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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就在外面说吧。”亚历山大淡淡的声音响起。
    赫费斯提翁眼神黯淡了下,还是道:“第七座城的敌兵不战而降,刚刚递上降书。”
    亚历山大嗯了声:“你先走吧,这件事明天我会回应。”
    赫费斯提翁不情愿地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抬高声音:“亚历山大?”
    “什么?”
    “你还好吧?”
    “嗯。”
    “记得我在你身边。”
    “……嗯。”
    赫费斯提翁不再留恋,却回头对我做个手势,示意我跟上。
    我们俩在月光下的小道徐徐走着,一前一后,路上没有旁人,但他一直没说话,直到把我带到自己的帐篷。帐篷里非常整洁,他旁若无人地脱下自己的盔甲,棕色长发散下来,异常美丽。然后他把头转向我,手支着下巴,大眼睛沉静且温和。
    “跟我说实话,亚历山大今天是不是受伤了?”
    我看着他摇摇头。
    “你骗不了我的。”赫费斯提翁眼睛看着我,却陷入沉思,“他受伤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肯见人,不肯找医官,不管多大的伤势都会说没事。”
    我低了头。
    他既然什么都知道还找我做什么?
    他优雅地敲敲桌子:“告诉我,他到底伤到什么程度?”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我忽反问道:“大人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陛下?”
    赫费斯提翁移开手指。
    “怎么,不想告诉我?”
    “这件事,没有陛下的允许,我不会说一个字。”
    “这样啊……”赫费斯提翁沉吟一阵,忽道,“巴高斯,你喜欢什么?金银?珠宝?奴隶?我给你一样,作为交换,你告诉我亚历山大的病况,你看这样如何?”
    我心里忽然一动。
    “什么东西都可以?”
    赫费斯提翁眼中露出有些疲倦的笑意:“只要你喜欢的,只要我给得起的——当然,亚历山大出外。”
    “让我想想。”我装作审视一般扫过整个帐篷,最后眼光落到他十指交错的手上。
    我紧张地回视他,心开始怦怦狂跳。
    “我要你这只戒指。”
    第52章
    果不其然,赫费斯提翁微微瞪大眼睛,手指反射性地抓住戒指转一圈,又恢复原来的表情。
    “除了这个。”
    我沉默不语,无所谓地移开目光,脑筋已然开始飞快转起来。没指望他会大发慈悲给我,特别如果他知道我要这个不是为了戴而是为了砸碎……下次碎的就该是我的脑袋了。可是话说回来,即便拿到这枚戒指,怎么回去也是一个问题,难道我要真的把它砸碎?戒指就一枚,如果碎了还回不去,我岂不是彻底完蛋了?
    一想起这些就更让人烦躁,我顿时失了与赫费斯提翁周旋的心情,敷衍两句就想走。
    “等等,”他突然倾身过来,皱眉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要这只戒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有一次你也是因为看到它很激动?”
    “大人有闲心去关心我还不如想想自己。陛下如今动了娶妻的心思,恕巴高斯冒昧一问,赫费斯提翁大人,你到底是什么态度?”
    我后退几步,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头上已经有点冒冷汗。
    “你……”
    赫费斯提翁的蓝眼睛倏尔闪过一道厉光,他随即冷哼一声,扭过头去:“阿芙洛狄忒女神在上,你又了解多少?你也许是他的知己,但是抱歉,我的事,没有想跟你说的欲望。”
    晕。只要不在亚历山大面前,这个一向看起来很柔情的英俊男子就显得相当强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张开嘴巴愣是被他生生噎回去,只好又赌气地低声咕哝:“有什么好装的,明明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走吧。”
    他突然走过来,掀开帐帘朝外望去。夜色浓重,风很清冷,漫天星辉落在他眼中,如萤火般璀璨。
    “巴高斯,我自诩看人一向很准,可是我看不清楚你,你……让我觉得不太自在。”
    一场交涉不欢而散。
    第二天清晨亚历山大伤势好点,立即接见了西徐亚使臣。亚历山大这边的翻译近几天有些水土不服,身体虚弱,可他不放心西徐亚那边的翻译官员,便把我留下做翻译。
    今天人来得倒是很全。托勒密一看就是没睡好,青黑色的大眼袋醒目无比。克雷斯特终于没有缺席,不过脸色依旧臭的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钱。喀山德自然无比地托着半边脸,而赫费斯提翁则一直紧盯着亚历山大瞧,恨不得把他身上看出两个洞来。
    亚历山大终于撑不住,趁别人不注意扯扯我衣角:“你没告诉他我的伤吧?”
    我摇头。
    他长舒口气。
    无语。人家本来就知道,这家伙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多好。
    级别最高的是个胖乎乎穿绿色衣裳的大胡子,头巾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蓝宝石。一进门就信誓旦旦地声称此次七城之乱跟西徐亚官方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民间反贼作乱,皇室对此不承担任何责任。
    “看在宙斯的面子上你能不胡扯吗!”托勒密气得差点跳起来,他挥拳怒道,“你当我们不知道?那些军队哪个不是你们的精锐?你怎么不说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别拽我衣服吕新马库斯!见鬼去吧你们这帮死老头呜呜……”
    吕新马库斯终于成功捂住他嘴巴,并把他拉回座位上。
    西徐亚的使臣们一脸莫名地看向他们的翻译,翻译一脸为难地看向亚历山大,又看了看我。亚历山大也看向我,放在扶手的食指轻轻朝我一摆。
    我尴尬地清咳一声:“你们这次来的目的是?”
    大胡子立即挂上可以称之为亲切的笑容,起身朝亚历山大郑重鞠了一躬才道:“万王之王,古往今来屈指可数的伟大皇帝,西徐亚最尊敬的客人亚历山大陛下,你的神勇全世界有目共睹。”
    “其实是这样的,我们的小公主今年刚满十六岁,是个地地道道的黑发美人。听说你并不拒绝亚洲的美人,”他已有所指地打量我一眼继续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小公主会很高兴选择年轻有为的马其顿帝王做自己的丈夫的。”
    西徐亚的翻译拍拍衣袖,刚要张嘴翻译,却被亚历山大一个手势止住。他轻轻动了动脖子,才转头看我:“简单告诉我,他刚才说了什么?”
    果然是这样,我叹口气,言简意赅道:“他想让你娶他们公主。”
    西徐亚的翻译不甘心地闭嘴,还不忘瞪我一眼。
    “亚历山大!是个男人就别干这么没骨气的事!你要敢这么娶他们的女人,我鄙视你一辈子!”托勒密气呼呼地叫起来,又指着西徐亚的官员恶狠狠道,“和亲和亲,和个屁的亲!应该把他们统统杀干净祭拜我们的士兵才对,七个城我们都拿下了,还和亲做什么?就算娶波斯那位公主,不对!就算娶个男人都比娶这个婆娘……”
    托勒密的嘴再次被捂住。
    亚历山大目光变幻不定,沉吟一下道:“我根本不认识你们的公主。”
    “陛下,她不一定非要做你的正室妻子。”听亚历山大这样说,那使臣急忙妥协道,“作侧室她也会非常乐意,只要服侍的对象是您。”
    亚历山大仔细考虑,不再说话。托勒密气喘如牛,瞪得眼珠子快掉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亚历山大,除了赫费斯提翁。此时此刻赫费斯提翁好像突然对面前那只刻满花纹的金酒杯特别感兴趣。
    罗克珊娜真的要出来了吗?我不安地低下头。亚历山大的第一位妻子,他的正室妻子到底长得什么样?
    “不。”
    亚历山大斩钉截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她应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
    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不要说了,特洛伊王子抢走海伦王后是因为一见钟情,我不希望有朝一日我的王后因为不爱我而跟别人逃走。”
    “但您总得有一位妻子吧?可据我所知您一个女人也没有。”西徐亚的翻译急了,不由自己抢过话头。
    “会有的。”
    停顿两秒,淡淡的回应才再次响起。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喜欢的人……我爱他。”
    赫费斯提翁慢慢抬起头看向亚历山大,一脸难以置信,眼睛却亮得堪比灯泡。
    除了那群西徐亚人外满堂皆惊。喀山德看着我渐渐皱起眉头,塞琉古一脸正如我所料的表情,又转过来不放心地瞥我一眼,克雷斯特的口型像是在说胡闹,而托勒密则是长长松了口气。
    我再看向亚历山大时,他正弯起眼眸朝着我微笑,并抬起手:“巴高斯,翻译给他们,一个字都不要漏。”
    我跟在他身边那么久,听过那么多话,现在终于明白,其实这句才是让我感到最难受的。简直就是秒杀。好像一把尖刀,一下过去自己耳朵里血淋淋的,还看不见伤口。我愣愣地按照原话向那些西徐亚人复述了遍,说完觉得不够准确,还傻得冒泡又补充几句,直到确认他们每个人都愕然点头了才停下。
    那大胡子使臣惊讶又轻蔑地问我:“陛下说的就是你?”
    我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故作淡定地摆摆手。
    搞什么,他现在在做什么?对赫费斯提翁若即若离,昨天还冷战着今天就委婉地表白了。我真搞不懂亚历山大,大概是因为我太自私。明明决定了要舍弃这些情感去做一个明君,为什么到头来还会这样?我头痛得越发厉害,不能再想,一想就像个气球似的爆炸,平白给自己添顿堵。
    会议结束时使臣们终于死心,失望地准备离开。
    我偷偷喊住那个翻译,想再问句公主的名字。结果还没等我来得及搭话亚历山大先把我叫了过去。他喝了好几口水才抬眼看我,阳光透过门缝洒进来,落到他长长的睫毛上,仿佛扑翅的蝴蝶。
    “打算好什么时候离开了吗?”
    “就是这几天,陛下不用担心,不会拖太久的。”我含混道。
    没拿到戒指之前离开也是一句空话。我已经有点后悔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跟他提了这事,可如今骑虎难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亚历山大眼神微微一闪,突然翘起嘴角道:“小男孩,知不知道这附近有座相当美丽的雪山?等我们抵达那里,我带你去打猎好不好?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很容易冻红?我们去捉只兔子,用兔皮给你做顶帽子,你戴上应该会很好看。”
    我为他填满水。
    “多谢陛下了。”
    “不客气,”他一摆手,想到什么又轻笑一声,“你不知道,小时候有段时间,我一直想要有这样一顶帽子,可母亲非但不给我买,还骂我。因为她总担心帽子会把我头顶的金冠遮住,看不见金冠,别人不知道我是皇子,也许就会欺负我。”
    “那你怎么办?哭闹撒泼?”
    小时候如果老妈不给我买心仪的飞车玩具,我就这么干。
    他失笑:“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女孩子。我有个乳母,是克雷斯特的姐姐,她见我闷闷不乐,就偷偷给我做了顶,塞到我枕头下面。不过我还没及带出去就被母亲发现,扔了。”
    “……”可怜的小孩。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记得有个小男孩可是曾经说过很多次要为我跳舞呢,宙斯见证,他是不是准备食言了?”
    “嗯。”
    他怔住,眨眨眼,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空气中凝固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