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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原本的密林变成眼前的道观庙宇,巍峨耸立,广场上一道盘龙石柱矗立中央,道幡迎风飘扬,廊下人影穿行,道袍束髻,这一切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
    “这就是閤皂派?”冬至好奇问道,“普通游客能进来吗?”
    何遇道:“这里虽然也在后山,但有结界在,寻常人别说进来了,连入口都找不到,就像桃花源记里写的那样,不得其门而入。”
    湛蓝天色下,道观越发庄严,映得广场上的太极地砖仿佛也熠熠生辉。
    冬至忍不住哇了一声,目露赞叹之色:“不愧是名门气派啊,一看就跟旅游区里的不一样!”
    何遇道:“你是没看过真正的大派,像龙虎山,茅山这种有钱的宗门,比这还要气派百倍,也就閤皂派白担了跟它们齐名的名头,却不肯花钱营销,才这么穷酸……哎哟!”
    坏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下。
    “哪个王八……”何遇摸着脑袋扭头,随即换上一副笑脸,“师叔,您老人家怎么出来放风了?”
    白胡子老头作势要打他:“放什么风,你师叔我又不是关在精神病院里的!”
    何遇赶紧躲到冬至身后,把他推出来:“师叔您看您看,这是我给您带回来的徒弟!”
    白胡子老头打量冬至,慈眉善目笑道:“哪里找来的小朋友?”
    何遇得意道:“路上捡的,你师侄我眼光好,一捡就捡了个有画符天赋的,他画符一次就能上手,比我当年还厉害!”
    冬至忙谦虚:“没有这么厉害,只是因为我原来就是学画画的,有一点基础在!”
    老头呵呵笑道:“不着急,不着急,你们把程洄的残魂带回来了吧?”
    何遇:“带回来了,九死一生,差点连小命都交代在那儿。”
    老头道:“你师父在等你们,快带着程洄过去吧,拖久了对他不好。”
    何遇点点头,看向冬至:“那你陪我师叔玩会吧,回头我去师叔那里找你。”
    冬至在心里吐槽,师叔一大把年纪了,还说陪他玩会儿,这像话吗?
    何遇带着程洄一走,老头儿笑眯眯道:“你头一回来,要好好招待你,晚上吃樟茶鸭怎么样?厨子是四川人,结合了四川樟茶鸭和本地樟树板鸭的做法,比别的地方都好吃。”
    冬至受宠若惊,忙道不用不用。
    老头儿道:“不用客气,托你的福,我才能吃上这么一顿,走吧。”
    他背着手在前面慢悠悠地走,时不时指着这棵树那块石头给冬至说上一两句典故。
    閤皂派兴盛于北宋,曾与茅山、龙虎山被宋徽宗钦定为传箓三大宗门,香火盛极一时,到了宋末元初,兵荒马乱,閤皂派一些道人出走参加义军,閤皂山遭遇兵灾,所有道观庙宇几乎被毁于一旦,连带门派也跟着急剧衰弱下去,直到明代,在第三十一代掌门的努力下,閤皂派才得到中兴。
    为免重蹈覆辙,毁于兵火,这些修行者就学习茅山和龙虎山,将道门隐藏在后山结界之中,这才延绵至今。
    冬至听得津津有味,末了问道:“这么说,普通游客在茅山和龙虎山,也是找不到真正的道门的?”
    老头儿笑道:“自然,外面那些景区,都是给普通人看的。閤皂派虽说挂了个跟茅山和龙虎山历史齐名的噱头,可终究小门小户,比不得他们家大业大。”
    冬至没来得及再发问,就听老头儿说:“到了。”
    湖边,一群大白鸭正欢快拍着翅膀凫水。
    岸边垂枝荫荫,湖面新荷初起。
    好一派田园野趣。
    老头儿:“好了,抓吧。”
    冬至:???
    见他一脸茫然,老头儿道:“你不是要吃樟茶鸭吗,鸭子要自己抓。”
    冬至哭笑不得:“这鸭子可以随便抓的吗?”
    老头儿:“当然可以,这就是咱们厨房养的,不过他们说我血脂高,不让多吃,好不容易等到客人来,今天总算可以蹭一顿了!”
    冬至发现何遇刚才的话不是对长辈不敬。
    是真的要陪玩啊!
    他有种被骗上贼船的感觉,但在老头儿慈祥的注视下,只得认命地挽起裤脚,走向那群鸭子。
    与此同时,四面窗户关闭,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程洄往旁边一歪,倒在地上。
    閤皂派辛掌门大汗淋漓,脸色发白,对何遇道:“行了,等他醒来就没什么大碍。”
    何遇赶紧递上毛巾:“师父辛苦了!”
    辛掌门擦了一把汗水,摇摇头道:“程洄虽然长于起卦,其它功夫也不算一窍不通,怎么会这么轻易着了道?”
    何遇道:“一开始我只是想让他帮忙追查隐藏在潜行夜叉后面的人,没想到会牵出人魔来。”
    辛掌门神色一凛:“人魔?你确定是人魔?”
    何遇点点头:“还有,老大他们在内蒙西北的沙漠区域发现石壁残文,上面的符号跟我们在长白山上得到的石碑很像,想请您给看看。”
    他调出手机相册,放大照片。
    辛掌门的眉头越皱越紧。
    “你知道我们閤皂派遭遇过的几次变迁兴废吧?”
    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让何遇有点摸不着头脑:“知道啊,您说过的,道门兴废与朝代兴废息息相关,每逢乱世之时,典籍遗失,道统流散,很多经典至今流落他方,无法复原。”
    辛掌门道:“我小时候曾听你师祖说过,门中原有一本《箓经》,清末时毁于失火,他曾翻阅过,依稀记得其中一些符箓,也给我演示过,但因为记忆久远,他复述出来的符箓也已经残缺不全,我就没有教给你们,但我记得,其中有一道符箓,与照片上中间那个符文,起码有七八分的相似。”
    他拿起香炉,泼了些香灰在地上,根据记忆将符箓画了出来。
    何遇咦了一声,再与照片对比,虽非完全一样,但果然很相似。
    “您知道这道符箓是做什么的吗?”
    “镇魔。”
    辛掌门拍拍手上的灰,道:“我听你师祖说,《箓经》成书比閤皂派建派还早许多年,起码应该在唐以前了。根据你提供的照片,再结合这道残符,我推测,石碑上面所刻,应该是一个符阵里,代表不同方位或作用的符文。”
    何遇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那这符阵可真够大的!一个在长白山,另一个跑到内蒙沙漠去,这么说,还有其它的石碑?”
    辛掌门道:“这件事我得亲自与龙深说,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
    何遇哦了一声,打开手机点了几下,递过去。
    辛掌门一看,气得抬手照他后脑勺就来一下。
    “这种时候谁会扫二维码加好友?!还不快点打电话!”
    何遇委屈道:“谁让您老人家平时有事没事就语音,我还以为您喜欢这样沟通呢!”
    他拨通龙深的电话,那边不知是否在忙还是没听见,头一回没接,何遇又打了一个,许久才有人接起。
    “什么事?”龙深的声音响起。
    辛掌门接过电话,按下扩音键:“龙局,是我,辛怀元。”
    龙深见过辛掌门,自然很快就认出他的声音:“辛掌门?”
    辛掌门顾不上寒暄,开门见山就将刚才的推测说了一下,又问道:“你们确定碰上的的确是人魔吗?”
    龙深道:“几年前,何遇跟唐净他们去云南边境出任务,就碰上一名会操控潜行夜叉的毒枭,他们将其消灭之后,以为此事了结,谁知三年前,我和唐净去俄罗斯,又碰上了类似事件,再加上这次的徐宛,已经是第三次了。潜行夜叉是由怨气血魂炼化凝结的魔物,普通情况下,不可能成批大规模出现,更不会有自主意识,现在如此,必然是有人特意操纵。”
    人有七情六欲,求而不得生怨,欲弃而不能生怨,都市男女灯红酒绿,城市上空不知凝聚了多少怨气,有些怨气无伤大雅,久而久之会自己消散,有些人执念深重,怨气则经久不息。有心人可以利用这些怨气,与枉死冤魂凝聚糅合,化为魔物。
    这也不是普通修行者就能做到的,必须得是能力强大的魔物才能办到。
    辛掌门沉声道:“以怨为魂,以恨为魄,以戾为神,以恶为骨,以血肉为食,是为人魔。”
    龙深:“不错。古籍记载,大魔之中,以天魔、地魔、人魔为最。天魔呼风唤雨,地魔摧山裂河,人魔则御万魔同行,人魔躯壳虽死,却能换囊重生,犹如聊斋《画皮》中的恶鬼,虽不是三魔中最厉害的,却是最为难缠的,死生往复,循环不已,很难彻底消灭。”
    辛掌门面色凝重:“如果那块石碑真是符阵的一环,那么龙尸极有可能是镇守石碑的,我怀疑人魔复活龙尸,也不是冲着龙尸去的,而是为了借你们的手销毁石碑,从而破坏符阵。”
    龙深道:“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加上您这边提供的宝贵线索,假设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辛掌门道:“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符阵,镇的到底是什么魔物,如果是天魔或地魔,那麻烦就大了,您最好抢在人魔之前,派人将其余的石碑找到,并守护起来。”
    龙深:“我们局里现在正在开会,稍后有进一步消息,会让何遇知会您的。还有一件事,明年世界交流大会,我也希望您能加入代表团,一起前往参加。”
    辛掌门露出笑意:“多谢邀请,我会仔细考虑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您直接吩咐何遇就是,閤皂派的资源,他基本都有权调用。”
    眼看辛掌门挂了电话,何遇问:“师父,明年您真要去世交会啊?”
    辛掌门瞪他一眼:“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程洄也没事了,你应该赶紧回去,看能帮上什么忙!”
    何遇哀嚎:“师父,我是你徒弟啊,又不是后娘养的!人家的伤还没好全,拼死拼活赶回来看您老人家,给师叔祝寿,您怎么能这样对我!”
    辛掌门忽然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我们閤皂派朝中无人,不像龙虎山那样根基深厚,你一个人在特管局行走,的确是辛苦你了!”
    何遇的嚎叫戛然而止,他茫然片刻,小心翼翼道:“师父,你、你没事吧?”
    突然间这么温柔,该不会是有什么陷阱等着他跳下去吧?
    辛掌门气得踹了他一脚:“好声好气跟你说话就不领情,非得逼我揍你是吧?那我就成全你!”
    何遇抱头鼠窜。
    冬至抱着大白鸭,随老头儿走到厨房门口,听他跟厨房说“今晚吃樟茶鸭,可不是我要吃的,是来客人了,客人点名要吃这道菜的”,不由啼笑皆非。
    把大白鸭交给厨房,冬至跟在老头儿后面离开,头疼道:“您拿我当挡箭牌,这样好吗?”
    “这么不好了?”老头儿背着手走路的样子也有点像鸭子,他慢悠悠道,“生日快到了,就吃点爱吃的,又不犯法,我这把年纪,也吃不了几回了!”
    冬至见他须发皆白,面色红润,就笑道:“我看您肯定能活得比我还久!”
    老头儿笑呵呵:“何遇没告诉你把,老头儿我今年快一百了!”
    冬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您看上去也就五六十!”
    老头儿慈蔼道:“我年纪比何遇他师父大了许多,只是入门晚,所以排在后边。”
    冬至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姓氏,只好跟着何遇叫师叔,老头儿也没反驳,像是彻底忘了何遇先前说让他收徒的事。
    他领着冬至在道观之间七弯八绕,终于来到一间屋子面前。
    从里面的神像和牌位,冬至勉强认出这是供奉三清祖师和閤皂派历代祖师爷的殿宇。
    老头儿指着地上的蒲团道:“来,你上去拜一拜,我说一句,你跟着念一遍。”
    冬至懵懵懂懂跪上去,拜了三拜,就听见老头儿道:“三清祖师,历代祖师有灵,此人非我閤皂派弟子,因心性清正,于我门弟子何遇程洄有恩,故今日将五雷符传授于他。”
    冬至:???
    老头儿拈香在手,对冬至道:“跟着我念。三清祖师在上,弟子得閤皂派秘传五雷符,誓必坚守本心,行以正道,定不毁谤道法,轻泄经文,定不欺凌孤贫,夺人财物。定不凶豪逞性,自作威利。”
    见冬至没吱声,老头儿催促:“还不跟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