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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回城路上已是傍晚,魏人杰同卫修两个又没比出高下来,约定了再比一场,魏人秀到了城门口便拿眼去看小吏收税,见行人把铜钱夹在耳上,小吏伸手摸了,一来一回都没人说话,把铜钱往藤筐里一扔,收了一天税,这些钱快满了一箩筐。
    两家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魏人秀对卫善依依不舍,卫善笑起来,拉了她的手:“住得这样近,你立时来玩就是了。”
    魏人秀怕她爹不肯,想着回去要跟亲娘撒娇,用力点头:“嗯,我带我的弓来给你。”她小时候练弓时用的,卫善此时用着正好。
    骑马踏花近郊赏春,袁妙之办了一场踏青宴,卫善也办了一场,清明送礼上门的人家都接了帖子,请女眷到京郊园中赏玩,原来只听见名头的,这回也见一见一人,卫善不摆架子,倒听了许多原来从不知道的细闻。
    原不过看着袁妙之请宴上都是些袁礼贤的门生故交的女儿妹妹们,卫善立时学了来,把这宴会改得更有趣味些,还专让卫管家做了两种帖子,打着玩闹的旗号,把人请了来,没料到再小的官家女,嘴里也有卫善不知道的事。此时虽无用处,但往后总归有用。
    四月里正元帝带着皇后皇子往□□陵设祭,打进都城,坐上御座的头一件事就是追封了正元帝那个短命的爹当皇帝,死了快要五十年了,还能得个皇帝的封号,按制修起陵园,四时有人祭扫。
    还在奉先殿里设了他的画像,画像就是按着正元帝的模样来画的,画完呈送给赵太后看,赵太后哪里还记得这个短命的丈夫,看看差不多,点了头,就此挂在奉先殿中。
    正元帝派人往业州去就在埋骨之地起出骸骨来,原来连件裹尸的衣裳都没有,如今却睡进金丝楠木的棺材里,一路运回京城来。
    再让业州的地方官员把正元帝祖宗十八代都考查出来,若是有名人名家的便攀上一点血脉,发诏文的时候才能更好看些。
    正元帝未能免俗,寻着业州当地百年以前的望族,拿出名头来也得叫得响亮,硬按在自己家先祖头上,那一家传承到如今还有后人在,一并都归在皇族之中,还给了田地银米派了差事,当一个“封口官”。
    袁礼贤要编修五礼时就是以此起的头,追根溯源以立国本,国总得有个国的样子,追封正元帝父亲是□□皇帝,又在南郊建□□陵园。
    四月里是正元帝亲爹的忌辰,正元帝要带着赵太后,卫敬容和两个儿子去致祭,礼部拟定一篇祭文,由官员诵读,正元帝拜他根本不知道长了什么模样的亲爹,再领着儿子们回来。
    秦昰原想跟着到卫家来玩,既要祭祀□□陵,这几日便不在宫中,卫善依旧给他收拾了屋子,卫修还买了个小木马,屋里全是他玩的东西,就等着接他出宫玩耍两日。
    到四月初八这一日,卫平和卫善到宫中接了秦昰出来,秦昰打扮得似个富户人家的小公子,几个人还从九仙门出来。
    似这样的日子,当值的俱都不是功勋家的子弟,可这回当值的还是赵二虎,他一只手握枪站着,人立得直挺挺的,枪也直挺挺的。
    卫善走过去了,还侧身望望他,这一望他,他就挺得更直了,大气都不敢喘,卫善觉得好笑,又扭过身来,逗卫平怀里抱着秦昰:“姐姐要去天仙庙,你去不去?”
    “去!”秦昰哪里知道天仙庙是个什么地方,但听二哥说过有庙会,他就要去。
    马车上收拾得齐整整的点心食水,不让秦昰吃外头的东西,又怕他馋,专叫府里的师傅做了几样,买了鲜果子浇上饴糖,拿磨秃的竹签了串起来,两个算是一支,搁在小碟子里。
    卫善这样细致,卫平却心疼起来,抱了秦昰不撒手:“我来带他,你只管玩就是了。”说着把他抱到马上,秦昰欢叫起来,比起坐车,他自然更爱坐马。
    才行到宫道边,遇上了秦昭,卫善坐在车里,掀了车帘问他:“二哥往哪里去?”
    秦昭笑一笑:“祖母差我去城外药王庙领佛豆,说是吃了那个百病不生,我正要去。”他是日日都去赵太后宫中请安的,赵太后不定有多喜欢他,但她自来看男比看女顺眼,卫善怎么都讨不着她的好,她却能记得给秦昭预备吃食。
    卫善扁扁嘴儿:“咱们顺路,一道去逛逛庙会罢。”
    秦昰看见他,就不肯再坐在卫平的马上了,伸手就要抱,圆身子挨在秦昭身上,兴兴头头告诉秦昭想吃玉泉门外的凉果子,樱桃酪和榆钱蒸糕。
    作者有话要说:  对联写的是炭
    燃烧了自己,温暖了别人
    这是秦昭的冷笑话,好吧,这是我的冷笑话
    是这样的……我跟编编定了是十号入v的
    但日更的话我的字数就超了,正在想要怎么办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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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仙
    天仙庙在西直门外玉泉桥边,供奉着碧霞元君,传说四月初八元君娘娘从天上下凡来,坐镇天仙庙中,保人安康听人祈求,是以每到此日城中女子都要来上香拜元君。
    卫善从没来过,她先是长居宫中,后来又进了杨家,城中女子盛会,竟从来不曾见过,她先还坐车,后来马车难行,干脆就骑到马上,周围又围着常服打扮的兵丁,民人再挤,也不敢往她面前来。
    出了西直门,一路就都是烧香的妇人,个个都打扮起来,富些的簪着银簪包了翠帕,贫些的扎两三朵绒花,臂上都挎着小篮儿,里头搁着供给元君娘娘的果品点心。
    不独是天仙庙,永福寺药王庙前也都是人,只天仙庙里俱是妇人敬香,庙前集会便全是售卖胭脂水粉贴花片儿的,货郎担了担子叫卖,卖散珠儿的也有,卖仿生花也有,一支不过几文钱,插戴在头上也可添一件妆饰,挤挤挨挨都是人,骑在马上放眼望去一片红红绿绿。
    女子一多便有城中泼皮在寺庙外闲转,偷摸一把沾沾脂粉也是乐事,是以五城兵马司这一天便特意派些人手到天仙庙前,防着拍花子拐孩子妇人的。
    秦昭也不牵马绳,由着马走,他的马懒洋洋的甩着蹄子,一路直行,偶尔要伸头去看看道路两边卖的吃食,被秦昭伸手摸一摸,立马就老实了。
    两人并排骑马,卫善的枣红马比秦昭的大黑马矮了许多,大黑马不住拿马尾巴去扫小红马的腿,小红马便快行两步,秦昭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卫善戴了帏帽,轻纱上缀着珠翠压帽,身边又跟着奴仆,一看就是有权势人家出来的姑娘,倒无人敢招惹她,只小贩顶着花翠跟在她马边叫卖。
    围着的兵丁便挥手驱赶,卫善听见叫卖得有趣的也多看两眼,秦昰更是从来没见过,两只眼儿盯着不放,什么粗制的玩意儿都觉得有趣,还有他半臂长的串糖葫芦,哪里有自己家做的干净好吃,可红艳艳的插在草垛上,他看了就直咽唾沫。
    怀仁钻进钻出,买了好玩的东西就送到马前,秦昰才骑一会儿就热得脸上淌汗,由沉香落琼两个陪到车里去,趴在车窗上看这个看那个,看看哪个都想要。
    车还没到天仙庙,就已经堆满了东西,秦昭在外征战,见多了流离失所,逃难逃兵祸的灾民,多是衣不蔽体瘦骨崚峋,哪有这般繁华景况。
    到了天仙庙前,卫平几个不能进去,卫善也不要人清庙,她常服来此,就是来拜元君娘娘的,原来不信鬼神之说,如今却不得不信,自也要捻香祝祷许愿求签。
    沉香兰舟带着广白竹苓跟在卫善身后进了天仙庙,过了钟鼓楼香亭便是正殿,里头供着金身,两边垂帘挂幡,三月十五元君换袍,天仙庙香火鼎盛,前朝还有在庙外搭台给元君娘娘敬戏的,连唱两天方才换衣。
    如今没有搭台的了,却还有富户捐帔,五彩丝绣帔一层一层盖在金身上,前边排了十好几个小娘子正预备求签。
    卫善的愿望从来都只有一个,便是求得卫家平安,一家人平平安安过寻常日子,公主也可以不当,便是再回业州,守着这些家业也没甚不能活的。
    前头挨着十几个女子,到了元群娘娘面前,便没有贫富之分了,卫善身边跟着沉香几个,落琼还在庙外照看秦昰,她衣饰华贵又面带威仪,也有人上香的民女拿眼儿打量她,错开几步怕冲撞了。
    卫善是诚心求签,皇家寺庙她是去过的,这样寺庙不曾来过,都说元君娘娘灵验,这寺庙兵祸之中都还有香火,她想着要祈求什么,轮到她时便跪在蒲团上,拜上三拜,此时心中反无杂念,但问前路如何。
    卫善手执签筒,举过头顶,心中暗暗祈愿,把签筒斜着摇上三下,从里头落出两只莲花头的竹签来,一左一右几乎同时滚落在神坛两边。
    卫善放下签筒,伸手去拿,右边是第一签,左边是第五十六签,一左一右举着两支签不知该拿哪一支。
    那小道姑看她衣饰富贵,年纪又小,问她道:“是解一支还是解两支?”
    卫善不懂,沉香更不懂,卫善便问:“一支怎么解?两支又怎么解?”
    解签是要给银子的,一事也不能多求,若是落了两支出来,便该把两支签儿塞回筒中,再拜一回元君娘娘,隔日再来求签。
    后头人待要提点她,又恐惹了道姑,便不张口,眼看着道姑索要银钱,沉香伸手就从袋里摸了银珠子出来。
    一个银珠子,换了两张红纸,所求诸事都在签文上,贫家不识字的便央着解一解签,卫善却不必她说,匆匆一扫,两张签里,一张是上上大吉,一张却下下凶签。
    她指间一紧,捏紧了这两张纸,不及展开细看,叠起来收进袖中,笑盈盈的对沉香道:“我掣着两支好签。”
    沉香才要唤她公主,又赶紧咽回去:“姑娘求的自然都是好签。”
    身边人瞧见她衣饰华贵,头戴金莲宝石冠,身穿白底如意金纹衫,底下是大红金花裙,耳朵眼里扎着烧红宝石耳环,非富贵以极哪能这种打扮,又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卫善出得门边,早就有人守着等她出来,兰舟撑了伞儿替她遮着头顶,这个排场已经是精简过,可依旧无人敢往卫善身前凑。
    看得出她年纪虽小富贵无双,都避着她走,卫善坐到车中,卫平问她累不累,秦昭已经带着秦昰玩了一圈,秦昰圆脸儿红扑扑的,手上抓着泥人,捏的是一对儿金童玉女,大声告诉卫善:“二哥买给我。”
    金童是他,玉女是姐姐,伸手就把捏的泥人递给卫善,卫善看那雕琢眉目果然有几分像自己,也是一样的头戴莲花冠,上身穿白下身着红,耳朵里有一点红泥充作红宝石,拿在手里就笑起来,秦昭这是还拿她当小姑娘看待。
    “善儿掣着什么签?”秦昭手里捧着两个粗瓷小碗过来了,两个碗里一个是冰酪一个是酸梅蜜卤。
    四月初四才换的纱衣,这会儿已经热得人出薄汗,庙会里便有小贩推车卖冰酪酸梅卤子的,一只只小瓷碗搁在碎冰上,小贩身前还有一个莲花筒,付上两文钱可以抽一支签,若是抽着头签,便白得一碗冰酪。
    秦昭抱着秦昰到摊子前头逛上一圈,付了两文钱,那红头签儿一摸一个准,接连摸中了五次,小贩丧了脸儿,身边还围拢了一群人,起哄让秦昭再抽,他摆一摆手,摸了碎银出来,挑了几碗过来。
    怀仁怀安捧着余下的,都给了碎银,担上的小碗拿了一半,给沉香落琼几个都尝一尝,怀仁还道:“二……二少爷真是好手气。”
    卫善抿嘴一笑,可不是运气好,天时地利人和,他样样都攥在手心里,这才能当得上皇帝,跟着便想到自家袖兜里的两张红签,一个是上上,一个偏偏是下下签。
    秦昭看她脸色猜测大约没抽着好签,也不知道她求些什么,总不会是求姻缘,笑一声:“哪里是运气好,是眼力好,他摆回去,我就能再抽出来。”
    卫善立时信了,眨眨眼儿看着他,没想到他也会弄这样的小巧,“扑哧”一声笑起来,低头喝了两口冰酪,做得确实干净,可也不敢给秦昰多吃,略尝了一小口,还让他吃自家带出来的蜜水。
    回城的路上,卫善心里还琢磨着两支签,秦昭骑在马上看过路巡城的兵丁,开口赞一声卫平:“子厚才接手五城兵马司这几日,想得倒很仔细。”
    卫平得了勇毅将军的头衔,兼领了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虽是个官阶不大的衙门,却总管京城治安,夜里巡城至天明绝不可懈怠。
    才刚上任没几日,这些兵丁看着精气神都不同了,浴佛节各个寺院门口还多派了几个人,防着节里丢孩子的。
    卫平调了自己一队亲信进去,新官上任,连着请了三天的客,把东西南北四处副手都打点过,又立下新规矩,起火夜盗必一呼即应,绝不许有推诿懒政之行。
    卫善听见秦昭夸奖大哥掀了帽前轻纱:“我大哥可能干呢。”想到那两支签,心里总难过去,轻咬嘴唇问道:“业州还有卫家什么人吗?”
    秦昭才还当她因着掣了一支不如意的签文不快,不意她会问起这个来,长眉微皱,看了卫平一眼。
    卫平想一想道:“业州有卫家庙,一片庄园田地也该还在,还有些卫家的旧部曲。”说完又笑:“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卫家的当年留在业州的旧部后来又编进新军之中,但那里还有守城兵马,约在五千左右,人虽不多,可也不少了,当年起兵也不过五千人。
    卫善从不知道业州还有卫家的旧人,原来倒是听说业州还有些老人在,那么哥哥当年逃走极有可能去了业州,如果他们也都能退去业州呢?
    卫善心中一喜,跟着又觉得自己太无用,甚事都没办,就先想起退路来,卫善先喜后忧,瞒不过秦昭的眼睛。
    自她回家起,接连几桩事做得都叫秦昭惊讶,改门拆屋便不是寻常小姑娘能想得到的,接着又提起卫家的旧部曲,秦昭目光微沉,越发想到卫善那天对卫平说的话,且得留意问一问,她究竟是遇上了什么事儿,或者说,宫里究竟要出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入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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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问嫁
    卫平要回兵马司一趟, 卫修要当差,一行人约好了就在家里摆宴, 从馔香楼里叫一桌席面回来, 回城一路上秦昭都在细想宫里能出什么事,怎么竟能让她小心成这个样子。
    秦昭吩咐长随进宫送佛豆,自己先送卫善秦昰回家, 秦昰玩得累了,落琼领着他回去沐浴换衣,让他小睡一会, 卫善也解了头发, 换过家常衣裳软底鞋子,头发系成辫子,一身清爽的去了书房。
    秦昭坐在书房里等着卫平卫修两个回来,面前沏了一盏香茶, 卫善鼻子一动就闻出是今岁新茶, 跟她们在庄上吃的是一样的, 秦昭在吃喝上了可比太子正元帝讲究的多了。
    秦昭一抬头就看见她掀了帘子进来, 柳芽绿的撒花裙子, 鹅黄色绣杏林春燕的半臂,结着一条大辫, 面上干干净净,长眉小口的模样看上去显得更生嫩了。
    卫善才刚在房中换衣时,拆了那两张签文,一支是云间独步, 一支是身投宪网。
    好的那支样样都好,上上大吉,足踏青云,福寿无涯,求谋皆称心怀;坏的那支样样都坏,媒难信婚不成,明有人非,幽有鬼责,须得一心为善,方能破凶,若有一毫欺心处,便得十分恶报。
    卫善初看觉得好笑,她所求只有一桩事,掉落出来的两支签儿却南辕北辙大不相同,笑过细看,心里倒觉得这两只签有些门道。
    卫家生死富贵只在一瞬,好了便独步青云,坏了就身落宪网,两只都中便是五五之数,胜负还未可知,连菩萨都打起官腔不说详细,这件事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她把那两支签细细品味一回,放在荷包里,垫进几个紫檀香丸,挂在锦帐上,日夜看一眼,一刻都不能懈怠轻忽。
    卫善摸了一本书坐到书房南厢的罗汉床上,南窗边种着两株芭蕉,满眼是绿自带清凉,倒把燥心去了几分,坐着翻开书,有一茬没一茬的看起来,看了半日才知道拿了一本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