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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节

      ——
    夙夜想见孔玲珑的时候,就会去绸缎庄,而且每次他都见得到,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口中形容的,有缘。
    对于自己身边有夙夜的耳目,孔玲珑好像已经习惯了,但夙夜知道她是为什么。
    她是个胆子大到不怕自己深入虎穴的姑娘,但百善庄一役,她似乎觉得,有夙夜的人跟着,关键时刻她希望能让她身边的人平安。
    夙夜倚着门边,看了半晌她低头看账簿的身影,幽幽说道:“玲珑,难道你身边就没有任何能帮你分担的人,非要你独自抗下这么多事吗?”
    孔玲珑的手指如清风捻过一般翻过了一页书,就好像清风点叶一样轻缓,又好像是无心说的一样:“不是有你吗?”
    夙夜捏着扇子的手微微一动,慢慢眯眼一笑:“玲珑,你这样给我甜头,就不怕我越了分寸吗?”
    最近便是如此,孔玲珑好像忽然变了,不再是那个总是严守雷池的有点严肃的孔门当家,尤其面对夙夜的时候,她有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缓和。
    可是夙夜眼中看到的却不是这样,他只看到了大雨中碰到将倾的大厦,孔玲珑肩上就顶着剩下一根房梁,稍有不慎, 大厦将倾,独臂难支。
    夙夜甚至没有资格说他心疼。
    他挂着脸上的笑,直接晃到孔玲珑对面,声音柔和的能化出水来:“我可要当真了。”
    孔玲珑的手指慢慢点在账簿的封皮上面,眸子和夙夜对上。脑海里过了一遍现在的处境,大约是都督府和梁贵妃,前后还有锦衣卫悬着的刀,系着一根摇摇欲坠的浮木, 孔家商铺其实是一艘满目疮痍的百年破船。
    “你为什么还来?”孔玲珑叹了口气,她不信夙夜就这么看不清眼前形势,他明明剔透的犹如琉璃盏。
    夙夜挑起半边眉,故作惊笑一声:“玲珑,你不是要反悔吧?我们现在可是蚂蚱一条线,就是你想撇下我,我们也是断了的骨头连着的筋。”
    对于他把自己比喻成蚂蚱的这种行为孔玲珑无力吐槽,正要说点什么,玉儿顶着一脸高深莫测地进来,甚至都没顾上和夙夜搭话,就挤眉弄眼冲孔玲珑说道:“小姐,咱们这一条街上有人在施粥,还顺带着给金银米面,您要不要去看看?”
    施粥一般都是义举,哪家大善人突然想起来,或者为了庆祝自己大寿还是别的,总之为了求名去散个财,排队领粮食的都是百姓,一传十十传百,总之是个便宜的好事。
    但孔家又不需要去蹭米蹭面,不知道玉儿一脸微妙地来禀报这个干什么。
    夙夜随口问了一句:“谁家这样大手笔?”
    施粥一般会吸引路边的乞儿,但是顺带着送米面还有金银,这就会吸引寻常百姓也去了。
    玉儿撇撇嘴:“幸亏我打听了一下,不得了,就是我们京城响当当的医仙还是什么仙,都督府和白芷医馆联手承办的,施粥的那个人还对来往的人宣扬,多亏他们大小姐一力促成,才有这一次的义举。”
    玉儿立刻转向了孔玲珑:“小姐您听听,一袋米面就收买了人给他们说好话,我真服了这位华家小姐。”
    听到华家小姐夙夜不动声色,看向孔玲珑。
    孔玲珑的神色跟夙夜基本差不多:“那我们就不要理了。”
    玉儿正色说道:“小姐,排队领粮食的百姓都堵到咱们门口上来了,咱们还做不做生意了?”原来这才是玉儿要借题发挥的缘由。
    孔玲珑继续说道:“这一条街上不止我们一个店铺,要堵生意,也不会只堵我们一家。”
    玉儿翻白眼说道:“那要是他们赖着不走了呢?小姐您也太想得开了。”
    夙夜这时搭腔一句:“你家小姐说的不错,宫里刚刚有了冲突,这时候最好还是避嫌。何况施粥这种举动,本身就给了他们占理的机会。”
    难道你还能挡着人家行善事吗?
    玉儿明显是不忿,所以尽管知道也还是忍不住叨叨几句,“一个都督府小姐,真不知道为什么和我们过不去。”
    这句话是嘟囔着说的,而且是出门的时候,正好擦过夙夜耳边。
    夙夜脸上没什么动静,眼睛已经盯在孔玲珑身上,忽地笑了笑:“你呢,你不奇怪为什么都督府要盯着你?”
    孔玲珑面色平静,似乎不以为意地扫了扫他:“奇怪的事太多了,我也不明白堂堂夙夜公子干什么和我们这种小商户有牵扯。”
    下一刻孔玲珑倒茶的手就顿住了,一只手不偏不倚扣住了她手腕。
    夙夜的脸近在眼前,他的笑容幽幽地,“不明白吗,还是要我再说一遍。”
    孔玲珑也不懂夙夜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习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感觉到他的手正扣在脉门上,她下意识起战栗,低声:“放开。”
    夙夜施施然在她对面坐下,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这个话题:“玲珑,你曾经问过我的医术是从哪来的,其实我的家族一直都和医者很有渊源,我的母亲也是个大夫,只不过她从来没有挂牌行过医,可她的医术却不是什么秘密。”
    孔玲珑看他一眼,眸中掠过一笑:“公子真是家学渊源。”
    对于这没什么诚意的话夙夜却真诚地笑了一下,纯粹是为了那一声半真半假的公子,他于是也柔和接话:“谢谢。”
    孔玲珑把手腕收入了袖子里,很好地掩饰了她的不自在。正如她不知道夙夜的医术到了什么程度,她也不想冒险让他触碰自己的脉象。
    幸好夙夜好像没注意这个小动作,旁敲侧击的问道:“百善庄……没事吧?”
    即便孔玲珑不曾没有找他帮忙,该知道的,夙夜还是知道了。
    孔玲珑也淡淡摇头:“跟锦衣卫扯上关系,怎么可能没事。”
    临时关门又怎么样,锦衣卫要想找人,藏在皇城窟窿里都能找到。说到底,不过是给秀娘还有徐大夫一个心理安慰。
    夙夜几乎是轻笑了一声,:“八面埋伏四面楚歌,哪一样形容你现在都不过分。”
    这本是一句调侃的话,却生生被他拖长沙哑的尾音说出几分逶迤味道来。加上每次他们相处,其他人都刻意避嫌,这就造成了两人之间那股暧昧越来越浓。
    何况现在孔玲珑还不避讳。
    他看着那张俏丽的脸,从回到京城就日思夜想了一年,孔玲珑在给他喂迷魂汤,哪怕是带毒的,他也甘之如饴。
    ☆、180章 一步登天
    夙夜一出绸缎庄,守候在一旁的骆从容就上前,两人交换神情,骆从容淡淡说了一句:“按照少主的吩咐,都办的差不多了。”
    夙夜便进了马车,骆从容随后跟着进来,这辆马车不管外面改装的多么不显眼,里面也是绝对隔音,中间更是又铁板隔着,安全也隐秘。
    骆从容等马车平缓行驶,才又说道:“公子毕竟在宫中露了面,不管怎么封口,都是不可能完全不为人知的,而您和孔小姐后来同坐一辆马车出来,宫门口人多眼杂,有心人的眼线说不定也都看见了。”
    夙夜闭着眼睛,思绪却还留在绸缎庄,那小小的雅间内。每次想见她,见了之后却根本没有缓解思念,反而闭上眼都是她的影子。夙夜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摆脱了。
    “那些人个个都神通广大,”夙夜淡淡开口,“恨不得皇宫每一个地方都是他们的人,我既然去了,就没指望能瞒下来。”
    骆从容沉吟了片刻,慢慢说道:“少主不打算在暗中帮着孔小姐了?”
    不打算在暗中,那就是要挪到明面上帮,让背地里看不起孔家的人都知道,这位商户女子背后,有堂堂家族少主撑腰?
    骆从容沉默之余,总觉得少主此举太大胆了,甚至……不顾一切。
    夙夜的眸内却翻卷出一丝浪潮之后的余烬,他笑了笑:“他们知道,又能怎么样?”
    骆从容更加沉默,少主一向都是个三思而后行的人,遇到孔玲珑,不仅原则全无,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堂堂四大家族之一要庇护一个商户之女,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就算之前有不长眼的,现在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还脑袋被驴踢了来得罪家族的人。
    而且所谓四家族之一,只是一种说法,谁都知道四大家族包括皇族可以能量那么巨大,是因为家族本为一体,紧密团结才那么让人闻风丧胆,得罪其中一个,就是得罪全部。
    “所以少主……才先解决都督府。”骆从容闷声说了一句,毕竟明面上,只有华家都督府一直做得最显眼,也不怪少主一出手,就是先拿她们开刀。
    夙夜捻着手里的扇子,思绪不知想到了何处:“当初玲珑被人下了那种药,我返回京城的时候,就曾说要让司徒雪衣和他手下的人付出代价。可眨眼一年都过去,我若还一直缩在枫烟小筑里,是不是让人觉得我言而无信?”
    当初不过是盛怒之下的想法,连骆从容都以为一年过去,他家少主忘记了。可京城再遇孔玲珑,也只是把这团火烧的更旺。
    ——
    白夫人的担心似乎成为现实,这些天宫里偶然透出来的消息,加上她自己越来越冷汗下来的推敲,总觉得自己已经踏出了一步错事。
    按捺了足足三天,这三天梁贵妃依然是模棱两可的暗示,说明梁贵妃也不打算再出手。白夫人想明白了,立刻起身,向着女儿华红绡的闺房过去。
    华红绡正在丫鬟的服侍之下穿戴纱衣,衬得她越发像个翩翩仙子。坊间现在已经有了华小姐貌若天仙的传闻,这让华红绡自鸣得意,觉得几天的施粥散药收到了想要的效果。
    白夫人进来,先沉着脸看了一圈丫鬟,丫鬟们吓得退出去,她就上来,一把夺过了华红绡正要戴在脸上的面纱。
    “够了!今天起不必再出门了!”白夫人冷喝。
    华红绡好端端的被夺了面纱,看到白夫人从未如此严厉的脸色,不由眼圈红了:“母亲这是干什么,不是您让我去给那些人诊病,好挣点名声吗?”
    白夫人眼皮跳的厉害:“不用再白费力气了!那些百姓就算把你捧成难得一见的神女,也没有用!”
    华红绡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终于蹦出一句:“母亲,您到底怎么了?!”
    白夫人整张脸都有点控制不住表情,她怎么了?搭上皇后的是四大家族,但不是端阳灵,当然也不是皇家自己人,那还有谁?司徒家族那个阴冷的男人只知道权势,哪有功夫对女人感兴趣,那么还剩下谁?剩下谁?
    白夫人恶狠狠瞪着华红绡,仿佛警告一般,而她只希望还来得及:“绡儿,以后,你不要再想什么医女的身份了,好好当你的都督府千金,以你的姿色和身份,要嫁入贵门世家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母亲一定拼尽全力给你择捡最好的!”
    最好的三个字几乎是咬牙说出来,华红绡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说,也因为她一下子没能明白过来,反而脸红了红,说道:“母亲,您怎么,女儿医女的身份不是正好吗?”
    她还以为白夫人是说她一定能嫁,甚至有些羞的跺脚。
    看她还没明白,白夫人面如白纸,说道:“之前是母亲把你往歧路上引,就算我们做了这么多,要嫁入夙……他们家也未必能成,不必再做这种不知结果的事了,你今天起不许再出府半步,你的婚事,婚事,母亲和你父亲会为你做主!”
    华红绡终于听出了不对,她瞪着眼睛看着白夫人,越睁越大,然后仿佛受不住一般后退一步,她失声:“母亲!您知道您在说什么?!”
    白夫人冷静地掐断她的幻想,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非常知道,我也知道你不必再肖想什么,天下贵门也不是只有他夙夜离卿一个,他们家族又出了名的随波逐流,就算嫁过去又能怎么样,也未必能对我们都督府有助益。倒不如实事求是,另择良配,以你的条件,只要不吊死在他夙夜离卿的身上,多的是世家公子愿意上门娶你!”
    因为得知了真相,所以白夫人在说到夙夜的时候,几乎是带着恨意。
    华红绡却根本意识不到,她像是断线风筝站在那里,甚至她觉得前几天给那些人诊病都不算什么,气味难闻又怎么样,那时候她还有希望。
    白夫人说着就要走,她不想面对伤心欲绝女儿的脸,更不想知道她对夙夜那个男人有多痴绝。
    可是随后她就被华红绡一把从身后抱住,华红绡泪如雨下,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她一叠声地求道:“母亲!母亲!女儿不要嫁给别人,女儿只想嫁给他一个!求求母亲……母亲!”
    因为华红绡一直被教导尊贵体面,从来没有这样不要脸面的求过人,哪怕自己家人也一样。
    或许是屋里没有旁人,更可能是,她已经受到了难以平复的打击。
    白夫人想挣脱,后背却已经被华红绡哭的湿润一片,她只要咬紧牙关,几次忍耐,却还是口吐恶言:“别做梦了!红绡,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华红绡骤然被告知噩耗,怎么可能接受,一径抱着白夫人哭:“让女儿做梦的是母亲,现在捏碎女儿梦的还是母亲,女儿不信,怎么就没机会了?”
    她虽然在宫中花宴吊了脸,可并没有真做什么事,而且也未必传到外人耳中,她现在每天努力做善事,难道不是已经补救了形象吗?
    为什么母亲要这么残忍?一想到自己终身和那男子无缘,华红绡就如坠冰窟。
    白夫人狠狠一挣脱,转过脸通红的眼紧盯华红绡:“你不死心?好,母亲告诉你为什么。那天花宴上你都看到了?端阳灵突然跳出来和你作对,你都想不通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端阳小姐怎么会听人摆布,我告诉你,你心里猜的人没有一个对的。事实上,那天的花宴,还有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去了,一切变故都是从他进了宫才开始的,端阳灵会突然拿来皇后的文书,背后也是因为有这个人指点江山。”
    华红绡脑子被砸了个嗡响,大悲之下,很难像正常时候灵活,她怔愣盯着白夫人。
    白夫人冷冷笑着:“你这个蠢孩子,还在做着美梦,你岂不知道端阳灵和你不对付,就是因为同样看上那个男人么?没错,让端阳灵乖乖听话,有能耐拿到皇后手书,那天谁都不知道他进宫的,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夙夜离卿!女儿,他夙夜离卿娶任何女人,都不会娶你!”
    华红绡仿佛身在寒冰之中,不知道今夕何夕了,她脸上唯一的血色退了干净,白夫人恶毒的眼光看着她,里面却划过一丝不忍直视,转身离开了。
    屋子里,只有华红绡脑子还是嗡嗡的,花宴上,夙夜公子也去了?
    她眼前闪过端阳灵那天,离开宴席时候的眼神,有些得意,有些挑衅地看着她,她当时为了这种眼神不安,担心端阳灵做了什么事。
    事实证明,端阳灵的确做了,而且远远超出她的想象。端阳灵为什么感到得意,为什么挑衅地看她,因为端阳灵知道华红绡那么痴迷夙夜公子,却连他已经进宫的消息,都不知道。
    而端阳灵趾高气扬地中途离开花宴,就是去见她梦中的男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