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并非是她真替楚衍担忧,江蓝栀是后悔她下了好大本钱,却未得到回报。
练气修士正面对决筑基修士,又没灵器压阵,怎么看楚衍都是凶多吉少。江蓝栀也没多灰心沮丧,她稍一缓神,脸上又有淡淡笑意。
人来人往向来热闹的执事殿,此时只剩稀稀疏疏几个人。江蓝栀随意一瞥,就看到桌旁失魂落魄呆站着的谢天。
一条恶狗没了主人,还能有什么威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自己绝不是找茬的第一个。
江蓝栀优雅轻盈地走出来,二话不说甩了谢天一巴掌。
谢天暴跳如雷,“婊/子,你竟敢!”
女修虽然身量不高,气势却盖过谢天好大一截,“我怎么不敢?只许你骂我诬陷我,就不许你打你?”
“谢天,你还真是以为,自己还有陈师兄撑腰?”她骤然弯身,妩媚一笑,“坏事做尽,你有报应。你还是仔细想想,明天该怎么给楚衍赔罪,他才肯原谅你吧。”
“这只是开始,日后有你好受。”
说罢江蓝栀悠悠离开,谢天捂着热疼疼的脸,真觉得是心中灰暗毫无希望。
沉寂片刻后,他眼中又亮起光芒。
不,也许还不是那么糟糕。没了陈世杰,还有楚衍不是么?
没脸没皮的小人物,总能找到夹缝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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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衍第二次与苏青云接触,过程仍说不上愉快。
好在他这位便宜师尊没有闷头一个劲向前,也没一脸冷漠目不斜视。
苏青云紧皱着眉,想了又想,还是长长叹了口气,“我看错人了,没想到你这般心性桀骜,一点委屈都不肯受。”
“师父不也是如此,否则冷眼旁观看我被陈世杰嘲讽就好,何必替我出头?”小少年笑了笑,语气温和,每个字却都直指人心。
苏青云紧皱的眉松开,他也忍不住笑了,既是无奈也有默契。
这段时间来,他表面上对楚衍不闻不问,暗中仍是惦记。
楚衍远走江州时,他也责怪这少年脾气太倔。
明明就还有出路,非得壮烈决绝地碰个头破血流。暂且忍气吞声,日后再清算仇怨,那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他这小徒弟不是不聪明,而是一心一意地认准一个方向就往前走,不回头更不后悔。
这种人大多太耿直,一钻牛角尖就是死路。要么遭遇挫折一蹶不振,要么自有锋芒杀出一条路来,万众瞩目无人能及。
苏青云原以为,楚衍是前一种人,事实却恰恰相反。
那不被他看好的小少年,竟真有能为气运一举腾飞而起。潜龙在渊尚能拘束,飞龙在天就无可奈何,自己这个师父都没办法。
就好比今日,刚开始苏青云还准备妥协,让楚衍吃点亏,将来才有天大福报。可不知为何,也许是他被楚衍倔强目光触动,也许是他想到了当初的自己。
如果当时修为低微的苏青云,能有人鼓励他一句,哪怕一个温暖眼神都是好的。不声不响的一眼凝望,就能吹散他心头阴霾。
一步踏错,步步踏错。天意命运早就在旁审视潜伏,当他跌进深渊之时,才不轻不重嗤笑一声,让苏青云的心都跟着凉透了。
一想到这,苏青云唇边的笑意就已凝结。
他已经见到不祥的征兆,阴云般笼罩在楚衍头顶。虽未有倾天暴雨电闪雷鸣,也能嗅到宿命将近的气味,一缕缕缠绕在发梢黏着不放。
“八个月后的事,我不会帮你。”苏青云长眉聚拢,一字字说,“你主意已定,我说什么都没用。”
“你死后,我也不会为你报仇。自己立下的誓约,天道自会有誓约,旁人再着急,都是无用。”
刚才还有说有笑,骤然间就突然变脸。楚衍见惯了性情多变的人,仍觉得苏青云分外有趣。
两面三刀见风使舵的,是卑劣小人。他一望,就能看穿其渴求之物,索然无味并不能打发时间。
可苏青云不同,他的转变分外特殊。似纷杂香气混合调匀,层次分明滋味特殊,清淡苦痛欣慰忘情,全不相同太过复杂。
楚衍能察觉到,苏青云遮掩下的不安与惶恐。明明害怕失去,却瑟缩着不敢伸出手挽回,任由砂砾从指缝间滑落。
这等心性,实在不像一个元婴大能。
“徒儿明白,多谢师父教诲。”少年深深鞠了一躬,“还望师父保重。”
失魂落魄的,不是楚衍而是苏青云。他看那少年衣袍临风,宽大衣袖被吹得鼓胀如帆,可姿态脚步仍是坚定的。
走得真快啊,不一会就转了弯,再看不见他的背影。
似曾相识的情形,似曾相识的人。苏青云看了好一会,仍觉得怅然又不安。
“为师觉得,自从那件事后,你收徒都只按一个模子找。窈兰如此,楚衍也是这样。”
第49章
清澈悦耳的少年嗓音,还带着点鼻音,听来悠长婉转,格外可爱。
少年模样的尚殿主,突兀又奇妙地从苏青云身边现身。
没有征兆也没有迹象,仿佛他从一开始就存在于此,只是被雾气遮蔽了身影。
这回苏青云没惊讶,他转身行礼,语音仍是淡淡,“见过师父。”
尚殿主细长眼睛一瞥,就漫不经心地道,“话说得不诚心,还比不上你那徒弟,至少他能忍会演。”
“师父若是有心,收楚衍当徒弟都可以,我并无不满。”
“算了吧。”尚殿主一摆手,“如果他成了我的徒弟,身份太高谁都不敢惹,又怎能看出,他是否是我想找的那粒棋子?”
纵然头顶就是晴朗天空,没有乌云也没有寒风,苏青云仍忍不住浑身微抖,又瞬间平复下来。
不管何时,他都猜不透自己师父的心思。
似是有情又像无情,明明将他人都是为棋子傀儡,有时却也能透出那么一丝人情味,让人恨不起来,却也无法毫无芥蒂地原谅他。
如此细微变化,自然瞒不过尚殿主的眼睛。他仍不理苏青云,自顾自地说:“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你那徒弟,模样不错。等再过三年,必定招人爱慕桃花旺盛。只是,他不像那人。”
“说来有趣,你找的徒弟,个个相貌出类拔萃。一连三个,都是如此,不得不说是缘分注定。”
明明已经愈合的伤口,又被狠狠戳了一下。没有血,只剩一丝丝疼痛缓缓凌迟,苦痛无法安稳。
苏青云脸色白了一瞬,又被他自己强行压下。再开口时,仍与寻常的他没有区别,四平八稳毫无缺陷,谁见了都觉得不好惹。
“徒儿一开始就说了,楚衍不是那人。”
“不像,而非不是。事情未有定论之前,谁都无法肯定。”尚殿主语气坚决逼近一步,是根本不容忍否认的刚硬,也有斩钉截铁的冷硬蛮横。
尚殿主想了想,也觉得自己之前有些失态,又眨眨眼安抚道,“没事没事,为师最信你。就好比,为师算出你那徒弟将有一劫,就赶忙告诉你了,都没耽搁时间。”
说罢他还笑了笑,浓密睫毛颤了颤,猫般的眼睛也瞪圆了。就差细声细气咪上一声,在到主人脚边绕来绕去,只求饲主别生气。
他怎能说得如此漫不经心,甚至将先前他自己做过什么事情,都忘得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师父背后插手,让陈世杰当了一回棋子,楚衍也不至于被陈家盯上。明明是罪魁祸首,他却能笑得天真又无辜。
苏青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又见尚殿主收敛笑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看,你又生气了。你执念深重,怕是心魔大盛无法可想。”
每每在他心软时,师父又会让他黯然神伤。折磨谁,有意思么?
也许是多年清心寡欲未曾动怒,今朝全都破例的原因,苏青云不管不顾就回了句:“我若是心魔缠身堕入魔道,也有师父一份功劳。”
“这话可让我伤心了。”尚殿主不顾大能形象,竟真的小声呜咽了一句,短而轻柔,似是从胸口哼出再到喉咙,绵远悠长闻者伤心。
苏青云不理他,背着身板着脸,一句话都不肯说。
“真生气了?我也没说什么啊。”尚殿主声音越发轻细,难得气势低弱,“你看,我今天脾气不差,十分宽容。”
“就连你自作主张,坏了我的谋划,我也没惩罚你啊。你那徒弟可不傻,他早就看穿你性情如何。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青云,你又上当啦。”
苏青云喉咙一紧,不是因为楚衍,而是由于尚殿主。
“你要救楚衍,我依你。你由着楚衍任性,甚至当他与陈世杰死斗的见证,我也没说什么。再一再二不可再三,青云,你僭越了。”
尚殿主一字字说,明明是温软绝艳的容貌,只有魅惑力而毫无威慑力。可他稍变口气,就能让人心狠狠一抖再一紧,就被他轻轻巧巧拿捏在掌心。
苏青云缓缓低头弯腰,就快开口的前一瞬,又被尚殿主恰到好处地止住了,
“不用道歉赔罪,我说了,今天我很高兴。”
“割昏晓这样的灵器,上界也没几件。自那人死后,多少人妄图收服它,可惜还是让它逃了。现在它自投罗网重现踪迹,我岂能不高兴呢?”
“那是楚衍的灵器,旁人无法使其屈服。”
“我知道我知道。”尚殿主不耐烦地挥挥手,“徒儿把我当成什么人啦,灵器我也有,一点都不稀罕。我高兴的是,追查好久的事情,终于有了端倪。”
“我布局之,广牵扯的人数众多,还是徒劳无用。本来我就快心灰意冷了,谁想到如此发现。那把刀就是鱼饵,屏气凝神静静等待,一扯线就能吊起满满一串鱼,全都迫不及待往上跳。”
果然如此,即便被陈家三名老辈阻拦,师父仍是能为通天。整个太上派内,又有谁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楚衍就是你的鱼饵,可他根本没捞到什么好处。”苏青云眸光坚定,一抬手谢罪,“师父如此行事,我瞧不惯。”
尚殿主嗯了一声,矢口否定,“这可未必。若没我出手,你徒弟早就死在江州。陈家小辈不缺灵石,先前就恨他恨得要死。两个练气大圆满修士死了,大不了多花些灵石,收买筑基修士追杀楚衍。我没和你说,就是怕你担心。”
苏青云心中一颤,难怪如此,原来如此。
楚衍在江州就遭遇劫杀,九死一生回到太上派,又被陈世杰为难,不弄死他决不罢休。接二连三如此遭遇,哪怕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
的确是自己考虑疏忽,一味要求他顾全大局。楚衍没一刀劈了陈世杰,都算有心思知进退。
尚殿主不用看,都明白苏青云在想什么。他们俩太熟悉,几百年的师徒,眨眼喘气,都知他心中盘算着什么主意。
“我说了,你徒弟比你聪明多了。”尚殿主这回真心实意赞叹,“看着吧,这次灵山大典,他没准能拔得头筹。”
之前尚殿主的话,苏青云是半信半疑。现在他却实在惊愕,根本不明白为何楚衍被他如此看好。
尚殿主不提陈世杰的那场死斗,直接说楚衍能夺得灵山大典的头筹。此等期望,此等笃定态度,苏青云极少从尚殿主身上见到。
苏青云等了一会,才涩声问:“若是楚衍败了,那又如何?”
“又能怎样,就当我看错人呗。”尚殿主耸耸肩,“把割昏晓丢出去当诱饵,他仍是你的徒弟,至少也能陪你几百年。”
如此理所当然又蛮横的话,却让苏青云长长出了一口气。
楚衍能活几百年,至少是元婴可期。太上派年轻一辈弟子,越被尚殿主报以莫大期望,往往下场越是凄惨。苏青云尽管知道,也不敢细想。
他只想楚衍能安安稳稳地活着,没有何等大的期望,也没多高心气。苏青云一直皱紧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
他没看到,尚殿主径自仰起脸,对着山巅露出个轻轻的微笑。
似是熟人擦肩而过招呼一声的漫不经心,又像寻觅许久之后,终于得见的舒心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