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宁胡公主突然高声道,穆清闻言一怔。
“到底意难平!皇兄以为我身处深宫,可我其实什么都知道,正月里的三场比试不过一个幌子,我终究是要嫁给申屠殿下的。”
“殿下......”穆清试图出言制止。
宁胡公主忽然伸出一指,放于唇前,穆清会意,不再言语。
“我知晓这些本不该说与外人听,可放眼整座宫城,整座郢城,唯有夫人与我境遇相似,亦只有夫人能懂我此时心境。想必夫人从前所经之事,与我今日大抵是相同的。”
这个时候,穆清只能颔首。她听清了宁胡公主心底对和亲的厌弃与不屑,宁胡公主是不愿嫁的。
实则宁胡公主今日召她入宫,不过是心底烦闷,想在同为和亲公主的她面前倒一番苦水。
可是宁胡公主是夏国嫡公主,她却只是蜀国郡王之女,在夏宫中,她如何能开口和宁胡公主一起唾骂和亲一事。
隔墙有耳,为防有心人听去做文章,她甚至连宽慰公主一句都不能。
宁胡公主上下打量着穆清,见她面上虽略有疲态,气色却比从前红润,忽而笑了:“皇姑奶奶的归云山果真是养人的好地方。莫夫人,比之我,你何等幸运,我夏国礼乐昌明,能给你顶好的三书六礼。可那凉国远在北地塞外,同是和亲,我却只能远赴那茹毛饮血之乡,潦草嫁人。”
“天下名山大河,各有各的妙处。恕妾直言,殿下焉知蜀国青山秀水不若夏国,又焉知塞外苍茫草原不如夏国?夏国礼乐固然昌盛,却没有蜀地的险山怪石、奇花异草。塞外天苍野茫,殿下和亲,说不准又会有怎样的奇缘等着您。”
宁胡公主面色犹疑不定,似有些明白,又好似被穆清饶了进去。
穆清观其面色,缓缓续道:“妾听闻天下游侠,大抵都对塞外的广阔天地心向往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往后的时日还长,殿下到了塞外,或许又会有不同的心境。”
宁胡公主久久凝视着穆清,忽然道:“夫人可真会说话。”
“殿下想通便好。”
就好像她自己,从前又怎么会想到,她当真会喜欢上和亲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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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瑶华宫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明晃晃的日光照得穆清有些犯浑。
穆清瞧了眼身后偌大的一座宫殿,阖宫上下百十人都在为明日忙碌着,但明日此时,宁胡公主便要永远离开这座养了她十几年的宫殿,往后的日子里,这座瑶华宫内的主子再也不会是宁胡公主姜怀瑜。
穆清忽然便觉得宁胡公主有些可怜,身后的瑶华宫仿若一座奢华的牢笼,困住了宁胡公主。整座皇宫都知晓公主的绝境,知晓公主的忧悲,可是为了夏凉两国结盟,即便是薛后,亦不得不放弃了生女的姻亲幸福。此情此景,宁胡公主只能寂寥自哀,甚至寻到她这个异国公主倾吐心肠。
同是天涯沦落人。
此时的宁胡公主,一如从前困在蜀宫中的她。
纵然如今的她已摆脱了这些纠缠了数年的困扰,可正如宁胡公主所言,意难平,到底意难平!若非遇到宋修远,她只怕还陷在泥淖里苦苦挣扎着。
所幸明安帝指给她的人,是宋修远。
可是穆清突然发觉,莫词出逃,她被寻回琅王府,及笄受封后近三年的等待,及至和亲成婚,她这一路走来的战战兢兢,皆缘起宋修远。甚至到了现在,她还会为了莫词而惴惴不安。
这个男人......
除了涪州十五城,好像自己这些年的生活,悉数围绕着这个男人。那么她身为华蓥阿谣,或是穆清公主的价值究竟在何处呢?
喟叹出声,穆清对着候在殿外的青衿吩咐道:“走吧,莫让林护卫久等了。”
青衿见穆清面色不豫,便也不再多言。
.........
“夫人。”远远地见到穆清与青衿走出长乐宫门,林俨抱拳行礼,躬身问道:“马车已备下,夫人这便回府了?可还需去其他地方?”
穆清被宁胡公主勾出了心事,回首往事,心底颇有些郁结,摇首不言,搭着青衿的手上了马车。只是站上车辕时,穆清侧头向前方望去,见拉车的两匹马儿中,正有一匹是健硕了不少的小骊驹。
电光火石间,穆清从靴侧抽出匕首,手起刀落斩断了连接骊驹与马车的缰绳。随即她纵身一跃,不偏不倚地落在骊驹背上,“我出去散散心,你们莫跟着。”
说罢,一夹马肚,骊驹听话地跑开了。
她本就只是华蓥山中的一个野丫头,性子被宗室规矩压抑了这么久,到了今日,她只想放纵这么一回。
穆清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待林俨与青衿回过神,骊驹早没了影。
他哪敢不跟着!
林俨不知穆清的马上功夫究竟如何,只恐她驾驭不了骊驹。不知骊驹会带着穆清跑到何处,林俨心中发急,吩咐青衿道:“我去追夫人,你快去衙署寻侯爷。”
语罢,他当即抽出佩剑斩断了另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上马,驾马追着骊驹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穆清:往事不堪回首。
小将军:公主,为了您,夫人今天都不能扑我了。
姜怀瑜:我就要下线了,还不能多说几句话了?
穆清:......
某岸:谁也不会扑谁,谁都不会下线,好吗o(* ̄︶ ̄*)o
☆、醉酒
说是散心,可穆清心底并不知道究竟要去哪儿,便放开了缰绳由着骊驹撒开蹄子四下乱跑,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她虽没有孟东野进士及第的心境,但左右在京中恣意打马,能够驱散不少烦忧,也是美事一桩。
待到回过神来,骊驹已带着她信步在西市街口。
西市内商铺林立,小贩商贾摩肩接踵。还未到未时,正是一日里最繁华的时刻。行走在路上的百姓乍一见路口突然多了一位骑着马儿的贵女,不免侧目。
穆清感受到了路人的注目,再瞧自己身上的朝服,心底暗自发笑,驱着骊驹跑进了陌柳巷。
泉茂酒肆的小厮近日颇有些忧烦。按照常理,东家夏郎君总会在月初与十五两日到铺子里来打理事务,放些例银,瑕娘子亦时常跟着郎君来送酒方子。即便私事缠身,瑕娘子亦会派人递来酒方子,从无间断。只是自打年关一过,郎君一连三四个月不曾出现,瑕娘子那处亦无任何消息。没了新的酒方子制不出新酒倒是次要的,若是自己没了银钱,日后可还要如何在价比天高的郢城活下去?
小厮从正月冰雪消融盼到三月春风和煦,终于在清明的烟雨时节盼到了瑕娘子。可是他又觉着,如今的瑕娘子却与从前那个活泼聪颖的瑕娘子略有些不同。且回回瑕娘子背后皆跟着一个面色铁青的护卫朱安,如此,酒方子虽照旧,但郎君那处的银钱却毫无头绪。只是瑕娘子与朱安这个不痛快的模样,他如何敢当面问及银钱一事。
今日瑕娘子又来铺子了,一想到戳在院子里的朱安,他的面色这一整日没提起来过。
穆清在巷子边拴好骊驹,走近酒铺子,就见那小厮正擦拭着外头的酒具,面上愁眉苦脸的。
“可有烈酒?给我来一壶。”穆清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