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贵当时就看到自己的身体瞬间下沉了。
    然后，伴随着隔壁立式手术仓内不断冒起的水泡，荣贵看到自己的头……肩膀……背……臀……
    手术仓内的自己是背对自己升起来的。
    这让以为自己可以立刻看到自己正面的荣贵松了一口气，却又有点失望。
    不过很快的，手术仓内的液体忽然旋转起来，伴随着液体的规则流动，荣贵看到手术仓内的自己仿佛活了一样，开始转身了。
    就像电影中被放慢了数倍的慢动作，荣贵屏住呼吸，看到另一个自己慢慢的旋转身子，手臂轻轻摇动……侧肩膀……侧脸……然后……
    时隔漫长的岁月，荣贵终于再次看到了自己的脸。
    第167章 命运
    那是一张青年的脸。
    由于长时间被禁锢在冷冻仓，他的脸颊和身体一样，不可避免的有些消瘦与憔悴，长久佩戴面具式维生器确实在他脸上留下了印记，不过这个影响只有荣贵看得出，之前他所担心的“凹陷”和“淤血斑点”却是一点也没有的。
    青年的脸颊极为瘦削，颧骨以下深深的凹陷下去，这种极为摧残颜值的面部特征如果放在其他人脸上，大概会极为衰老而丑陋吧？然而出现在此时此刻悬浮在立式手术仓内青年脸上，却只是为他平白增添了一份忧郁的美感而已。
    由于手术被剃光的头发非但没有暴露他面相上的缺点，相反，反而把青年五官的优点凸显的更加明显了：
    额头宽阔而平滑，配合疏朗的眉毛，让他看起来清隽极了；
    眉毛下面是紧闭的双眸，虽然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眼睛睁开的样子，然而青年沉睡的样子已然非常安宁，睫毛长而直，并不浓密，只是恰到好处的长度与密度，黑色的睫毛仿佛天然的眼线，自然弯出两道墨线，光是看着他睡着的样子，便让人感觉回味无穷，仿佛可以一直这样凝视下去；
    双眸之间隆起的则是笔挺的鼻，并没有特别高，也没有笔直到宛若刀锋削出的一般锋利，然而笔挺的恰到好处，肥瘦恰到好处，甚至连鼻尖的形状也柔和的恰到好处；
    再往下，则是嘴唇了。
    长期的冷冻仓生活，青年的两片嘴唇毫无疑问是苍白的，然而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于是……
    稍微不那么苍白的嘴唇安放在非常苍白的脸上，居然连这种苍白都像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又是——
    恰到好处！
    即使容颜苍白，身材虚弱而消瘦，然而任何人看到这样一位青年的时候，目光都会情不自禁为之吸引、停留、停留的越长，就会感觉对方又有了其他深藏的韵味。
    在自己的长相方面，荣贵真的没有说大话！
    终于看到自己的脸，荣贵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很快又心疼的走上前去：“长期戴着铁罩子果然有影响，我的颧骨都被压扁了啊~”
    “至少低了一毫米！”机械手掌扒在手术仓上，荣贵还迅速推算出来了自己被“毁容”的程度。
    小小的机器人发出一声惨叫，然而没有人理会他。
    “别鬼叫，接下来我要开始手术了，学学小梅，在旁边安静站着。”前方传来了普尔达的哼声。
    坐在手术仓后面的升降椅上，普尔达将手通过手术仓后部专门的通道伸入仓内，荣贵看到普尔达的手轻轻扳住了自己的头。
    将荣贵的头颅固定在一个合适的角度，普尔达开始在液体手术仓内直接进行手术了。
    荣贵看看身后：和一惊一乍的自己不同，小梅仍然在原地安安静静的站着。
    抿抿嘴唇，将手从手术仓上移下来，往后退了一步，荣贵也学小梅的样子，站在旁边安安静静等候起来。
    不过，即使不说话，小机器人的头仰得高高的，视线可是从头到尾完全落在自个儿身上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看得够热烈了，殊不知，在他背后，比他的视线更强烈百倍的人……
    是小梅。
    就在手术仓里的人藉由旋涡的力量轻轻转过身子的那一刻。
    那一刻，小梅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不是地下城的黑暗。
    而是最为奢侈的，被世人认为是永昼之所的……天空城的黑暗。
    在那无边的黑夜中，只有居于中心的那唯一一抹光。
    柔和却又绚丽的，那是几乎可以被称为光辉的存在。
    那里是一名歌者。
    华丽的，仿佛圣咏一般的音符从歌者口中吟唱而出，顶级的音响设备忠实的将那简直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美妙声音原封不动的传达于每位听众耳中，仿佛贴耳呢喃。
    黑暗中仿佛只有那一个人，这一刻，对方是这片黑夜的中心。
    所有隐没在夜色中的观众席静静的悬浮在空中，仿佛行星。
    而他，亦是行星中隐没的一颗。
    那一刻，不再是小梅，他又变成了那名被世人称作艾什希维·梅瑟塔尔的男人。
    黑暗中，歌者闭着眼眸倾心歌唱，而他则安静的站在遥远的另一端，静静的欣赏着对方唱歌的美好姿态。
    吟唱的声音越盘旋越高了，终于到达最高的那一点的时候，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自歌者的双肩后忽然挣出。
    然后，歌者睁开了眼睛。
    蓝色的、仿佛天空一般、湖水一般的双眸。
    黑暗中，面无表情的他与面带微笑的那个人隔着漫长的光年，遥遥相对。
    然后，那巨大的白色羽翼瞬间化为了璀璨的光点，然而，和记忆中变成光点消失不见的场景不同，这一次，那巨大的羽翼消失成为了光亮的一部分，眼前的黑暗一寸一寸被翅膀消散形成的光侵吞着，属于简陋手术室的景观慢慢重新暴露出来。
    他，终于又回到现实社会中来了。
    然而，存在于近乎梦境的记忆中的那名歌者却没有消失。
    静静地、双眸紧闭，像记忆中演唱会时候那样悬浮着，对方停顿在水箱中。
    仍然与他遥遥相对。
    怔了怔，仅存在于他记忆里的人忽然出现在如此近距离的地方，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这到底是是一个梦还是一个回忆了。
    直到他的视线碰触到水箱下安静站在那里的小机器人的那一刻。
    一米高的小机器人，双臂静静垂在身侧，两只脚丫由于紧张不断交错着动弹着，仿佛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小机器人忽然转过头来，然后疑惑的看向他。
    那一刻，他第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命运”。
    仿佛灵魂骤然归位的感觉，他的视线再也不是高高在上、与时光之外的歌者平行相对了。
    整个灵魂迅速落回一米高机械人的身躯里，视线与荣贵视线相撞，纠缠的那一刻，他就再次成为小梅了。
    隔着一张桌子，两个小机器人凝望着彼此。
    天真而懵懂，荣贵睁着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凝视着小梅。
    而也就是在他转过头凝望小梅的那一瞬间，悬浮于立式手术仓里的、另一个“他”，也忽然睁开了眼睛。
    温柔、空灵、带着天真与近乎圣洁的天真，立式手术仓里的“荣贵”忽然睁开了眼睛，视线交缠在机器人荣贵的视线之中，落在小梅身上，最终，穿过小梅……
    落在了时空另一端的艾什希维·梅瑟塔尔身上。
    第168章 两人
    “视神经应该是好了，我刚刚刺激了他一下，睁眼了吗？”半晌没有人有任何反应，普尔达说话了。
    从手术仓后面走下来，普尔达特意过来看了一眼仓内的“荣贵”。
    然后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
    “看不出来，居然还是位美人儿~”
    不等荣贵反驳，他随即耸耸肩：“可惜不是我的菜。”
    说完，他就继续回去做手术了。
    不过他这么一搅和，两个小机器人之间近乎魔法的静止状态被打破了。
    荣贵就偏偏头，看看小梅，然后又瞅瞅普尔达。
    目送普尔达重新返回手术仓的时候，他一不小心看到了旁边手术仓里瞪着眼睛的自己——
    “院长呀~”如果现在他是人类的身体，八成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说来很应该觉得丢脸，荣贵居然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可太吓人了！我这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拍了半天胸脯，荣贵终于想到这时候真正应该想的问题了。
    “一分钟前。”小梅就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直到走到荣贵面前。
    然后，和荣贵一样仰起脖子，两个小机器人从下往上仰望手术仓内即使憔悴、也拥有荣贵口中“盛世美颜”的美男子了。
    “难怪当时有人问我要不要拍恐怖片呢~我才发现，我瘦一点……好吧，是瘦很多的情况下，长得确实很有……威慑力，嗯，威慑力。”实在不想用“恐怖”这个词形容自己，荣贵挑了个四不像的形容词。
    小梅：……
    不过他心里却认为荣贵对自己的形容词用的挺精准的。
    威慑力……是的，拥有这幅长相的男人，在曾经的那个时空中，他的外表给人的感觉，不正是威慑力吗？
    就像最璀璨的钻石，它折射出的光绚丽到近乎可以刺痛人眼的地步，无数追逐者疯狂的追逐着他的影子，对方却越行越远，明明是偶像，然而却无人胆敢碰触，生怕冒犯了他的光芒一般。
    他大概也是其中的一员。
    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得到机会，然而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对方。
    小梅心里想着，“吧嗒”一声，两只手掌贴在了手术仓的外玻璃上，他距离仓内的人也就更近了。
    然后，然后荣贵就忽然很不好意思起来。
    从小梅这个角度往上往上去，刚好看到很羞人的地方啊啊啊啊啊！
    小梅你这是干什么啊~~~~~~
    房间里不止有他们两个，还有一个普尔达在呐！
    一脸囧然，荣贵也把自己“吧嗒”到手术仓上去了。
    等到小梅转过头来的时候，刚好看到的就是小机器人囧囧有神的迷幻表情。
    把这幅表情代入到手术仓里的那张脸上，片刻，小梅诡异的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