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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第54章
    呆板无趣的黑白边际尽头,是一片夜色浓厚。
    天边一轮明月金黄,星子疏淡夜色融融。竹影随风摇动,寒凉似水如在河中。一条幽寂狭窄的小路,从山顶蜿蜒而下,平铺至他脚下。
    顺着小路遥遥望见一座翘角高塔矗立在山顶,塔顶是剔透玲珑的白色。太高太窄又太尖锐,不合时宜又倔强地戳在天边,即可摘星辰。
    冷月孤塔,竹影摇晃。固然景色很美,也有几分莫名的诡异。
    楚衍确信,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无论在太上派抑或凡间。他一向记忆力绝佳,不记得就是没见过,
    明明已经顺利筑基,难道还有迟来的心魔作祟?若是心魔倒也容易,楚衍自认意志坚定,不管何等幻象迷惑他,他都能很快醒来。
    若是事态发展并不如他所想一般,事情就实在麻烦了。
    好在楚衍随手一摸,割昏晓仍在他袖中。有了武器就有依仗,哪怕碰到天大的难事,他也敢奋力一搏。
    少年又抬起头凝望了刹那,月光浸蓝了他一身道袍,清清冷冷。
    再迟疑都徒劳无益,没有退路也不知来处。与其瑟缩不前,还不如早早决断。
    楚衍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小路。他一路走得不急不缓,不断有竹叶沙沙作响,飘落在他的衣袍之上。
    他随手一拂,继续慢悠悠向前,看似松弛不紧张,实则早就捏紧了一颗心。足足走了一刻钟时间,楚衍才到达山顶。
    越在近处凝望那座高塔,才发现它越发陡峭高耸,是剑指苍天的桀骜不驯。
    明明是座低矮不起眼的小山,其上却有这样一座高塔,两相对比之下,越发古怪而饶有趣味。
    楚衍环顾四周,除了满山翠竹与这座高塔之外,别无一物空空荡荡的,莫名令人惊异。
    无人指点迷津,该不会要攀爬高塔吧?楚衍抬头一望,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他仰头向上再向上。肉眼无法看清,那就放出神识一览扫视。刚一触到塔顶,楚衍就蓦然顿住了。
    原来这座小山之上,并非空无一人。有人正坐在塔顶之上,白色衣袍被风吹满,如墨黑发飘摇晃动,飘然如仙。
    猛然地神识一交错,楚衍只看到月光映在那人面孔上,瑰丽绮美清逸出尘,真是言语难以形容的面貌。
    若说世间有真仙,怕就是此等模样,楚衍心中赞叹。他不由自主,将塔顶之人和简苍稍作对比,仍觉得无法分出高下。
    简苍胜在绝艳华美,似妖鬼又如魔魅,一个眼神凝望片刻,都能让人心神巨震无法自拔。塔顶之人气质出尘不似真人,如泠然月光又似云海浩渺,似能随风而逝,留不住也捉不到。
    要是让自傲又矜持的简苍看到这人,他心中会有何感想?懊恼自己居然并未艳绝天下,还是同样震惊不知所措。
    楚衍仍然仰着头,一想到简苍,他唇边就有了浅淡笑意。他刚要移开眼神,却发现那人猛然睫羽晃动,露出颜色沉凝的一双金色眼睛,如日光璀璨炽金恢弘,刚好与楚衍看了正着。
    晶莹剔透的墨色眼睛,直直对上澄澈的金色眼眸,没人眨眼也没人呼吸。刹那间,仿佛有难以言说的默契滋生酝酿,望穿了前尘与往事,摧枯拉朽地直直而来。
    无法抗拒的悸动,让楚衍心头狠狠一颤。整颗心脏被人紧握一般,呼吸骤停血液逆流,甚至无法呼吸。
    太猛烈的情感,复杂难明又格外强烈。
    是惊异愤怒么,还是遗憾懊恼?全都不由分说地杂糅在一起,经岁月沉淀,从舌尖直入喉咙,滋味复杂难明。
    这一眼似有万年,明明只是短暂一瞬。魔怔了般移不开目光,想将他每一次眼睫颤抖每一瞬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不错过分毫。
    令人沉醉的旖旎如烟雾似香氛,不知不觉间吸入肺中,等到醒悟之时,已经晚了,昏昏沉沉无法苏醒。
    不知为何,楚衍极突兀地伸出了一只手,对着天边的明月,对着高耸入云的塔顶,也对着白衣飘然的那个人。
    刚一伸手,楚衍就醒过神来。他做了什么,被美色所惑鼓动心神,不知好歹对一个不知身份的人主动伸手?
    楚衍想要垂下手臂缩回指尖,却发现那人竟纵身一跃,像一只白鸟般直直落向地面。
    一袭白袍的人,恍如梦境幻影般,毅然决然地从塔顶坠落。他宽大衣袍被风盈满,黑到发蓝的头发飘散如夜色。
    向下,坠落,不问缘由,只因楚衍遥遥的邀请。
    不等楚衍缩回指尖,那人就已落地。他轻若尘埃毫无重量,飘摇若一捧微风一片星光。
    指尖相触的瞬间,楚衍脑中轰鸣作响。
    太多太快的幻象一闪而过,看不清也无法记忆。唯有悸动仍在胸腔响彻,一下更比一下激烈,碰咚直跳上下窜动,比火焰高涨比烟花热烈。
    什么样的情感,陌生又猛烈。潮水般不由分说地涌来,连带着神智也不复清明,楚衍只能呆呆立在原地,无法动也无法说话。
    他狠命咬了咬嘴唇,才从那种可怕的懵懂中苏醒过来。舌尖尝到了血腥的气味,被楚衍舔得干干净净。
    少年警惕地后退一步,剔透肤色在月光下如雪亦如冰。他唇上那抹艳红色彩,越发绮丽,是妖狐九尾尽出肆意晃荡的灵动,纤尘不染,却也越发妖异。
    白衣人眉宇一皱,细痕轻微,火焰形印记因此稍稍变形,“是你邀请,我才下来。”
    他声音明澈低沉悦耳动听,如钟声恢弘回声不绝。这样一把好嗓音,稍一压低声音,随口一句话,就是迷人情话震彻心扉。
    楚衍不为所动,他一抬手,割昏晓笔直抵在他们二人之间,不由分说的拒绝与冷漠。
    “多谢阁下热情应约,我现在只想离开,还请替我指明出路。”
    楚衍用刀指着人说话,绝对称不上态度温然彬彬有礼,白衣人却没生气。
    他看到那把绯红刀刃后,冰一般沉然的神色松动刹那,“你,从何处得到了这把刀?”
    “星霜台捡的,它早早选中我为主人,我一眼就看到了。”楚衍没想过说谎,他说实话,旁人都不会相信。
    可白衣人信了,他怅然地一点头,“是了,也只有你可以,必定只有你可以。”
    而后他又将目光投诸在楚衍脸上,仔细地一寸寸凝望,从额头到鼻梁,由眼角再到眉梢,每一寸都不放过。
    那目光带着贪婪与怀念,若有若无的悲哀蔓延开来,灵敏狡黠地黏在人衣袖上不放。稍一呼吸,都是满腔清凉悠远的气味,挥之不散。
    楚衍持刀的手没有抖,他任由白衣人打量自己,面上一片坦荡,心中仍是紧绷的。
    本能的惊惧与警惕,如芒刺在背,时刻不得安宁。都怪他多事,非要伸出手来,否则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很少后悔的楚衍,此时却加倍责怪自己,恨不能时光逆流重新来过才好。
    他也不是没见过美人,这人顶多和简苍不相上下,怎么他就乱了心神?纵然在幻境中,楚衍仍是本能地觉出这人有多危险可怕。
    就算长得再好看,仍是修为通天的大能,不经意一眼,都可让人后怕不已。
    白衣男子收回目光,金色眼睛中还是一片沉寂,寂寞又孤傲、就如那座直直戳向天边的塔一般,直戳戳又倔强,莫名令人心疼。
    “真好,能见你一面。”沉寂过后,他竟笑了笑,“观你现在情形,应当刚刚突破筑基,神魂不稳容易出窍。”
    不愧是大能,一眼就能看穿楚衍的底细。听不出什么敌意,心中的惶恐不安也终于消散。
    少年收回刀刃,目光清亮地一点头,就当默认。
    这般沉默举动,并未让二人距离疏远。白衣男子又瞧了一会,终于看出端倪,“不,不是你无意间神魂出窍。有人施展术法,冥冥之中连通了你们的神魂。虽无多大害处,仍旧不□□稳。”
    “我给你一枚丹药,服用之后,滋养神魂消除后患。”
    不等楚衍回答,白衣男子就摊开手掌,一枚幽蓝闪烁的药丸,静静躺在他掌心。
    他一伸手,就碰到了楚衍的手,凉得像冰一般,让少年不禁打了个哆嗦。
    怀着此等不容拒绝的态度,白衣人一点点分开了楚衍的手指,将丹药放在他掌心,又替他合拢。
    明明态度坚决并不温柔,楚衍却从中体味到了一丝浅而又浅的牵挂,蛛网般脆弱晃动,风一刮就散了。
    “时间到了,你该离开了。”白衣人稍离远些,又冲楚衍点了点头。
    一阵忽如其来的大风,吹乱了竹叶卷起了云朵,将尖塔明月与夜色,全都遮蔽得干干净净。
    “也许很快,你我就能再次相见。”
    遥遥中这句话语传来,越来越微茫,直至消失得干干净净。等楚衍一睁眼,才发现刚才奇异景象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仍是单调无趣的黑白二色,空茫孤寂又清冷,没有人气更无趣味。
    是幻境,应当是幻境。那位姿容非凡不似真人的大能,本来就不是人间该有的人物。
    自己思虑太多,心神不宁,才见到心魔幻化成的幻象惑人心神。楚衍如此劝慰自己,可他摊开手掌,那颗蓝莹莹的药丸就在他掌心之中,温热如日光。
    一瞬间的讶异与惶恐漫上心头,仿佛楚衍无意间触到了封存多年的隐秘,束缚的枷锁都已腐烂化灰,表面也堆积了厚厚尘埃。
    可偶然一阵风来,吹散了尘埃灰烬,其下仍是熠熠生辉如珠似宝,望一眼都觉得心神颤抖。
    明知危险,还忍不住靠近。楚衍似是那白衣人熟识多年的好友,不需言语交谈,微微一笑就有默契滋生。
    怎么可能,自己若是见过如此绝代姿容的人,断不可能将其忘得一干二净。楚衍又注视那枚丹药一会,扬了扬眉,将其收入袖中。
    没走几步,单调的黑白空寂就有了变化。
    先是鸟鸣啁啾,而后听到水声潺潺树叶摇晃。一层层绚丽色彩水墨般晕染开来,有种不急不缓的优雅。
    一条寂静小溪,湖水幽蓝似天空倒影。周围是树影婆娑浓郁绿荫,风声鸟鸣万籁皆寂,让人不由自主心神放松。
    临水而建的精致小亭之上,有个少年熟稔又亲切地冲楚衍挥挥手,示意他赶快上前。
    比起刚才月夜竹林孤塔的诡异景象,显然是眼前的情景更加亲切无害。
    但楚衍眼睛一眯,面上笑得开心,暗地里仍握紧了刀刃,脊背挺直一步步上前。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却绷紧了一股劲,力图不露破绽。
    少年似是发现这一点,他也不在意,仍是微笑着注视楚衍,这是无声的对决与较劲。
    等到楚衍慢悠悠走到亭中后,少年才抬眉揽袖,伸手指了指对面,“坐。”
    短短一字话语,态度并不森严只是建议,楚衍却从中听出了不能拒绝的意味。他也不慌乱,少年让他坐他就坐,一言不发似一块巨石。
    刚才眼神相触的一瞬,楚衍就将那人相貌看得清楚。
    格外慵懒秀气的容貌,眼角上挑睫毛极长,有种非同一般的狡黠,像一只在阳光下懒洋洋晃尾巴的猫咪。
    猫,是了,这人就是如此性格。
    尽管少年倚栏而坐模样轻快,却是无懈可击分外危险。猫在舔毛晃尾时,也是看上去亲切可爱,利爪收起模样懒散。然而一遇到危险时,它敏捷地一扭身利爪弹出,就能转败为胜不容小觑。
    楚衍也是如此感觉。他心中危机预感不详,比刚才强烈千倍百倍。纵然他顺从听话地坐在少年对面,却每一寸肌肤都是紧绷的。
    看到楚衍如此模样,少年立刻笑出声来,“不用紧张,放松,本尊又不会伤了你。要是真论起来,你还应当叫我一声师祖。”
    苏青云的师父么,难怪如此不好琢磨。他们身上那种冷漠与置身事外,仿佛是一脉相传,比血缘更可靠。
    “师祖。”楚衍叫了一声,直接就问,“不知师祖唤我前来,有何贵干?”
    少年一皱眉,不大满意地拍拍手,“你看你,别那么直截了当。先与我攀攀交情,哄得我开心多好,长辈给小辈的见面礼,我都不会少给半点。”
    “可你开门见山地说,就把这点香火情分消磨得一干二净,我都不知该怎么下台。”
    末了少年还惆怅地叹气一声,眉宇也紧皱着,仿佛他当真十分伤心一般。
    这种肆意而为从不委屈自己的大能若是会伤心,楚衍宁愿相信妖兽不吃人。他仍是垂着头不说话,却心思明澈犹如湖泊。
    很显然,苏青云收自己入门,这件事本身就不简单。论资质,林修羽与萧素比当时的楚衍更强。论心性,只有林修羽逊色些,萧素也能算心狠手辣杀伐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