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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朝她走过去,脚步要飞快。
    展开手,把她牢牢抱在怀里,环抱她的手臂要充满力量,让她感觉到很安全很安全。
    她要是生气,挣扎,就一次次吻她,从头发到额头从眉到目,直把她吻得动弹不得,再然后呢……
    再然后,在她耳畔低低的,低低的说,小画眉,那时我应该听你的话。
    她要是再和他说她不是小画眉,他就堵着她的嘴,把她吻得糊里糊涂的,然后告诉她,你什么话都可以说,唯一不能说的就那句。
    “别叫我小画眉,小画眉已经被一个人弄丢了。”这话一直在连嘉澍脑子里嗡嗡响着,像一道咒语。
    这咒语打破他原定如何把她哄回来的一系列计划,让他失去了应有的条理。
    林馥蓁真可笑,他叫了她“小画眉”叫了十年,她也答应了十年。
    十年……
    在这十年里,寂寥的夜晚,孜孜不倦“小画眉,晚安。”,下着雨的清晨,在淅沥沥的雨声中“小画眉,早安。”
    无数次,无数次。
    连嘉澍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固执于和她说“小画眉,晚安。”“小画眉,早安。”大致在他和她说早安说晚安时,他窥见了难得一见的宁静世界,云卷云舒,草长莺飞,遍地牛羊。
    可是,林馥蓁就忽然间单方面和他宣布“小画眉不见了。”
    小画眉不见了,那他以后要和谁说晚安,又要和谁说早安。
    十年……
    这是连嘉澍第一次在林馥蓁面前感觉到真真正正的束手无策。
    轻微的声响瞬间让连嘉澍注意力提高到史无前例。
    侧耳——
    是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很轻。
    脚步声混合着陌生声响,似远又进,在周遭,扑通、扑通、扑通着。
    脚步在他背后停顿了下来。
    这个时候,这个时候……
    眉头千万千万不能是皱着的,落在她脸上的眼神一定要特别特别温和,最最最重要的是和她说话的声音。
    要前所未有的轻柔,轻柔到如夜晚露珠轻吻玫瑰花瓣。
    “小画眉,我后悔了,后悔刚才对你说过的每一话。”
    确信自己表情无任何问题,在陌生的扑通、扑通声的伴随下。
    连嘉澍回过头——
    目光往下。
    瞬间。
    扑通、扑通的声响宛如遭遇封印。
    稚嫩的声音小小的,窃窃的“我……我只是来找……找回我的鞋……”
    “扑通”一声,湖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被第二次丢到湖里的孩子气得用手拍打湖面,冲着在河畔上狂奔的修长身影大声咒骂。
    回到家,林馥蓁打开房子所有灯。
    周遭还是很安静,一种很容易让人心生出慌张的安静,打开电视机,声音放到最大。
    但安静所产生的慌张并没有消退,林馥蓁拿了一把椅子,和昨天一样来到黄花灌木下,这里可以听到风声,风声比电视产生的噪音好多了。
    头倚在灌木树干上,听着风声,缓缓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她还是在黄花灌木下。
    夜色又厚又重,她的发末,睡裙裙摆沾满露珠。
    静坐在那里,想了一会。
    回房,电视还开着呢。
    关掉电视,一一检查门窗,回到房间,发现又有数只昆虫尸体掉落于台灯下,叹了一口气,把灯关了。
    次日,林馥蓁觉得自己似乎过于乐观。
    她的病压根没好,也许昨天有好转倾向,只是因昨晚在院子沾到露珠让她再度染了风寒。
    额头烫得吓人。
    庆幸地是,医生给她配了一个礼拜的药。
    这一天,林馥蓁都在昏昏沉沉中度过,房间响起开门声,那应该是索菲亚,她早上和邻居借了电话联系索菲亚。
    稍微拉开眼缝,又是晚上了。
    索菲亚的到来让林馥蓁安心了不少,思绪往更为黑暗的世界沉溺。
    迷迷糊糊中,侧耳,细听,确信那是开窗的声音,慌慌张张制止:把窗户关上,快把窗户关上。
    索菲亚没听她的话,法国女人想必觉得打开窗户可以让空气更为畅通,她是一名病患,房子是老房子。
    “索菲亚,一打开窗户,虫子就会飞进去。”
    那都是一些一见到灯光就可以豁出生命的蠢家伙。
    索菲亚关上窗,来到她床前。
    当那只手贴上她额头时,林馥蓁就知道,来的人不是索菲亚。
    想去拍开落在额头处的手,无奈手没半点力气,唯有,紧闭眼睛,不去看。
    许久,许久——
    “我得承认,你的新战术很有效。”
    新战术?艰难举手,想尝试是否能拿开落在她额头上的手。
    手在半空中被握住,手掌被动摊开,他的脸埋于她手掌里,五官纹路是如此的熟悉。
    低哑的声线从她手掌里头渗透出来。
    “我还得和你承认,在你让我不要叫你小画眉,说小画眉以后将不复存在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其实是慌张。”
    “回来吧,小画眉,不要消失不见,我也不接受你的消失不见。”
    想去抽回手,手却被越发紧握住。
    谁也再没有说话。
    在漫长的沉默中,林馥蓁的思绪又开始往黑暗边际沉溺,那声“林馥蓁”把她从黑暗边际拉了回来。
    强打精神。
    “我疯了才会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是的,连嘉澍是疯了,连嘉澍更加难以原谅的是,在他对林馥蓁做出那样的事情后还觉得理所当然,我只是让那个傲慢的小公主为她的行为付出一点代价,反正,那是迟早的事情,无耻又卑劣,那下三滥没什么两样。”
    “林故蓁,在这一刻之前,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也知道的,我是一个坏蛋,让一个坏蛋抖出自己的劣根,这像话吗?”
    “原谅我好吗?也许,我刚刚的话会让你觉得愤怒,那像乞求原谅的话吗?我也不是没向谁道歉过,但那些道歉都是停留在口头上,我的内心从来就未曾对谁真正感到抱歉过,不想道歉亦不会向谁低头。”
    “我认为道歉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被你杀掉的那个人不会因为你的道歉复活。”
    “在没来这里之前,我还是没想到和你道歉,直到……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林馥蓁她现在看起来糟透了,真的,林馥蓁,你现在看起来糟糕透了。”
    “林馥蓁,你一定没看到我看到你时揪自己头发的样子,林馥蓁,你糟糕样子让我心里难受,难受极了。”
    脸更深埋在她的手掌里。
    “于是,二十年来,连嘉澍内心开始有了道歉的想法,都是我的错,看看我干的愚蠢事情,可……小画眉,我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向一个人表达自己内心的歉意,以及……如何去向一个人低头。”
    “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我去和我们的邻居请教,小画眉,你还记得那杂货店店主吗,我们的邻居建议我去请教那位店主,因为这个村子里,就那位最有道歉经验,于是,我就到那家杂货店去,杂货店店主说,道歉贵在真诚。”
    “道歉贵在真诚,也就是说甜言蜜语投机取巧解决不了问题了,林馥蓁,就看在连嘉澍那个坏蛋第一次在你面前,坦白出他最为不愿意承认的一面,请你原谅他,他真的知道错了。林馥蓁,连嘉澍正式向你请求原谅。”
    “更加确切一点说,连嘉澍向林馥蓁低头乞求原谅。”
    午夜来临,小画眉,你说的那句“别叫我小画眉,小画眉已经被一个人弄丢了。”还在我耳朵里嗡嗡叫个不停,驱之不去,烦死了,真的是烦死了。
    也烦,也害怕。
    ☆、飞蛾与火
    “更加确切一点说, 连嘉澍向林馥蓁低头乞求原谅。”连嘉澍声音一缕一缕地从林馥蓁手掌心透露出来。
    嗯,小法兰西的道歉很是别具一格呢,别具一格且无耻。
    且优越感十足,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方式:呐,道歉拿去,在拿走道歉之前你要打从心里有荣誉感, 毕竟, 这是连嘉澍二十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歉意。
    只是, 亲爱的小法兰西, 那位杂货店店主给你的建议并不合我心意。
    贵在真诚?那是别人的审美。
    落在她这里呢,接不接受道歉是之后的事情,起码, 她得先给他狠狠一个巴掌。
    林馥蓁抽出手。
    抽出手,缓缓睁开眼睛。
    第一时间, 避开近在咫尺的脸。
    目光落在他的衬衫上, 他还穿着昨天的那件衬衫。
    衬衫裤子甚至于鞋子都是昨天的, 连家最小的孩子在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上, 有着近乎病态的偏执:一件衣服不能穿超过两天。
    有那么一瞬间,心底里泛起了淡淡的酸楚。
    现在不是纠结于连嘉澍生活中的偏执身上,眼下, 她得给他一个大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