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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阿新婆婆这才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远,阮念初关上门,拿着退烧药折返回床边,推了推床上的人,低声喊:“醒醒,醒醒。”
    厉腾此时正陷在半梦半醒之间,头痛欲裂,眉紧拧,好半晌才缓慢睁开眼。一张小巧干净的脸进入视野,皮肤很白,轮廓秀气,眼睛大而乌亮,嘴唇是浅浅的粉色,典型的南方姑娘长相。
    他没吭声,只是盯着她,血丝遍布的眸中写满不耐和冷淡。
    阮念初道:“阿新婆婆给你找了退烧药,吃了药再睡。”
    “……”厉腾视线下移,扫过她手里的热水杯和药丸,静了静,手往后撑试着坐起来,下颔紧绷。阮念初眼看他腹部的伤口又要开裂,她皱起眉,放下水杯和药扶住他胳膊,用力往上抬。
    厉腾拿余光瞥她一眼,“药给我。。”
    阮念初照做。他接过来,把药丸扔嘴里,又从她手里拿过水杯,脖子一仰,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短短几秒,热水杯便已见底。
    随后他闭眼躺回床上,水珠顺着喉结流到锁骨。她看见了,拿着毛巾去给他擦。
    软软的小手无意扫过滚烫的皮肤,羽毛在撩似的,凉凉的,有点儿痒。厉腾眉心拧得更紧,忍耐半刻,终于不得不再次开口,“别碰我。”声音哑得吓人。
    “……”阮念初一下愣住,手上动作骤停。
    他阖着眼沉默了会儿,又道:“我需要休息。你这样,我睡不着。”
    “……哦。不好意思。”她反应几秒,明白了,有些尴尬地把毛巾收回来,干笑了下,自言自语似的嘀咕,“我第一次照顾人,没什么经验。”
    后面这句话,阮念初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谁知道,还是被厉腾听见了。
    他极淡地嗤了声,“难怪。”
    她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一丝嘲讽的味道,不由憋火,“怎么,跟以前照顾你的人比,差得很远?”这人怕是不懂什么叫知恩图报感恩戴德。
    厉腾说:“对。”
    此刻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吃撑了才来照顾他。
    阮念初翻白眼,把毛巾重新搭他额头上,纯粹讽回去,“历任女朋友?”
    他鼻息沉沉的,变得平缓,声音低不可闻,“我妈。”
    “……”
    阮念初在屋子里站片刻,一回身,拖了把椅子摆到床边,弯腰,坐下,单手托腮。厉腾闭着眼,浓密的睫毛黑而长。大约是退烧药起了作用,他眉心的结,比之前舒展开几分,没有平时看着那么冷戾可怕。
    还是病着更招人待见。她有些坏心眼地想。
    窗外起风了,吹散天上的云,疏浅的月光照在蜿蜒河道上,水声潺潺。阮念初困了,趴在床边,枕着水声迷迷糊糊地也睡了过去。
    *
    药物作用下,这一觉,厉腾直接睡到了凌晨五点。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
    身体的虚脱感和乏力感已经消失,他睁开眼,动身准备起床。这时,敏锐的感官却捕捉到空气中的异样。他闻到女人身上的体香,很清新,夹杂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味。
    转过头,便看见阮念初的脸。
    她侧着脸,腮帮压着交叠的手臂,左脸的颊肉被挤得嘟起,唇微张,睡得正沉。他视线往上移,姑娘乌黑的长发散在枕间,有几缕还被他压在后脑勺底下。两人之间的姿态,堪称亲昵。
    厉腾目光定在那张脸上。
    不知是药效的原因,还是其它,他忽然想起那日夜里,姑娘被热水蒸汽笼罩着的纤白脊背,小腰,还有忽然侧过身时的旖旎风景……
    浑身气血往脑子里翻涌,他拧眉,猛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太大拉扯到腹部的伤口,血渗出来,他咬牙闷哼了声。
    这番动静,自然吵醒了阮念初。
    她打了个哈欠支起身,揉揉眼,睡眸惺忪,“你醒了?”
    厉腾没答话,面色冷峻地盯着她,眼神清明,丝毫不见昨天晚上的脆弱病容。
    阮念初昨晚守到大半夜,还没怎么睡醒,大脑卡壳,竟伸手就去摸他的额头。对面明显僵了瞬,但并没有躲开。
    她试了试温度,又拿另一只手试自己的,点头,语气里的喜悦显而易见,“看来阿新婆婆的药没过期。你烧已经退了。”
    厉腾拂开她的手,淡淡的,“谢了。”
    “……不客气。你也帮过我好几次,当报答了。”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只好扯唇角,挤出笑容掩饰。
    对话只进行了一回合,便陷入冷场。
    半刻,厉腾下床站起来,赤着上身走到柜子边,拎起个箩筐,从里头扯出一件黑色背心套上。余光看见她呆站在床边。
    他回头,瞥了眼床边的椅子,“你昨天晚上就那么睡的?”
    阮念初点点头。
    厉腾把昨天脱下的黑t捡起来,一看,上头汗和血凝成了硬块儿,已经不能再穿,便揉成一团随手丢进垃圾桶。听不出什么语气:“我占了床,你可以去阿新那儿睡。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
    闻言,阮念初没有答话。她不是想委屈自己。他昨晚高烧不退,救人救到底,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在这里守着。
    穿好衣服,厉腾扭头走向门口。
    她一愣,“你要出去?”
    他动作顿了下,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问,“嗯。”
    阮念初简直有点不可思议,蹙眉道:“你腰上那么长一条伤,起码得静养半个月才能走动吧。”
    这次,厉腾回身看向她,勾了勾嘴角,眼底却一如既往的冷,“你当这儿太平盛世?”
    “……”她被堵得没了话,看着他依旧苍白的唇色,无言。
    数秒后,他收回视线,拉开房门出去了,只撂下一个背影和四个汉字,“别管闲事。”
    *
    阿新婆婆记挂厉腾的伤势,晚饭的时候,专程给他多熬了一碗鸡汤。只可惜,等厉腾回来的时候,鸡汤已经凉透。
    他倒是不介意,冷饭配凉汤,吃得点滴不剩。
    阮念初坐在窗台前,把枯死的稻花一根一根扔进垃圾桶,随口道,“看得出来,阿新婆婆是个很好的人。”
    厉腾看了眼那些被扔掉的花穗,不动声色,故意无视她的弦外之音,“是挺好的。”
    阮念初转头看他,笑了下,“那她为什么会和你们待在一起?”
    “奇怪?”
    “很奇怪。”她不隐瞒,并且不带丁点恶意,实事求是地说:“阿新是好人,你们是坏人。”
    厉腾没答话。须臾起身,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地脱下了上衣,拿出一包被捣碎的草药渣子,扣上腹部的伤口。她脸微红,移开目光看别处,支吾道,“……下次你要脱衣服的话,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或者背对我?”
    真是个野蛮人。
    厉腾应得漫不经心,“之前一个人过惯了。对不住。”
    这句话,听着很有歧义。但他说这话的神态,冷淡而平静,实在没办法让人产生任何联想。阮念初抚了抚额。
    随后听见旁边问了句:“你觉得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阮念初略思考,答道:“好人心地善良,坏人心狠手辣。”
    厉腾笑了下。
    她抿唇,“你笑什么?”
    他背靠墙站定,点燃一根烟叼嘴里,掏出随身带着的伞刀和一绺磨砂纸,一下一下地磨,眯了眯眼睛,“阿新也杀过人。”
    “……”阮念初眸光蓦的惊跳。
    “被杀的人糟蹋了阿新的闺女。那闺女已经快嫁人了,出事以后,第三天就跳了河。”厉腾语气很淡,须臾,撩起眼皮看她,“有时候是非善恶没那么分明。有的人做坏事,是身不由己。”
    话说完,屋子里便陷入数秒钟的寂静。
    她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问道:“那你也是么。”
    “……”厉腾磨刀的动作骤然顿住,侧头看她,眸光精锐研判,像能看透人心底。
    阮念初不躲不闪,硬着头皮跟他对视。
    半刻,他移开眼,继续磨自己手里的刀,忽然弯唇,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看你护照上的信息,好像才刚满十九。小姑娘,等哪天出去了,把这儿的所有事都忘干净。大好青春,别留下太深的阴影。”
    出去?她倒是做梦都想,可真的能么?阮念初眸光黯下来,耸肩,语气里自嘲交织沉重,“但愿,承你吉言,真有能出去的那天吧。”
    厉腾垂眸,手指刮了下锋利的刀刃。
    一室只余静默。
    那时,不知怎么的,阮念初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第9章
    之后的几天,阮念初明显察觉到,整个营寨的守卫愈发森严。巡逻和放哨的人手,增至原先的三倍。
    厉腾照旧忙,早出晚归,一天里头有大半时间都待在图瓦那儿开会。
    图瓦狡猾谨慎,多年来,令金三角地区的各国政府头疼不已。他手下的那群暴匪,五大三粗,文化程度低,但无一例外都是狠角色。每回上面有交代,他们都会在事前制定出一套周密详细的计划。
    这次行动涉及顶头boss,众人更不敢掉以轻心。
    “这笔买卖很大,boss决定亲自和买家谈。”
    一室昏暗,图瓦边说话,边朝面前的观音像作了三回揖,点香敬佛,神态虔诚,“咱这地盘隐秘,深山老林,周围又全是地雷区,等闲不敢踏足,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所以boss才把和买家见面的地方定在咱们这儿。大家都是靠boss赏饭吃,多费点儿心,事情办妥了,boss自然不会亏待咱们。”
    话说完,矮胖子一下蹦起来,拍着胸脯说:“阿公您放心。咱哥儿几个,您说一,我们绝不说二,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边儿上有人嗤笑,“你他妈就一张嘴值钱。要拼要杀,哪回不是厉哥冲最前边儿,有本事,你也让自己的刀见见血。”
    胖子心虚,掩饰什么般大骂:“谁说老子的刀不见血!”说着,抽出腰刀,“咔擦”一声砍在桌角上,入木三分,“老子对阿公和boss忠心耿耿,只要他二位一句话,老子遇神杀神遇佛宰佛!”
    那头,图瓦上完香,盘弄佛珠慢悠悠地坐回主位上,斜眼瞥那胖子,“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同样是我手下的人,你和lee怎么就差那么远。”面色更冷,“自己人开会,把刀收回去。”
    “……”矮胖子讪笑,悻悻把刀插回腰鞘里头。
    半刻,图瓦侧目看向自己右手边,“lee,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厉腾面无表情,淡淡道,“整个营寨已连续七天全面封锁,无人进,也无人出,巡逻队的巡察范围已经扩大到营寨方圆十公里。而且除侦察人员外,所有人的通讯设备都已经完全销毁。不会出什么问题。”
    图瓦满意地笑笑,“你办事我很放心。 ”
    这时,房门“砰砰”两声,被人从外头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