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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副院长亲自接待,热情询问罗让的诉求。罗让只有一个要求,给个准话,到底能不能开庭。副院长说能能能,依法治国嘛。他将罗让送到门口,拉着后者的手,诚恳地说,这个案子的性质非常恶劣,他们有些法官,胆小了,不敢办,这种情况是要坚决制止的。他还说,不日就会开庭,到时还会邀请媒体,按照国家法律法规的要求,公开审理。
    罗让得到保证,却并不敢完全相信。正在想办法继续给法院施压时,在进货的路上被人堵了。
    这天正好吴大成有事不在,店里又没菜了,大半夜,他把一车农产品从桥头村拉到太平县,才到县城,迎面开来一辆军用卡车,逼停了他的小面包。卡车里跳下来二三十号人,开车的是曾和罗让有过节的孙满——“城西帮”的“头儿”。
    罗让肋骨断了几根,满脸血地躺在地上时,孙满走过来,笑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罗哥,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罗让用大拇指抹掉嘴角的血污,牙关紧扣,将骂娘的话咽回肚子里,猛地跳起来,给了孙满一拳头。这一下毫不留情,直接打断了他的鼻梁。
    卡车上下来的人哈哈大笑,而后一起上了车。一个人坐上驾驶位,油门踩到底,朝罗让的面包车撞过去,把那辆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小破面包直接碾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老实认栽,要不然,”领头的踹了一脚散架的面包车,冷笑道,“下回,可就不是一辆车这么简单了。”
    罗让没说话,冷冷地看着那人。那人在他的目光下打了个哆嗦,回头看了看同伴,自觉人多势众,又壮起胆子道:“看什么看?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不就是想要赔偿吗?我告诉你,你是被一个精神病捅了。精神病知道吗?捅了也白捅!还告到法院,请律师,请媒体?你看你这回,还有没有人肯帮你!”
    罗让道:“他真是精神病?”
    那人一噎,而后冷笑:“我们说是,那就是!”
    罗让点头:“行。”
    “你放弃了?”
    罗让笑着给他比了个中指。
    那人冲上来,又想打他,但很快被人拖走了。“走吧走吧,时间太久了,别被人看到了。”他的同伴如此劝说。
    罗让看着孙满爬起来,跟这伙人一起离开。他把每一个人的面孔记下来,将车牌号用血写在地上。他不相信,他连最基本的公道都不能讨到。
    罗让本来想给吴大成打个电话,让他过来送自己去医院。但拿起手机,就接到了罗琪电话。罗琪特别高兴地告诉他,马上要到太平县了。
    罗琪说:“剧组就在附近,我趁还没开工,找你玩儿。”
    “弟弟啊,”罗让艰难地喘了口气,对着手机说,“哥可不能陪你玩儿了。”
    罗琪听出他声儿不对,问他怎么了。罗让把自己情况告诉他,然后就听到电话里,罗琪对别人说“开快点”。他提起一口气,对罗琪说:“别告诉余老师,你自己一个人过来。”
    罗琪道:“我知道,哥,你跟我说话,别睡啊……千万别睡。”
    罗让笑起来:“死不了。”他靠着墙壁,慢慢坐下来,碰到肩上伤口,嘶地抽了口冷气,“弟弟,哥求你件事。”他把手上的血在裤子上擦了擦。
    罗琪急道:“你说!”
    罗让道:“我骨头断了几根,在余老师那不好交代,你想个办法,收留我一阵子。”
    罗琪道:“余老师总要找你的,怎么办呢?”
    “他要找我……”罗让望了望灰蒙蒙的星空,笑道,“……你就说,我给他挣彩礼钱去了。”
    第50章
    半夜, 余希声突然惊醒,心中惶惶然。他坐起来,倒了杯水, 端起来的时候, 手一抖,杯子落在地上, 碎成一片一片。怎么回事?他心想,眼前仿佛蒙上一层不祥的疑云。
    他拿起床头放着的“全家福”, 照片里罗让与郭留连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 仿佛两大护法。他安心许多, 自嘲地笑,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把照片放下,去拿门旁的笤帚, 准备清扫玻璃碎片,走过去的时候,手却带到了相框。相框摔在地上,像玻璃杯一样, 也碎了。
    他一愣,低头看碎片下的照片,罗让的脸被划了个口子。他突然落下泪来, 毫无缘由地。他茫然地擦了擦泪,在床边坐下,弯腰捡起照片,把上面的玻璃渣拂去。
    酣睡中的郭留连翻了个身, 把被子踢飞到一边。他伸手过去,将被子拉回孩子身上,脑中乱糟糟的,心很慌,却没有头绪。他有些头痛,忙把照片收起来,草草将地上的碎片归到簸箕里,躺回床上去。可经这么一遭,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熬到早晨六点,他起床,耐着性子做了早饭,如往常一样备课、上课,神游似的过完了一天,下午放学前,检查学生课堂作业的时候,忍不住一直看时间,学生问他是不是有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心不在焉。
    他皱了皱眉,对自己的工作状态不满意,索性提前放学。正在整理教案,准备回家的时候,教室外来了一个年轻人,鸭舌帽压得很低,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余老师。”年轻人压着嗓子,喊了他一声。
    余希声抬起头,看了年轻人一眼,转身看了看四周,见除了郭留连,其他学生都走光了,忙把年轻人拉进教室,关上门。“罗琪,你怎么来了?”他问。
    罗琪摘下口罩,脸色通红,眼神发飘。“我……”他支支吾吾道,“我来跟你说件事。”
    余希声见他为难的神情,从昨天半夜到现在为止所有不祥的征兆都涌上心头。他哆嗦了一下,仿佛被铁锤击中一般,心口突然凹陷下去,空出一个可怕的黑洞。
    “是不是……”他几乎是用陈述句在说,“……罗让出事了?”
    罗琪瞪大眼睛,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余老师,你别瞎想!”
    余希声道:“你跟我说实话。”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罗琪,罗琪在这样的逼视下,早就想好的说辞,哽在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了。
    罗琪硬着头皮道:“我那个……剧组有个角色……正、正好适合二哥……所、所以……”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终于说不下去,只能白着脸,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
    余希声心平气和道:“不要紧,你想好了,再慢慢说。”
    罗琪垂下脑袋,在心里给他二哥作了个揖:实在对不住,弟弟真撑不下去了。
    太平县,人民医院。
    罗让躺病床上,边吃苹果,边查那辆军用卡车的归属单位。车牌号他都记着,能查的渠道多的是,百度都能搜到。他“咔嚓咔嚓”地嚼苹果,听到有人敲门,也没在意,眼皮都不抬地说:“进来。”他以为是医院护工来给他做复位,又或者是医生过来巡房。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走进来。脚步声轻得诡异。
    罗让纳闷抬头,看见走在前面的那人,登时愣住,咬下一口的果肉,都忘了嚼。
    走在后头的那人,照例是全副武装的模样,浑身上下只露一双眼睛,整个人都是大写的紧张。
    罗让沉声道:“罗琪,我怎么跟你说的?”
    罗琪一声不吭地给他鞠了个躬,然后看都不看他,转身就跑了。
    罗让:“……”
    余希声在床边坐下,拿起果盘里的苹果和水果刀,慢吞吞削起皮来。罗让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外,心说这傻弟弟连个谎都说不好,要他何用。但收回视线,他马上变得十分乖巧,还讨好地递出手上啃了半个的苹果。“余老师,”他傻笑,“想吃苹果,我这有啊。”
    余希声专注地削着皮,道:“这是给你的。”
    罗让不解:“我有了啊。”
    余希声面无表情道:“你不是喜欢吃苹果吗?再吃一个吧。”
    罗让毛骨悚然,忙丢了苹果,去拉余希声的手。但余希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就又悻悻地缩了回去。
    冷静了一下,他说出了那句被吐槽过无数次的台词:“你听我解释。”
    余希声并不抬头,只道:“你说。”
    罗让怯怯地瞅他一眼,确定他不是说反话,就小心翼翼把前几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余希声听着听着,削苹果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没能继续削下去,放在一边,擦了擦手上的汁液,微微颤抖着握住了罗让垂在床边的手。
    罗让不敢再说下去,用另一只缠满绷带的手轻轻扶住余希声的肩膀,柔声安慰:“余老师,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事情都过去了,你别担心。”
    余希声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罗让小声道:“不想让你担心嘛。你看你现在这样,眼睛都红了。我就知道会这样……罗琪那个笨蛋……气死我了……”
    余希声将他的手贴在脸上,声线紧绷,硬邦邦道:“这么大的事,我难道不应该和你一起面对吗?”
    罗让忙摇头,用大拇指轻轻揩了揩他发红的眼角,说:“我就是怕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心疼。”
    “那你有没有想过,”余希声看了看他缠满绷带的身体,抖着嗓子说,“我的感受?”
    罗让不好意思地遮了遮自己的伤处,抓抓后脑勺,嬉皮笑脸道:“这要放我以前,那就是小伤,算什么?我十六岁那年,骑着辆摩托去救我大哥,那才叫惨,被揍成了个猪头。这些人还不错,没打我脸,要不然破相了,该让媳妇嫌弃了。”
    他自认为很有幽默感,但显然余老师不吃他这一套,只一言不发,扫视他的伤口,并不接话。他就一个人唱独角戏,绞尽脑汁把这一关渡过去。
    最后他说得口干舌燥,余老师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喝完后,沉思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站起来,对他说:“你在这养伤,我去给你报仇。”
    罗让:“?”
    余希声大步朝外走去。
    罗让:“!”
    罗让身体还被吊着,整个人跟木乃伊似的,困在床上没法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余希声一步步远去。他大喊一声“余老师”,但后者置若罔闻,几步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51章
    罗让一向知道, 余希声外柔内刚,看似文弱,实则强大。对学生来说, 平时他是温柔体贴的大哥哥, 出事时,却是用身体抵挡歹徒利刃的英雄。罗让曾为此骄傲, 同时也暗自心疼。但他没有想到,有一天, 被这样保护的人会变成他自己。
    单枪匹马, 硬刚一卡车的混蛋流氓?
    他几乎已经看到恋人被救护车送来医院的情景。
    他给余老师打电话, 连续十几个,无人接听。看来,余老师是铁了心要去报仇了。
    他心急如焚, 催命似的按铃,终于引来一个小护士。小护士急匆匆跑进来,表情明显以为他要挂了。结果却看见他好好躺在床上,登时气得鼻子都歪了。
    小护士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 大意是这几天病患很多,医院忙不过来,但他们不会忘记任何一个病人, 安排给他做复位的护工马上就到,请他不要着急,不要添乱。
    罗让却道,他不是要做复位, 他要出院。
    小护士:“……”沉默几秒,接下来又是不带停的,骂了他十几分钟,说医院最不喜欢他这样不听医嘱、就知道自己胡来的病人,又说他这个情况,一定要静养,不要作,还说如果是因为钱的问题,他可以用医保卡报销,还可以去申请捐款,说现在有很多渠道,他完全不用担心。
    罗让:“……”他后悔地说,“对不起,我不要出院了。”
    小护士欣慰点头,终于离开了。
    罗让见她走了,松了口气,眼巴巴瞅着门外,盘算着逮住一个过路医生,让他给自己办出院。就让余老师一个人去送人头?他会疯的。
    恰在这时,门口出现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罗让一见那家伙,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猪队友,哪有现在这么多事儿?
    罗让怒道:“傻蛋儿,过来。”
    正观察形势的罗琪伸出个脑袋来,看了看罗让,指指自己:“叫我?”
    罗让:“还能叫谁?”
    罗琪小心翼翼走进房间,左右四顾,像是在找人。
    “别看了。”罗让说,“余老师走了。”
    “走啦?”罗琪紧绷的状态立刻就放松了,“哇塞,余老师今天可吓死我了。那气场……妈呀。”他拍了拍胸脯。
    罗让:“没想到吧?”
    罗琪:“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多着呢。”罗让冷笑,“你知道余老师去哪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