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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原来是撷霜君”林青释有些颓然地松开手,摇摇晃晃几乎要栽倒下去,被一旁的邓韶音眼明手快的扶住,皱眉:“林公子,冷静些,那人……”
    “住嘴!”仿佛强自压抑下的愤怒又在一瞬抬头,林青释猛然挣开他的手,冷然断喝。
    “他为什么自称沈竹晞?谁让你们去南离寺?你又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他连声质问,眉目间却缓释下来,渐渐深吸着平定下来。
    “得罪。”不待云袖回答,他接过幽草递来的十二根银针,在灯上小心地淬了一遍,毫无征兆地一抬手,双掌齐出,十二根银针几乎同时闪电般地刺入她周身各处关节中!
    林青释看不到,刺穴却是毫发不差。他听着云袖的喘息声趋于平稳,良久,才默然道:“沾衣,得罪了。”
    “林公子心忧故人,难免情急,也能理解。”云袖倚着床头脸色发白,“只是他泉下有知,不会希望你如此。”
    “泉下有知?”似乎被这个词刺激到,林青释眉目间便又有些讥诮,启唇,“死在那里,永世不能再入轮回,如何还能泉下有知?”
    他说到后来,语气渐渐低微下来,抿着唇,淡淡道:“二公子大概快要取药回来了——沾衣,你还没说,他为何自称沈竹晞?”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云袖敛眉,无悲无喜的语调,“事实上,我也记得不太多,我的记忆有损。”
    林青释皱眉,探手到她脑后轻轻抚过,摸出三枚金针的轮廓,手指微微一颤:“居然是金针封脑。”
    金针封脑之术,可以封记忆、束思绪,没什么大裨益,却有极大的风险,其中开颅、置针、挑筋、缝线、养愈,每一步都不能有丝毫差错。便是他作为医术冠天下的药医谷谷主,也只有三成把握能保人平安。
    这样的禁忌之术,如今竟在故友身上尚存。
    林青释蹙眉思索,示意一旁的幽草上前来一同察看,幽草撇撇嘴,没看出此刻谷主神情的凝肃,只道:“可惜子珂半路上跳车不知去哪里了,倘若他在这里,还可以帮谷主分析一二。”
    林青释胡乱应了一声,忽而转向云袖,扣住她手腕细察:“沾衣,这三枚金针大概是七年前种下的——”
    “你还记得我,可见是后来私自拔过金针——原本有人用金针封脑之术为你镇压住青萝拂的毒性,你记忆只恢复了三四成,毒性却已挥发七八。”他松开病人。
    云袖答:“我不记得那时的事。”
    林青释问道:“你还剩下多少?”
    “七年前你和殷神官南下入夔川之后的事,你还记得多少?”他有些不忍,补充了一句,“慢慢说,不要紧的。”
    云袖不语,尽力跨越着自己记忆里的断层,茫然道:“有些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殷景吾重伤流了很多血,而我把他送去医馆,独自回了正乙楼,寄出请帖,演一折《绛雪》,我似乎在戏台上昏过去,再醒来时,便在全然陌生的地方。”
    “我浑噩地躺在山间的一处无人的别苑里,吃穿用度具齐备,却只有我一个,不知是谁把我送过去。”
    “我仔细看了看,心口还有一道几乎贯穿了的伤痕。”
    云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美好的事物:“我那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谁,每次回想,脑中便是炸裂的疼。过了很久,我才记起一点从前的事,大多是小时候和二公子的几段故事,和你相关的,却只有初见时打马的几句笑语。”
    “其他你都不记得了?”林青释问,神色似喜似悲。
    忘却了后来那些如梦魇般纠缠的事情,对云袖来说未必不好——如果她能安然度过余下时光的话。只是,青萝拂已在她身上出现,她,连同沈竹晞,接下来的日子必然无法安宁,失去那些血与火淬炼的云袖,还能持剑卓立、并肩同往吗?
    林青释罕见地犹豫起来,想问她是否想要知道后来的事,一句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他只是问:“那二公子呢,你们是如何再遇上的?”
    云袖有些倦怠地抬手勾勒出一个圆,双手拈开一个镜子,镜子上一片水雾蒙蒙,她抬手拭去了一层烟云:“林公子,邓少帅,不若一起来看看当时的场景。”
    分镜之术,景象重现。
    林青释覆住她手背,邓韶音伸手搭在上面,云袖轻唤了一声,水色帷幕渐次错落着拉开。
    正文 第10章 葳蕤旧日行其八
    镜子里影影绰绰地有人像浮现。
    “那时候我住在这里,遇见他带着匣子找上门。”云袖指着镜中铺陈开的悠长巷陌,解释道。
    眼见沈竹晞站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匆匆顾盼四周,云袖挪指将分镜的一缘遥遥覆上少年手中的玉匣,淡淡道:“我来追溯这只玉匣的由来。”
    靖晏少将和药医谷主皆抵住她的指尖,充沛正然的灵力顺着她拈出的法诀落在镜子上,画面又清晰了一层,那玉匣顺着细线上下浮动宛若逐浪翻涌。
    “还不够。”云袖道。
    她咬破指尖,将朱色的血抹在镜面上,血光转淡,渐趋黯沉,掌下的分镜忽然微微一动。
    场景再变,待看清了,三人皆呼吸一滞。
    夔川城长街熙攘,人声鼎沸,摩肩行客路过时相撞出一段叮铃铃的清响。
    “哎,我说你这人走路不长眼啊?”喧闹中,有声音格外刺耳。
    路人被撞的歪斜到一旁几近跌倒,骂咧着挥拳向来人,下一刻,却惊骇地连到嘴边的一声惊呼都咽了下去。
    撞他的是个满身鲜血的青年,衣服染血湿漉漉的,滴答落了一地,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全身上下数不清有多少伤痕,已经断了一臂,刀口残忍地未曾包扎,他另一只手紧紧护住怀里的东西。
    他已无暇顾及后方几乎逼近的长刀,只是拼命往前奔逃,一边推开几个躲闪不及的平民。
    不能让那个人将它带走,绝不能。
    “铮!”
    背后有犀利破空的刺耳声音袭来,青年极为勉强地弯下腰,在剧烈的晕眩中重重一扯路人,将他扑倒在地。
    路人早已吓得呆住了,茫然地擦拭着自己衣服上沾的鲜血,周围人噤若寒蝉,唯恐避之不及地让出一圈来,瑟瑟奔逃。
    眼看青年俯身重重喘息,似乎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路人连滚带爬地蹒跚后退,只不过刚跨出一只脚,砰,后面的长刀猛烈地砸落在他面前的地上,砖石翻飞,他痉挛着收回脚,差一点,这只脚就没了。
    那个人像煞神,提着刀靠过来。
    “咳”,青年伏倒在地,呕出一滩血迹,还夹杂着几颗牙痕。他抬头满面绝望地看着横刀一步步逼近的索命者,眼神却是冷然的,甚至毫无畏惧。
    如果不能如约把匣子送到那个人手里,就毁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