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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杨五想起来她和徐寿一样,在炼阳峰是领着执役的工作。“你在道君这里,能拿到多少?”她问。
    “一个月二十块灵石。”苏蓉又得意起来。“当初道君分得了自己的洞府,需要执役,好多人来抢。我那会儿在丹药司负责照顾药田,和我一起的几个人里,就属我那几块药田照顾得最好。道君要找人照料洞府里的映玉竹、赤霄草、黄莲精那些,来挑人的执事师兄就挑中了我。”
    “跟我一起的那几个,都要气死了。尤其是有一个叫黄玉婵的,仗着自己长得好看,跟执事师兄说话,总是怪声怪气的,惹人讨厌。道君要人,她还以为执事师兄一定会推她上去呢,结果师兄选中了我。听说她回去后气得把那天穿的裙子都撕烂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姑娘七情六欲都上脸,虽然有很多小心思小情绪,却让人能一眼就看到底。杨五看她眉梢眼角的得意,有些好笑。忽然想起来问:“苏蓉,你今年多大了?”
    “我吗?我十六了。”苏蓉道,“我八岁的时候进了宗门,一转眼就八年了,唉……时间过得真快……”
    怪不得毫无城府,原来才十六,真的还是个小丫头。
    “那徐兄呢?”
    “徐寿啊?他得有二十好几了吧。他比我入门早……哎,不对,听说他入门的时候年纪就很大了。他怕是得有三十岁了吧?”
    徐寿看起来像是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杨五闻言微感意外。
    “他那个人会来事,办事周到,所以被执事师兄挑中了送到道君这里来。道君也蛮喜欢他的。他拿的比我多呢,一个月有三十块灵石。”苏蓉有些羡慕,却也觉得理所当然。“他人挺好的,挺会照顾人。我刚到道君身边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多亏他一直提点我。”
    “我跟你说,他这么会办事的人,要是以前在我们府里,说不准能当个大管家呢。”苏蓉十分认真的说。
    杨五:“……”徐寿是侯府公子出身,姑娘你对他有什么误解。
    “不过他运气真不好,他是和他主人一起入门的。”苏蓉聊得兴起,开始八卦起徐寿来。“比我还倒霉啊。我是陪我家小姐参加选拔,结果小姐资质不好,给刷下去了。反倒是我开了九窍,被选中了。我家小姐也气得要死呢,但也没办法。我上次领了探亲假回家,府里已经放良了我爹娘,不敢再让他们做下人了。”
    杨五:“……”怪不得老觉得她像丫鬟,原来真的是丫鬟出身。
    苏蓉接着道:“徐寿就倒霉了,他和他主家少爷一起进的宗门。虽说进了宗门,便是抛了世俗身份,从此都是师兄弟了。可想想就知道了,他自然也有父母兄弟都在人家手里。所以进了门,他一直给他那个少爷做牛做马的。偏他那少爷不争气,十分吃不得苦,又总是得罪人,每每都要靠他周全。那少爷在宗门待了四年,到最后也做不到引气入体,后来放归回家去了。没有他,徐寿倒还轻松点呢。每个月那点子灵石,总算可以自己留着花,不用全花在少爷身上了。也是不容易。”
    “我这都是听以前丹药司的执事师兄讲的。和徐寿同批入门的好些师兄都筑基成了内门弟子了,实在不行的也放归了,就他现在老大不小了,还在这里混着。”苏蓉叹道,“算算时间,他的时间大概不多了。三十岁不筑基就要放归,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时间了。”
    在山村时,杨家爹娘觉得去做“仙人”便能解除人生的一切苦楚。没什么事是仙人做不到的。可苏蓉、徐寿做了“仙人”照样有自己的烦恼。
    天色暗了下来,杨五一抬头,便看到上方道君洞府大门的晶灯已经亮了起来。自下往上仰望,像一颗明珠镶在炼阳峰上。
    若是修炼到了更高的境界,做了“道君”、“真人”之后,大约就没有苏蓉和徐寿这样的烦恼了,但想必会有新的烦恼。但即便如此,站在人上,往下俯视,掌控别人的命运,总比汲汲营营忙忙碌碌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要强的多。
    不是吗。
    苏蓉把杨五送到与冲昕寝室相连的浴室外门外,杨五正要进去,却被她扯住了袖子。
    “杨姬……”她压低声音,“疼的话……忍着点,回头我背你回去。”
    杨五看着她,微微一笑:“好。”自行走了进去。
    苏蓉看她消失在屏风后,微微叹了口气。跟了道君,有穿不完的漂亮衣裙,将来肯定也有花不完的灵石,她的确是觉得羡慕。可想想上次亲眼看到道君抱着她去冰寒池时,她痛得昏迷,蜷缩在道君怀里手脚痉挛的样子,苏蓉那点子羡慕就散去了。
    谁都不容易。
    杨五洗浴完毕,裹上为她准备好的深衣,踏进了冲昕道君的寝室。
    冲昕坐在榻上,对她伸出手:“过来……”
    杨五便走过去,褪了鞋子走进帐幔里。青绡帐放下,光线便昏暗了。男人将她抱在怀里,一只手按在她丹田……杨五倏地抓住那只手!昏暗的光线里看他的眉眼,真年轻啊。那双漆黑的眼睛,此时正凝视着她。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瞳里自己的影子。
    比起油煎火燎般的疼痛,杨五更不能接受的是被欲念操控,失去自我。但她知道不能这么跟他说。
    “道君……”她的声音低低的,像呢喃,“不要,那样不舒服……”
    青绡帐低垂,光线幽暗。怀中的少女,身体柔软纤细,低低呢喃。这种情形下,男人很难拒绝。金丹的道君也一样。
    杨五能感觉到这位道君气息微顿。而后听见他道:“你会疼。”
    杨五道:“不会更疼了。”不会比三昧螭火入体更疼,不是吗。
    其实明明有可以顺滑进入的做法,只是,似乎他并不想与她这么做。他和她之间的亲密接触,与男女欢爱相距了十万八千里。她是为人胁迫,他显然也不是心甘情愿。
    冲昕“嗯”了一声,压着她倒下。这一次,依然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但因为没有了辅助的手段,的确造成了疼痛。
    杨五清楚的看见了年轻道君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不合时宜的感到好笑。疼的不是她一个人,男人就算修成了金丹之身,有些地方依然是脆弱的要害。
    冲昕看了她一眼。
    那一瞬,杨五差点以为他要吻她。毕竟他们正融为一体,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但他很快就令她这种错觉消散了,他运转体内的灵力,开始剥离自己经脉中的三昧螭火往她的身体里输送。杨五不禁佩服起他的定力来。
    的确,他在她身上所求的,本也不是男女欢爱的欢愉。
    三昧螭火涌入身体,初时温热,慢慢加剧,渐如火燎。当焚灼疼痛开始超出她的承受极限时,她咬紧牙,紧紧抓住他肩头的衣裳……
    ……
    冲昕稍稍停顿,调整了一下呼吸,离开了。
    那女子立刻蜷缩起了身体。她闭着双目,眉头紧锁,身体微微颤抖。可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她会浑身如同火燎,越来越疼。
    冲昕待要起身,却发现她还攥着他肩头的衣裳。他掰开她的手,她却又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她的身体开始微微痉挛。大约……很疼吧。冲昕轻叹一声,没再掰开她的手,伏下去躺在了她身旁。
    她反倒松开了他,滚到了远处去。过了片刻,又滚回来,双手无助的乱抓,再次抓住了他的衣襟,还抵住了他的身体。冲昕微微低头看她。黑暗中看到她紧闭的双眼,睫毛纤长。脸庞生得不难看,其实还挺漂亮的。
    让一个凡女替他承受那痛楚,也是无奈之举。
    师兄说,好好待她。他不知道怎样算好。他又看了看她,她有多大?十六?十七?在俗世,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吧?可却被师兄带来这里。
    等此处事了了,多给她些金银灵石,让她回家嫁人吧。也不知道她还肯不肯再嫁人。女修士们都不在乎这个,但听说俗世女子讲究从一而终……她若不想离开,便在炼阳峰给她一席安身之地,让她在这里养老送终吧。凡人而已,活一辈子,也不过一个甲子而已……
    那凡女申吟一声,忽然翻身压到他身上。冲昕静默片刻,搂住了她。她出了很多汗,额发衣领全都湿透了,湿腻腻的肌肤相贴。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能闻到她的体息。并不难闻,起码没有宗门里女弟子们搞出来的各种“异香”、“奇香”,只是纯粹的人身体的气味。
    他想起来她爱洗澡,十分爱洁。他两次放出神识察看,都碰巧看到她大清早的就泡在浴盆里。再细嗅,果然有淡淡的绵皂的味道,很干净。
    怀中人的体温开始升高,呼吸凌乱了起来。冲昕的手放在她的背上,汗水很快湿透了背心的布料,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烫。冲昕抱着她起身,走出了寝室,去了隔壁的洞室。
    淡青色的月华自峰顶天洞垂落,笼住了下方一方白色玉床。自他中毒后,师兄们为他寻来了玄冰寒玉,制成了寒玉床。他寻常练功修行,都要在寒玉床上才行。又开凿了汤池,将寒玉的玉髓镶嵌在池底,制成了冰寒池。他每每被三昧螭火反攻的时候,似在岩浆中煎熬,只有浸泡在冰寒池里才能稍稍缓解。对凡女来说,也一样有效。
    他看看杨五,露出来的肌肤开始大片的泛红,像煮熟的虾子,可以想象她此时炙灼之痛。他抱着她,缓缓的浸入冰寒池中。杨五在昏迷中,本能的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在全身浸入池水的那一刻,他好像听见她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冲昕心里默数到三十息,便将杨五从冰寒池中抱出。她是凡女,若不是身体里的三昧螭火,根本承受不住这池水的寒意。
    他时间掐的正好,正是杨五体内火毒渐去,寒意正欲横行的时候。从池水中出来,杨五便缩在他怀里,他弄干了两人的衣衫头发,将她抱回寝室的卧榻上。拢了拢她的额发,手抚上她的脸颊,再抚上脖颈,又摸了摸她的手。比起正常的人体温度依然高了很多,如同受了风寒高烧一般,却比先前已经退了不少。皮肤也恢复了正常的肤色,不再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片片殷红。
    他放下帐子,留她一人在榻上,自己坐到几案旁读起书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帐中的人醒了。他没出声。帐中人又睡过去了。
    上一次他以为她无事了,才让她离开。不想她不过清醒片刻,还没离开洞府,便又昏迷过去。亏的她能撑得住那片刻清明……待得帐中呼吸平缓、悠长,他放下手中古籍,离开了寝室。
    门外响起苏蓉的声音:“道君。”
    “何事?”
    “我送杨姬回去吧。”
    “……不用。让她在这儿睡吧。”
    “那道君你……”
    “我去打坐。”
    ……
    ……
    第18章 018
    短暂地醒来片刻,无人逐她, 杨五便又睡过去。这一觉睡得深沉, 再醒过来, 身体除了有些虚弱无力, 已经没有别的异状。她望着青色帐顶,静躺了片刻,待力气渐渐恢复, 才起身换衣, 走出了寝室。
    上一次从这里出来, 还是苏蓉背着她离开的, 杨五对这里的印象委实不太深刻。拐了几个弯之后,还见不到洞中碧潭和那一丛映玉竹,杨五就知道自己迷路了。她只好折身往回走, 却不知道在哪处又走错了,面前又出现了陌生的岔路口。她不禁犹豫起来。
    正想向左边的路口迈步,却听身后男子低沉的声音道:“这里。”
    身后什么时候有人了?她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回头,眉目俊秀的青年静立在走廊尽头。青色对襟长衫裂开襟口,没有穿里衣, 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腹。他好像……总喜欢这样穿。
    “这里。”他再次开口。
    杨五慢慢朝他走去。她身体还有些虚, 走不快。  冲昕看着她, 待她走到近处才转身, 步速不疾不徐。杨五便跟在他身后。
    洞府里到处都镶嵌着明玉,光线柔和,不知道此时外面是什么时辰。杨五抬眼, 前面的人肩膀宽阔,背影颀长。走路的时候步履平稳,只有青色的袍袖微微晃动,一路静静的领着她向外走。
    很快,前面的路开始有了熟悉的感觉。走出一段走廊,前面豁然开朗,碧色潭水如冰翡,翠绿劲竹在暗金色光束中微微摇曳。洞府中亦见到过其他胜景,此处却是杨五最爱。她不由得停了停脚步,目光柔和。
    再抬眼,俊美的青年正静静看她。
    “前面的路我认得了。”她说。
    他颔首,转身向回折。杨五微微垂首,青色衣裾在视线中水波漫过一样擦身而过。再抬头回眸,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杨五微微勾起嘴角。这次没人催她了,她便站在水潭边,好好的欣赏了一会儿那丛映玉竹,却发现那束垂落的阳光颜色越来越暗。转身离开水潭,穿过宽阔的长廊,绕过碧玉屏风,便是道君待客的大堂。
    走出洞府大门,就看见天边云如火烧,已是黄昏。她大约又昏睡了一个整日。
    杨五慢慢向前走,洞府大门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坦之地,走了一段才到尽头。没有栏杆绳索,尽头便是高崖。
    向下望,黄昏中群群飞鸟归林,薄雾如烟。向上望,隐隐有一队英武男子,脚踏飞剑巡视群山。如披云霞,又如流星飒踏。许多飞行法器交错而行,映出的流光,映得夕阳都暗淡了。向远处望,山峦叠嶂,更是有荡胸生层云之感……
    这是,她困顿于破蔽山村时无法看到的景象。杨家爹娘说,去修仙的人,谁还会回来呢。此时此刻,杨五理解了。
    她一直站在崖边,望着夕阳西沉,望着星子在夜幕中一颗颗亮起。直到再次感受到那与被精神力窥视极为相似的感觉,才拉了拉襟口,慢慢朝半山走去。
    天洞上垂下来的暗金色暮光已经交替成了青色月华。玄冰寒玉床上,冲昕收回神识,眸中闪过一丝怜悯。
    “徐寿。”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杨五走了一小段路,便没法继续走了,因为太黑了。本来还算明亮的星光,被道路两侧的山石和不知道生了多少年的大树的枝叶遮蔽,青石山道上,便漆黑不见五指。她这身体没有能在夜间视物的能力,只能一步一步的摸索着往下走。
    忽然好像听到有人唤“杨姬——”。杨五停住,回头。很快,就看到有光,那光来得极快,第一眼看着还在高处,三五个纵身就到了她身边。
    “徐兄。”她唤道。
    徐寿把晶灯举高,给她照明,笑道:“道君命我送你。”
    道君啊……杨五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你要的药锄、药铲,我今日已经领了来,待会便给你。杨姬还有没有别的需要的?”
    “多谢,暂时想不到。”
    “想到了告诉我便是,咱们峰上这些琐事,都是我在做。”
    “徐兄……”
    “嗯?”
    “徐兄今年贵庚了?”
    “我吗?”徐寿笑了笑,笑容里有一分无奈,“我今年二十有七了……”
    苏蓉说,外门弟子三十不筑基就要放归……杨五沉默了。徐寿像是猜到了,回头笑道:“肯定是苏蓉那丫头背后说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