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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戚茹在第二段的副歌部分切换到了另一种情绪。二胡是民乐中最像人声的乐器,情绪性比音乐性更强,这也是为何人们常听二胡便泪流满面。你能从一个滑音中听出婉转,也能从一个揉弦里听出哭腔。
    当她一个压揉结束在最压抑的部分,底下忽然起了一部分骚动。
    有学生摸了摸自己竖立的汗毛,偷偷撞了撞身边男生的胳膊肘:“妈呀,我怎么觉得有人在哭?礼堂不会是闹鬼吧?”
    那人斜了他一眼,伸出胳膊去:“你看看我的鸡皮疙瘩。”
    两人正要再讨论,就见前面坐着的同学把捆在腰上的校服穿了起来,连拉链都没错过。
    “……”同学,35度的天气,你不热吗?
    台上表演的学生不受影响,完美发挥他们的最高水平。
    “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明天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人声部分结束,很多老师还沉浸在二胡那独特的音色中无法走出。二胡的音色其实具有极高的表现力。它可以令人泣不成声,也能振奋人心,慢慢将人带入音乐所展现出的情景之中。直到主持人上台再次报幕,初三八班全体同学退场,他们才鼓起掌,慢慢转换心情,欣赏下一个节目。
    走下舞台进入后台,八班的同学难掩兴奋,七嘴八舌讨论着刚才的表现。
    “我觉得这是我们发挥最好的一次,比排练还好。”
    “我刚刚往观众席瞄了一眼,有人在哭呢。”
    “要不是我还在唱歌,我也想哭。”
    “这样一比,其他班的合唱也太差劲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展望一下前三?”
    “戚茹呢,怎么没看见她?没想到她真的挺厉害,之前居然没发现。”
    此时戚茹正在卫生间卸妆。在演奏时,她故意将发丝拨到让人看不清脸,正是因为老师化的妆,太,丑,了!
    2010年,化妆在普通大众里还是个高端的事情,远不及后世普及程度。最让人熟悉的护肤品是大宝和百雀羚,而大牌彩妆,在临安几乎见不到专柜。小商品市场有五块钱一盒的眼影,粉饼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
    这场表演里大部分班级都上妆,化妆品由本班的女老师提供。但会化妆的女老师少之又少,她们扑在教案上还来不及,素面朝天,哪里有时间去研究化妆,只好向家里其他人借。所以粉底不能根据肤质选择,腮红直接用手摸,口红没有统一色号,油皮的同学不到一小时便满面油光,脱妆严重。
    戚茹重生以来第一次化妆就被画了个大红脸。枚红色的脸蛋,红艳艳的嘴唇,粗粗的眉毛,高高的山根反而被一层层的厚粉遮住,原本还算立体的五官瞬间扁平,她真不能违心地夸赞老师手艺好。所以一下台,她就冲去了洗手间。
    没有卸妆液也没有洗面奶,她只能用纸巾沾水一点一点把脸上的妆容去掉。至少腮红和口红不能留下。还好老师没有给她们刷睫毛,否则立刻变大熊猫。
    好不容易把表面的洗干净,戚茹匆匆回到大部队。从楚格手中接过让他代为保管的二胡,默默坐在观众席班级指定位置,坐在了前排——
    不到一米五的个子,想坐后排都没机会。
    一群大花脸之中出现一个素颜,说是鹤立鸡群也没差了。
    戚茹底子好,豆蔻少女,肤白貌美。茶色的眸子,弯弯的柳叶眉,小巧的鼻尖,若是让化妆师来看,十分符合三庭五眼的标准,美中不足的是不太有血色的薄唇。营养不良,戚茹的嘴唇常年呈现一种不健康的暗沉。
    齐瑞秋原本觉得自己还挺美,但不小心擦了擦汗,手上带出一片红色时,她便猜到自己脸上恐怕不太美妙。果然,从校服兜里掏出一面小镜子,一张大花脸出现在眼前。对比戚茹的清清爽爽,她暗暗咬牙。
    “哼,这个戚茹好有心机,居然在第一时间去洗手间。”礼堂中不能随意离开,连上厕所这样的借口有时都不管用。因为各班在后台有充足的时间解决三急问题。
    戚茹感受到背后传来一股灼热的视线,可她没管。认真听听这些学生的合唱,还挺有意思,权当放松身心了。
    四中的领导班子抓学习不太严,和地中海以学习为上的观点有些冲突。每次要学生开会或者表演,开场前和结束后都会花相当长的时间来讲话,根本不在乎学生是不是要抓紧复习第二天的考试。当校长和副校长轮番上台,一开口是“我简短讲几分钟时”,地中海一副生无可恋脸。
    不到一小时,讲话的这一环节别想结束。
    戚茹对于领导讲话没有兴趣,于是她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个小本子,默默看起了数学公式。
    按照计划表做事,坚持了近一个月之后,戚茹的自控力得到了提高。学习时几乎能达到练琴时心无旁骛的状态,不会分出其他心思想杂事。英语几乎是不用学习的科目,语文稍费心思,年轻人记忆力不错,政治历史多背一背就行,所以她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数学上。
    她也是有打算的。自知自己文化水平可能达不到学霸的高度,那就走艺术生的道路,说不定碰运气能捞一个清华北大。艺术生属于文科,高中分科后不学物理化学,她没必要花太多精力。
    右边忽然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咳咳,这道公式你写反了。直角三角形的斜边长不是这么算的,斜边的平方等于两条直角边平方的和,不是积。”
    楚格实在看不过眼,勾股定理明明是刚学几何图形就已经讲过的知识,连班级最差的学生都不会在勾股定理上出错,为什么到了戚茹这里,什么乱七八糟的公式都有。
    戚茹大窘,又摸出一只笔改了过来。她是照着之前的笔记抄的简化版,可能是晚上太累,一不小心抄错了。她发誓,这只是个意外。勾股定理太有名,她不会错的。
    但紧接着,楚格又皱起了眉头。“一元二次方程的万能公式是这个?你仔细检查看看。”
    万能公式?戚茹目光往下移,看到了一个复杂的等式。她当然看不出哪里出错,但接二连三被人指出错误,饶是脾气再好,这会也有些不太乐意。反正她已经把自己完全当成了一个青春期的学生,偶尔使使小性也无妨,反而减少怀疑。
    于是她板着一张脸,直接把笔递给楚格,抛出两个字:“你写。”来来来,笔给你,你行你写。
    楚格无奈,在b的前面加了个负号,把笔还给了戚茹,还附带一句:“多读书。”
    地中海听着后头窸窸窣窣讨论问题的声音,摸摸肚皮笑了。看来学生们还是很自觉,校长那些裹脚布一样的官话有什么好听的,不如学习。
    但坐在后排的齐瑞秋看着凑在一起的两颗脑袋,几乎要气炸了。
    “好你个心机戚茹,洗了脸就勾搭班长。小看你了,我不会让你的意义太久的。”她嘀嘀咕咕,即便用纸擦掉了腮红,脸上依然红彤彤。
    她身旁的女生见她这样,伸出手在她额头摸了摸:“没发烧啊,你脸怎么这么红。天哪,耳朵也变色了。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是不是中暑了?”
    齐瑞秋本来生气同学咒她生病,但转念一想,班长是有责任管理班级学生的。于是她忽然捧住脸,断断续续说:“对,我可能,可能真的,是中暑了。你陪我?不不不,你别动!没事,你坐着吧,我让班长带我去医务室看看。”
    莲步轻移,行如弱柳扶风,齐瑞秋迈着小小的步子走向楚格,到他身边时微微一弯腰,长长的头发扫过男生的脸颊。微风吹动,好一番唯美的画面。
    “班长,我觉得我可能中暑了。你能不能带我去一趟医务室?”
    楚格忍住了打喷嚏以及挠痒的冲动,微微往戚茹这边靠了靠,远离齐瑞秋的头发,然后看她双脸发红,点了点头。“好,我和王老师说一声。”
    齐瑞秋见楚格往一边闪避的动作,脸色更红了,狠狠瞪着戚茹。但因为她长得美,戚茹一向对美女偏爱,竟然觉得齐瑞秋挺可爱。
    “齐同学没事吧?要不要我陪你去一趟,女生更方便些。”自己还可以多欣赏美色,以她为目标告诫自己不要步上一世的后尘。
    “谢谢你关心,我想班长更合适,就不麻烦你了。”齐瑞秋怎么会放弃和楚格独处的机会。倒不是说喜欢,而是觉得班长就应该和班花玩得好,而不是和一个家里贫穷的丑小鸭。何况楚格这班长也是班草级别。
    “走吧,我想你不需要我扶着吧。”
    齐瑞秋只能点头。疑似中暑而已,若是装的太过反而不美。
    戚茹见他们走远,并不在意,继续低头看自己的公式。虽然没了楚格指点,她也不知道有没有错误。地中海是语文老师,找他问数学也不太合适。场合也不对,校长居高临下,一眼能望见他们这边的异常。
    “……好,今天就讲到这里。评委已经将排名分出,请各位稍等片刻。”
    校长终于舍得从台上下来,让主持人来宣布名次。主持人脸上的妆化得挺正常,看起来和衣服搭配得当。
    “……最后,恭喜初三八班,荣获一等奖!让我们为他们鼓掌!”
    底下一片掌声。
    上台领奖的环节却出了点小问题。班长不在,齐瑞秋作为文艺委员也不在,无人主动上台领奖。
    地中海大手一挥,往后一指:“戚茹,你去。”他心里有一杆秤,能得到这个名次,戚茹占据主要功劳。到时候奖金不能平分,多少该给戚茹一点补偿。这孩子家里是真困难。
    戚茹却不想上台。上台还要拍照,麻烦。而且她总下意识认为自己还是那个丑胖子,对于别人直勾勾打量的目光有些不适。可她同样不愿意反抗班主任,只好小跑着上去。
    这一上,有人发现了不对,惊呼出声。还好人群喧闹,并没有人对她的惊呼感到疑惑。
    周怡对拿一等奖那个二胡手很感兴趣。在她的认知中,二胡就只有两首歌,一首《赛马》,一曲《二泉映月》。没想到二胡还能作为合唱伴奏,还能演奏流行歌曲。一班地理位置好,座位靠前,很容易看清领奖人的外貌。
    这一看,周怡就惊呆了。齐耳短发,个头矮,身形娇小,脊背挺直,是演奏二胡的学生没错。但这不是戚茹吗?那个口语狂霸酷炫的戚茹?总感觉这东西结合有些诡异啊。
    等众人领完奖下台,主持人终于脱离了台本,手中只有一个话筒,高声道:“……我宣布,此次文艺演出圆满结束!”
    话音刚落,便有后勤的老师安排人陆续离场。初一最先离开,然后初二,最后初三。周怡没有跟着大部队,反而往相反的方向走。
    一班和八班位置相隔太远,周怡小跑着过来同戚茹打招呼:“戚茹!等等!”
    戚茹背着二胡望向声音来源处,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容:“是周怡啊。找我有事?小心点,都是人,别被撞了。”
    周怡走在戚茹左手边,主动挽起她的胳膊笑道:“没事就不能一起走嘛。你会二胡啊?之前都不告诉我,果然你们班有大招。”
    “也是临时才决定的。开学这么久没见,就没和你说。”
    “那以后可以拉给我听吗?《赛马》会不会?《二泉映月》会不会?不过二胡听起来太悲惨,还是算了,我怕我会哭。”
    周怡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可戚茹听了还是手痒想揍人。似乎所有人对二胡的了解都是《赛马》和阿炳的曲子,仿佛除了它们,二胡不能拉别的曲子。可明明二胡和西方的提琴相似,甚至能拉钢琴曲。只是大家都不清楚,民乐的普及太差。
    当然,这里头少不了街头和桥洞下那些卖艺老人给人带来的刻板印象。
    戚茹有点失落,两世加起来好歹能算学了十一年。若是重生回来向徐宏拜师是为了日后的名利,可见了林启光受了指点之后,她便真心喜爱上了二胡,不愿见到它被人误解。
    “都会,但也会别的。以后有机会,我可以给你拉国外的曲子听,青花瓷之类的流行乐曲都可以。”只要熟悉谱子,没有复杂的技巧要求,流行乐曲反而是最容易拉的。
    周怡果然震惊:“原,原来还可以拉流行乐吗?我要听!”
    “等你参加英语竞赛拿了名次再说吧。”
    周怡不说话了。若是在英语能力竞赛中拿到国家一二三等奖,中考有二十分可以加,原本文化课就不差的周怡进一中几乎是板上钉钉。可她没有自信。竞赛的听力和戚茹说过的那些听力材料不同,语速太快,她跟不上。
    “哎呀,不提这个。回教室去,我去你们班逛逛,参观参观你的课桌。”也许有学习秘籍之类的可以借鉴。
    戚茹不可置否。
    等到了八班的教室,周怡却疑惑了。
    “你坐这么后?看得见吗?”
    戚茹此前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明明她个头不高,成绩也不差,按理应该坐在前排。为什么沦落到和小黄小绿同坐后排的地步。
    周怡性格直率,有话直说,见戚茹不开口,直接拉住一个黄毛的男生问:“喂,你们班是怎么排的座位啊?为什么戚茹坐在后面,而且后排只有她一个女生?”
    被人扯住校服的小黄用力一拉,将衣角抢回,正要破口大骂,余光一转看见戚茹,又换了个语气:“你不会自己问她?真是麻烦,这件事还是她自己同意的。”他话里还带着一丝愤怒,用食指戳了戳戚茹的额头,把她戳得一愣一愣。
    “这个不争气的,俞云让她换位置她就换,老师问她是不是自愿,她还傻了吧唧说是。我看她最近成绩差就是因为看不见黑板,记不了笔记给闹的。”全然不提自己当初也看了好一阵笑话。
    俞云是齐瑞秋的好朋友,两人总是形影不离,常常结伴去上厕所。但地中海在高二分班时将她们两按高矮和成绩分开了,把个子最高的俞云分在了后排,而戚茹,成了齐瑞秋的同桌。
    齐瑞秋看不起整天灰扑扑的戚茹,俞云也不习惯坐后面。两人一合计,就半强迫把戚茹逼走了。那时的戚茹不敢惹是生非,生性自卑,自然而然答应了她们的要求,收拾东西和那帮差生坐在了一起。
    周怡听完前因后果,肺都要气炸。
    “你就让她们这样欺负你?”
    戚茹不好回答。此一时彼一时,她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但她也不愿意和齐瑞秋坐一排,欣赏人家的美色是一回事,人品又是另一回事。人家看不上她,她也没必要主动凑上去。何况这里有小黄小绿,和他们在一块还挺有乐趣。
    于是她说:“过去就过去了。现在挺好,我坐后头习惯了,看黑板也清楚。和后面的学生相处还不错,没必要换到前面去。在陌生的环境里反而影响学习,你说是不是?”
    周怡很想吐槽。都是一个教室,环境能陌生到哪里去。但戚茹自己都不在意,皇帝不急太监急,没必要。
    所以她甩着一条马尾‘哼’一声转身走了。
    戚茹和小黄面面相觑,随即在地中海进教室后各自坐下,听他讲话。
    “这次大家的表现非常好,出乎我意料。给你们自己一个掌声吧。”
    啪啪啪,同学们使劲鼓掌。十分骄傲。
    八班向来在成绩上是倒数,即便有楚格这位好学生,后来居上的戚茹和齐瑞秋这个中等成绩的人,其余都不太行。体育活动更不用说,能不参加就不参加,打游戏倒是跑的比谁都快。现在居然在他们最不拿手的文艺活动上得了第一,怎能不高兴!
    地中海等掌声停了,接着说:“我想大家也清楚,能有这样的成绩是谁的功劳。戚同学功不可没,大家认不认同?”
    小黄小绿喊得十分卖力:“认同!”他们不止在合唱中露了一手,连摸底测试的英语成绩也震惊了家人一把。全靠暑假在网吧时从戚茹那听来些许知识,哪怕才一点,也够他们将三十分提高到六十分。两人几乎把戚茹当成了铁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