不至于那么惊悚,但如果是被同床了一个晚上的人……
不,那样的景象概有多尴尬啊!有呼吸、有心跳,却偏偏醒不过来,无论怎样检查,都会得到一个没有问题的答案,但事实却是极度的异常。
这种惊吓的程度,怕不是只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旁躺了个尸体好上一些吧!
罗马尼到时候会有多担心?!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突然就有些慌了。
“我想问……”我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是真的,要在这里待满七天,才能离开么?”
“撒,谁知道呢。”
岩窟王不怀好意地弯了弯嘴角:“监狱塔内的时间与外界并不同步,你在这里经过了七天,在外面或许只是几个小时,或许是几天,又或许是几年……怎么,你是想要放弃么?”
“怎么可能!”
我听到自己十分激动地回了一句。
“我绝对、绝对不能被困在这里。”
几乎是连最基本的换位思考都不需要,我就能描摹出第二天清晨醒来之后,罗马尼面对着无辜昏睡过去时候的我,会是一种怎样的一种反应。会受到惊吓么?肯定会的吧。那会急到发疯么?怕是多半会焦心到奔溃吧。
这样糟糕的一个早晨,怕是会给他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吧。
我觉得,我现在内心的惧怕,或许并不会亚于罗马尼明天发现我异状时候所产生的惊恐之情。这不是对于自己所要面对的未知未来的恐惧,而是害怕那个总是挂心着我的人,会为我的突然昏迷而忧心。
“没有什么办法么……能够让我,尽快逃出去的办法。”
我颤抖着嗓音,询问对方,仿佛他是我面前仅剩的一根救命稻草。
岩窟王端详了我一阵,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有的。”
“那是……”
“这是魔术王所编织的牢笼,但打开锁钥将你关入其中的并不是他……不过尽管如此,监狱塔的构造却是与其预设的相吻合的。如果你想要尽快逃离这个地狱的话,唯一的方法就是摧毁它的核心。”
对方话语中的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感到了有些迷茫。
“你说这里是魔术王所制造的?在魔术师的历史中,能被称作魔术王的只有魔术的起源者所罗门……所以说,他真的是黑幕吗?和人理烧却时间息息相关的黑幕。”
“这是你需要关注的重点吗?”岩窟王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所有有关于魔术王和幕后的一切事情都不要你去操心,我现在还能忍受和有意识的你站在一起的唯一原因,就是想要达成自己复仇的目标而已。”
“啊,抱歉。但我又很想知道,如果监狱塔是所罗门所建造的,那么你口中所说的开锁的人,又是谁?到底会是谁,才会选择把我关进魔术王所支配的囚笼之中……”
岩窟王冷笑一声:“呵,是啊,会是谁呢?那是一个力量所及之处远比魔术王的权能还广,亲身所经之事累计起来又比全部的人类史还要长远的人。”
“……哈?”
我被对方的言辞说的一愣一愣的。复仇者口中的“那人”,到底是谁?会是过去的我吗?但岩窟王对那人的形容又那么可怕,比所罗门在魔术上造诣还要高超的人……不,那根本不会是人类了吧!
“哦,说到这……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会把你关进来了。啧,结果还是被那家伙摆了一道么,真是令人心生不快。”
漆黑的复仇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又露出了一副嫌恶的表情。
“总之,master哟,”他对我说,“这是你在熊熊燃烧的求生欲望吧?若是还想要活下去,又或是想要尽快逃离着阴冷幽暗的恶之地狱,那就听从我的指引吧。”
“若是你不想按部就班地通过七日的审判之间,仅靠我一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我、我可以在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的协助你的。”我忙道。
岩窟王撇了撇嘴。
“这倒不用,”他说,“虽然在这里杀了你和救你出去都正中了那人的下怀,但是就我而言,我还是有些期看见待活下去的你到底能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的。”
我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从一开始的时候,岩窟王就一直在重复“他”、“那个人”等含糊其辞的代称,从他方才所吐露的消息中,我可以得知,将我关入监狱塔的人既想要害死我,又想让岩窟王带我出去……所以,到底是怎样的人,怀着怎样的目的,才会定下这样两个截然相反的目标?
他口中所说的那人,真的是上周目的我吗?
第78章 欺骗者
我先前所待的那间房间位于走廊的尽头,出门后右拐直走的尽头,就是岩窟王所说的审判之间。虽然我所处的位置只有一条道路可以走,但根据复仇者事后的解释,监狱塔之中还存在着许多其他的走廊和空间,而那些地方就是监狱塔最核心、最本质概念的具现。
虽然我决意不按着预先设定好的路线攻略这座监狱塔,但事实上,想要发掘这个梦境编织中存在的漏洞,还是得亲身尝试着攻略一下第一间的关卡。这个过程就像是想要在游戏中发现bug一样,作为外侧的观众,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亲自把主线剧情打一遍,而不是把卡带拆开,直接摧毁其中的芯片。故而在交代了我一些规则性的事宜后,岩窟王便打开了房间的门,带着我一路往建筑物另一侧的主舞台——审判之间走去。
走廊是单向的,旁边除了空空的、用铁质栅栏阻隔开来的牢房之外,并无任何可以进入的岔道。两侧的石墙上虽然挂着灯台,其中却没有可以用来燃烧照明的蜡烛或是油脂。但尽管如此,走在狭窄的走道中,其中的光线却也不至于昏暗到然人看不清前方的情况。岩窟王走在我前面,身上的披风和帽子快要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只剩下他那头还算显眼的白色卷发,隐隐绰绰地向周围反射着不知从何投下的些微光亮。
四周的墙面是石砌的,缝隙之中填塞满了油绿色的青苔,走在深不可测的走廊之中的时候,间或还能听到一些水滴滴落的声音。整个逼仄空间之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我在最初还有些心思去往两侧的空牢房之中张望,但当一滴水不知从何处低落到我的头顶、把我吓得一个激灵之后,我便收回了自己乱扫的目光,老老实实地跟在了岩窟王的身后。
身为经过除魔师训练的我当然是不怕任何鬼怪的,只不过料谁遭遇到从黑暗中猛地蹦出的东西,都会被吓个不轻吧?像我这种只是默默地绷紧了身体,忍住了想要下意识尖叫的反应,在众人之中应该算是比较淡定的了。
但不恐惧并不代表我就会去喜欢这种昏暗的环境。
凭良心说,我并不讨厌黑暗。一个人窝在房间,把周遭的照明灯全部关上的时候,如同墨水一般包裹而来的黑暗并不会让我感到恐惧,反而,沉浸在一个谁也看不到谁的环境之中,会让我这种人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不过,能被我接受黑暗的场景也仅限于我自己所熟知的范围之内的几处,例如办公室,例如卧房。像这种极端陌生又带有着压抑感官的空间,则是我最为害怕和厌恶的场景。
在我小时候所待的古堡之中,有着许多常人鲜少踏足的领域。儿时的我很是奇怪,要么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房间里一动不动,要么就是喜欢自己跑到大人和女佣们找不到的角落去闲逛。每当我独自一人走去偌大古堡之中那些幽暗的走廊的时候,我就会站在明暗交界处思忖,那走廊两旁的房间里是不是塞满了被大卸八块的残肢断臂,又或者是储藏着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危险生物,比如奇奇怪怪的虫子之类的。
闲时阅读的童话和历史书之中的奇怪段子,总有一些会在我看到墙面上沾满了灰尘的烛台时自动跃入我的脑袋,像是魔咒一般地盘旋在我的耳边。
那时候的我面对着未知的空间,的确会有一些出于儿童天性的害怕,但更多的则是来自于自身灵魂的兴奋。
那里面会有什么?进去看看吧?不敢么?不,当然是敢的。
但可惜的是,每当我下决心踏入那些幽暗角落的时候,我的妈妈总会从不知何处及时地窜出来,将我抱离现场。而事后我想要用撒娇或者软磨硬泡的方式央求对方告诉我那里到底藏着些什么的时候,身为家族中最幼小孩子的她却也只能一脸为难地告诉我,她不知道,然后再用温柔和不容置疑的嗓音反复告诫我,千万不能踏足那些不被订立为惯常活动地的区域。
似乎如同市面上畅销的小说那样,每个家族都有那么块可以被称为“禁地”的地方。去到日本本家后,我曾经就因为想要逃走而被关进了距离家族禁地最近的小黑屋之中,而正是那里,才会让我对于原本并不抱以“恐惧”的黑暗和幽闭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感官。
一连几天晚上都被一个浑身萦绕着浓重瘴气、却又有着新月般眸子的陌生男人敲门什么的,实在是太可怕了。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直接地看清了我未来可能会面对的悲惨结局。
“如此的黑暗会让你的内心感到震颤和恐惧么,master?”走在前头的岩窟王突然发话了,他语气平淡地说道,“若是感到害怕的话,就捉住我外衣的衣角吧,如果你因为吓破了胆而半路死在了这里的话,我的复仇便也中途夭折了,这可是我绝对不想看到的情况。”
岩窟王的声音冷冷的,却意外地充满着与周遭环境所不相匹配的生命力,这让听厌了两人脚步声的我突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乱感。
我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愣怔了几秒。待到对方因为我没有继续跟上而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的时候,我才彻底地回过了神。
“不,我并没有感到害怕。”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连跨几步走到了对方后半个身位的位置。
“只是觉得这里的环境太过压抑了,如果单纯只是光线昏暗的话……对现在的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惧怕的事物。”
虽说在心底依旧保持着对眼前复仇者的一丝戒心,但处于我们两人现在所处的立场的一致,我还是能将自己大部分的信任交付给对方的。故而,虽然我现在所面对的是一条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的过道,周围的环境又是我最为讨厌的幽闭昏暗,此时此刻的我却也没有感到如同当初被关小黑屋、又被陌生人连夜打扰那般的惊惧之情。
甚至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试图去捣毁整个梦境的核心,我就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激动之情。
“等会我需要怎么做呢。”
在两人继续前行的时候,我问岩窟王道:“你先前只说了任你一人去对付审判之间的怪物,却没说我该干些什么。虽说御主的确在从者之间的战斗中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是既然你也说了让我预备好战斗的准备,那也就是说待会的时候,会有需要到我出手的地方吧?”
岩窟王简单地“嗯”了一声,思索了一会儿,才道:“这里是借由你的梦境所构筑起的监狱塔,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对这里的感知度应该是最高的。”
“虽说心想事成那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理由我先前也解释过了,但如果只是对这个空间进行侦查的话,依你现在的情况还是能做到的。”
“那……”我问,“是让我去观察这座塔之中产生违和,或者说,魔法阵构造有破绽的地方么?”
“是,”对方补充道,“然后在第一时间告知我,由我来进行破坏。”
我道了声“好”。
“审判之间理应是整个监狱塔内构造最精密,也最容易出现疏漏的地方,我没指望你从我们现在走的通道中发现什么问题,但待会的主场开始的时候,你得集中尽力去探查……当然,我是不在意你到底要在这里花费多少时间,要不要认真去做这件事,全凭你自己的想法。”
“不会的,”我朝对方笑了笑,“虽然探知魔力的波动并不是我所擅长的领域,但既然对于回到现实中去有着深刻的执念,我就会尽力去完成这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