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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宝茹与周媺互相看了一眼,心领神会。这名字确实有些古怪,鸟雀不过是个物件,除了那不通文墨的乡下地方随口给女孩子叫个名儿外,便只有丫鬟会取这样的名儿罢了。
    听说韩家开着一家书坊,常与那些读书人打交道,其中固然有许多穷酸,但是也不乏一些富绅名士。去岁,四娘五娘的大姐嫁给了吴中名士做小星,且不说那名士年纪够做她父亲了,只是为妾——她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了,要卖儿卖女。
    只能说韩家的大家长是有青云之志啊,就连给女孩子取名字都是些高飞之物。宝茹与周媺已经很清楚其中的缘故了,至于玉楼晓不晓得,呵,她既不偏不倚地问了这事儿,无论别人觉着她清不清楚,反正宝茹是觉着她定然是知道的。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宝茹慢悠悠地念了这句诗。
    三人也只是心中叹了一回,到底别人家事,便丢开手去,不再多想。
    玩乐几回,周媺这才带着她们进了一家酒楼,这酒楼临着一条小河道,没甚出奇。只不过周媺订到了三层的一个小包厢,那包厢的窗子正好对着待会儿放烟火的场院。
    走了一路,不说宝茹三个平日很少出门的闺阁小姐,就是后头跟着的丫鬟婆子也是十分累了,进了包厢,周媺就特意让她们坐了另一桌,单给她们要了夜宵儿。反倒是宝茹几个只要了几杯清茶,实在是一路上小吃太多,一样只尝了几口,便十分撑着了。玉楼是头一个没得节制的,刚刚只得点了一盏山楂消食茶。
    她肚子十分胀,只让周媺与她揉肚子。宝茹则在一旁讲些笑话来逗她笑,她忍不住就笑起来,一笑就越胀了。周媺只得摇摇头,都懒得管这对儿欢喜冤家了。
    过得一会儿外头开始放起烟火来,却不是大烟火。只是近处灯市,各个铺子在放一些桶子花、炮仗、地老鼠、旗火罢了,这些都是比较小的烟火,不比盒子花形制庞大,放起来可传很远,但却不是说这些烟火就没有可观之处了。
    整个街市家家都放这烟火,沿着这一路有吐莲、金丝菊、一丈兰、赛月明、水鸭、水鼠、满天星、遍地锦、金钱、银台、风车、滴滴金等诸多花样,火树银花一样,众丫鬟婆子也簇拥着宝茹几个倚在窗边,间或见着一两个格外奇巧的,便指着叫别个看,口里啧啧称奇。
    等街市上放完这一轮,远处场院上才开始放烟火。这一次七夕灯会烟火都是湖州各个行会出钱放的,每个行会都认一捐,这才凑出了这一场烟火。
    头一个烟火就叫宝茹这一个见过‘世面’的现代人大开眼界,只见焰火升空,先成界画栏杆五色,每架将完,中复又出现宝塔楼阁之类,并有笼鸽喜鹊数十在盒中乘火飞出。
    宝茹忍不住叫好,拍起手掌来。
    接着又是一阵‘五花儿’,所谓‘五花儿’就是五个花儿为一轮,和前头一样,也有三层。这是宝茹今年元宵节见过的,只不过同样是‘五花儿’,花样却有许多不同。这次的是寿带葡萄架、珍珠帘、长明塔等花样。
    后头烟火一盒接着一盒,也各有特色——有动物、飞禽、昆虫如仙鹤、蛾、蝉,又有花卉如莲、菊、梨花、桃花、葡萄;有楼台殿阁,还有人物如货郎担,五鬼闹判,十面埋伏。正所谓万般傀儡应有尽有。
    等到了最后,又是精彩的一轮奇观:又是一盒三层,一层为‘天下太平’四个大字;二层为鸽雀无数群飞,取放生之意;三层为四小儿击秧鼓唱秧歌,唱“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云车驾六龙”一首。
    最后一点烟火烧尽,至此方歇。
    周媺还冷静一些,宝茹与玉楼已是满脸通红。烟火放完,丫鬟婆子收拾包厢里放的乱糟糟的包袱行李,宝茹看一看怀表,居然已是子时一刻了!几人也要各自归家了。
    等着丫鬟收拾的时候,玉楼颇有兴致地问道:“你们说今日这烟火该烧了多少银子啊!我怎瞧着比元宵节那日还要气派!”
    “商会出钱自然大方些。”宝茹毫不犹豫地道:“不算这灯市里各家自放的,只说场院里那些,只怕要上万两银子!”
    “上万两啊,”玉楼忍不住做起白日梦来:“要是这些银子都给我那该能买多少好玩的。”
    丫鬟婆子已经收拾停当了,宝茹在下楼时忍不住往楼下再看了一眼:各铺子都在上板,摊儿,担儿,也各自散去。好鲜活的市井模样。
    她终于微笑起来——虽然这个时代有这样或那样的混账,还没有变得像未来那么好,但终是也不很坏了。
    第18章 秋爽来学
    七夕过后,白日里天气依旧炎热,可是夜间却渐渐生起凉意来。虽则宝茹体质怕热,晚间姚太太却不许只穿肚兜歇息,只让小吉祥看着她穿上中衣。
    “姐儿且可怜我吧,若是你着了凉,太太只拿我是问呢!”小吉祥这般哄着宝茹穿中衣。也就是遇上宝茹她才敢这样劝,宝茹自然不是那等刁钻的,平日里待她不仅不打不骂,一样样事儿,还都与她商量着来。自己每每夹在姐儿与太太之间时候,姐儿也从没不管她,怕她交不得差,往往就不任性了。
    宝茹抿着嘴不说话,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了中衣,这才躺回了床上。
    天气既凉,宝茹的暑假也就要完结了。这一日家里正准备过中元节的种种,外头来了一个小厮儿,只递了一只花笺儿。这小厮是丁娘子家里的,花笺上不过是知会宝茹,过两日,白露时节,正是一个好日子,众小娘子自来就学。
    宝茹早等了这一个,拈了笺子便禀了姚太太,姚太太这下中元节也丢开手去,只安排如意去准备腊肉、芹菜、红豆、莲子、红枣、桂圆这六礼,又拿红绸袋儿装了搁在礼盒里。见这样犹嫌不体面,吩咐厨下花婆子,白露那日早早起来,做四样最拿手的精致糕点,教宝姐儿一同送给夫子。反倒是最重要的束修银子最是容易,只拿一个锦囊袋儿,包裹了一个十两的银锭就是了。
    白露这日至了,宝茹早早起来,姚太太半年不出门的,今日也要陪她去见夫子。因是第一日,格外要早一些,连早饭也吃得匆匆,竟是比姚员外还要早出门了。
    石狮子街离纸札巷子并不很远,家里车夫套了马,一顿饭的功夫也就到了。可宝茹却不是头一个,那丁娘子家门口早停驻了两三驾马车,显见得也是送小娘子上学来的。
    姚太太领着宝茹,如意和小吉祥跟在后头。下得马车来,就有一个小厮迎了上来,引着姚太太往里走。几人先是绕过影壁,就是一座垂花门,这边沿着游廊又走了一段,这才穿过了夹道,往夫子房里去了。
    姚太太进去时,里头已有人了。一个是学堂里莫道聪的姑姑,莫家是在文华胡同里开文具店的,据她讲,平常小娘子搭巧绘板时,她就拿着笔杆子搭架子了。
    一个是白玉奴的母亲,她母亲在这附近也是名人了。白玉奴打小就失了父亲,只她母亲带着她与弟弟过活。没得当家人日子难过,哪里也不肯要一个女人家做活儿,后头她母亲一咬牙做了牙婆子。
    所谓牙婆,牙,是说集市贸易中以介绍买卖为业的经纪人。若是男子,就称作‘牙人’、‘牙郎’、‘牙保’,若是个妇人,就叫做‘牙婆’,也叫‘牙嫂’。又因为妇人出入后院方便,这些牙婆牙嫂并不插手贸易经纪,只专卖做人口买卖。
    她母亲自做牙婆后,人只称她叫白嫂。这白嫂倒是很能为,每年都往那遭了灾的乡下地方采买男孩子女孩子,因着她看人极有眼光,很快就在这一行站住了脚。如今白嫂也是这一带数得着的牙婆了,往往谁家要买宠妾、歌童、舞女、厨娘,针线供过,粗细婢女等,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只是怕因为她一个人撑起家业,家里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强势惯了。作为她女儿,白玉奴反而十分腼腆,羞羞怯怯的。
    宝茹与白玉奴关系不错——虽然宝茹厌恶人贩子,但她也知道在这时候,买卖人口是再正当不过的,不然她家的丫鬟婆子哪里来的?她还没迂到那般。白玉奴性格十分胆小羞怯,但是并不讨人厌,宝茹与她相处也就还不错。
    家人带着小娘子与夫子拜了拜,如此这般一套礼仪,这才算完,这样姚太太就回家去了。
    家人回去了,小娘子们却得留下来。今日是第一日不会正经上课,可却是有事做的。宝茹先往平日上课的屋子里去,屋子里此时除了先她一步来的莫道聪与白玉奴外,还有三个女孩子。其中两个是前些日子七夕灯会上才见过的韩莺韩鹂,另一个与她们说话的则是晁月娘。
    宝茹望了一眼晁月娘,那晁月娘也见着宝茹进来了。宝茹与其他几个女孩子互相见礼,偏只她,磨磨蹭蹭,憋到最后才不情不愿地与宝茹问好。
    宝茹见她这样心里只觉得好笑。她与晁月娘不过是两个十岁大的小娘子,能有什么仇什么怨?只不过是一点子小孩子拌嘴的小事,每回宝茹见晁月娘不想理她,却碍于礼数只得与她交际的样子,都觉得格外好玩儿。
    宝茹觉得好玩,晁月娘可不觉得,她觉得姚宝茹讨厌死了。
    话从头说起,晁月娘的母亲与丁娘子年轻时候也是同窗,丁娘子早就认得她了,一开始进学,也让她来做了课长。只是后头,连着几回同窗们一同办些游戏,她也没料理好,第二年丁娘子让她们自己选课长时,大家就都选了宝茹。
    那一日在学里她还能忍着,一回家哭得眼睛通红,只觉得十分丢人。至此她便与宝茹不好了。
    也没等多久,其余同学也陆陆续续到来。宝茹只与周媺、龚玉楼两个占了一排三坐儿的长案,这就细语起来。也不只她们三个这样,凡是有那好朋友的,自然都是一处儿的。反正她们怎的坐,丁娘子是不管的,她反而觉得这样能和睦些,只随她们选位子,只是选了地方,半年就不能改了。
    刚到巳时,丁娘子领了三个妇人进来,原本屋子里虽不说嘈杂热闹,但也绝不安静,这时丁娘子才一进来便四下寂静了。还是古代老师有权威,宝茹心中感叹。
    那三个妇人里头宝茹只认得其中一个,站在最外边。她是姚绣娘,原是大绣坊里头的绣娘,只是如今也四十多岁了,做绣娘是极费眼的,到了她这样年纪,眼睛大多都是不行了。虽说她如今做不得精细活计了,但教一教她们这样的小娘子是绰绰有余的。
    另两个却不认得了,只不过却不难猜,只是新来教导她们的罢了。
    果然,丁娘子先拉着离她最近的一个穿着青色褙子肤色白皙的妇人与她们郑重道:“年上教你们乐器的李娘子已经辞馆了,今次请了饶娘子来,她是瑶琴大家,你们且要用心学习。”
    众女孩都敛肃道:“是。”
    说完这个,又让她们再与姚绣娘见礼。最后与她们说最后一个,虽然丁娘子没说什么,但宝茹察觉到丁娘子的那一点漫不经心,只怕她对这妇人并不十分尊重。
    很快,宝茹知道了缘故。这妇人姓郑,只让她们称呼郑娘子——她原是一位插戴婆。正是来教她们梳妆打扮的。插戴婆是专为一些富家太太隆重大宴和新娘子做梳妆的,因为插戴婆也经常进入妇人后院,常与一些桃色新闻连在一起,名声并不甚好。
    宝茹心中却想着怪道她看这郑娘子有些看不出年纪,想来是十分会装扮的缘故。下头的女孩子们也兴奋起来,一下子打起了精神——不论丁娘子是不是看不上这位郑娘子,也不论插戴婆的名声如何。那些离她们这些小姑娘也忒远,她们只是开始爱美,早盼着这门课了。
    后头丁娘子又说了一些要用心之类的老生常谈,众人听着,这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这时候正是她们吃点心的时候了——小姑娘们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上晌与下晌都是要各加一顿点心的。
    丁娘子家里厨房也是为这些女学生开火的,只是那只为了午饭,两顿点心是不管的。点心都是各家自家带来的,每当吃时小姊妹都纷纷交换,这样一两样点心,便换得十来样味道。
    宝茹自然是与周媺、玉楼两个吃的,三人嘻嘻哈哈。玉楼见宝茹领口用了一只新花样的蝴蝶领扣,用手摸了摸道:“这是今年扬州流行的新样子?好巧的用色,只拿了那小宝石拼出这样好看的蝴蝶来,恁的精致。”
    此时晁月娘正好坐在三人左边一排,心里头又是一哽——这正是她讨厌宝茹的另一个缘故了。晁月娘家里头与人合股开着一家倾银铺子,在她眼里,自己家是这学塾里同学间第一等的人家,只周媺家能与她相比。而宝茹不过是一个杂货铺子家的小姐,如何能比得上她。
    可是宝茹却丝毫不小家子气,不仅在学里功课学的好,平日里主持同学一起游戏、活动,也十分得体周全。而在穿戴吃用上居然也压她一头!每当有什么苏杭那边的新风尚,不等她求母亲与自己置办,宝茹就先上身了。后头就是母亲与她置办了,也大多不如宝茹的精致。再有,平日里花钱东道什么的,也是宝茹最大方——姚宝茹能一直做课长也是大家吃人嘴短吧!
    晁月娘心中哼了一声,吃了两块点心,到底还是没忍住,眼睛往右边瞟——想要看清宝茹那只领扣是个什么样子,好回头照着买一个。看清后,心里也不得不酸溜溜地承认宝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的确挺漂亮的。
    第19章 检查功课
    午间照例是在学塾用饭,别的都还寻常,只当中摆了一道‘十样白’煨乌骨白毛鸡,十分应时应景——湖州有白露采‘十样白’来煨乌骨白毛鸡的俗习。‘十样白’是十样带着白字的中草药,那乌骨鸡汤是拿砂锅煲的,只把盖儿揭开,便是一股微苦微甜的浅淡药香气。每人都拿小瓷碗儿装了小半碗,汤烧得太滚了,饮下去时只觉得一线热气直往心口流过,浑身都觉得舒坦了好多——这时候宝茹才理解古人为何总是应时节饮食,以前她还觉着麻烦来着。
    “晌后要查功课呢!夫子让每日临十张帖儿,我都挑了那短的临的,夫子不会生气吧?”玉楼忽地小小声与宝茹说。
    宝茹觉得她还真是可爱啊,好像以前自己写暑假作业的册子也是会撕掉一些,这样取巧。只是在这边就遇的少了,这边小娘子们都比较听话自律,一般也没有过这个偷懒的念头。
    “应是没什么吧?夫子应该只会看数儿对不对吧,除了字帖儿还有许多别的功课要查呢!每样都是今日下午与我们批,时候且紧。”宝茹倒是满不在乎。
    只是周媺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她是觉得这样不好的,只是两个好朋友都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她也不好太煞风景,只想着以后再劝着玉楼一些。
    下午上课,第一日是照例不上课的,只把上午呈上去的功课分发下去。宝茹的几样功课上头都画了一个大大的甲字,丁娘子让她这个课长给同学发作业时眼里也有了笑影儿,老师总是喜欢学习好的学生么。
    宝茹一点也不虚,每一样作业她都是十分认真地完成了的。倒不是她比以前上进了多少,只是这些作业说是功课,但宝茹觉得更像是消遣玩耍——几幅墨水画、几篇散文、字帖儿、鸡兔同笼级别的应用题......宝茹当作玩儿就是了。
    宝茹抱着一摞功课分还给同学,待手上空空了她才觉得奇怪——竟没有玉楼的。宝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丁娘子才进屋子就瞥了一眼玉楼,没拿到功课的玉楼越发惴惴不安了。丁娘子一开始却没理会她,只一手拿着她那把已经泛出红色的竹戒尺,一手扶着书案与她们说话。
    “到底又长大了半岁,这一回比上次来学时功课要齐整得多了。”
    丁娘子先是夸奖了小姑娘们一波,然后又挑了几人的功课说了。先是说韩鹂的那篇写七夕灯会的散文写得好,描景真切。又说莫道聪在文章后头作了一首诗,实在是狗尾续貂。她们虽说已经学了一年的声律了,也晓得作诗的那一点平平仄仄了,可好诗哪里是好作的?宝茹以往不知在多少小说里头见说哪个女孩儿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针指女红,无一不精——可现实是,只要一样精通就要费老大的劲儿了。
    或许世间真有那等奇才,但是可惜,学堂里的小娘子们含宝茹在内,只怕是没有一个是奇才的。现如今的水准大概就是打油诗的程度,偶尔再错几个韵,就干脆作了竹枝词罢。
    后头又说周媺和宝茹的字帖儿写得好。周媺是童子功,从三岁起描红,一路便是练了颜体,如今字儿里已经有了几分筋骨了。宝茹则是七岁后才发奋的——总不好连原身一个稚童还不如吧。她又不是真的小姑娘,既打定了主意,便十分坚持,练字三年,没有一日松懈的。她练的是卫夫人的字帖,如今她自己看是觉得有些风流婉转的样子了——以前她是绝不会相信有朝一日她能写出这样的‘书法’的。
    “算术就错的有些多了,你们在家应该更用心些的,这样的功课不会,也能问一问你们的父兄啊。待会儿把正解粘在后头,你们也看一看该怎么改。”似乎是觉得不能只批评,她又和声道:“当然,你们也不要太灰心,我与你们布置的功课于你们是有些艰深了,有些还未学呢!”
    众人恍然大悟,怪道这样不顺手。
    丁娘子又指了指宝茹,道:“只有课长是全对了,若是有甚的不会,我若不在,你们也可以问宝茹。”
    宝茹感到一下子整个屋子的人都在看她,一束又一束的愔羡的目光投在她身上,饶是宝茹的脸皮不似一般闺秀薄,也是一下红了脸。唯一欣慰的是整个屋子也只十多个人,不比后世,得多上几倍的同学罢。
    又点评了一些功课,说话间就是吃点心的时候了。下午晌的点心夫子也会同她们一同吃一些,夫子的案上这时候就摆着今日学生们送的点心——如姚太太这样添了几样果点的可不少。
    宝茹先与学堂里的婆子要了滚水,她自备了茶叶并茶具。茶叶是姚员外自泉州带回来的,那边自古说是‘八山一水一分田’,气候又是极适宜的,名茶众多。姚员外拣那稀罕的,一样带了两瓶给宝茹。这样的茶在湖州这边不是没有,只是难得,再有外头卖的也不如自家在当地挑的好。
    宝茹今日就带了一样福建白茶,名唤白毫银针的来喝。她先拿一把昭君出塞粉彩四方壶沏了茶来,茶具却不成套,拿了一只剔红莲花纹盖碗,点上茶单用一只小洋漆茶盘盛了,自奉了与丁娘子吃。
    丁娘子拿手指头点了点宝茹的额头,笑着接过了茶盅。
    晁月娘见了撇撇嘴,心中暗道:马屁精!这就是偏见了,不喜欢一个人,见她做什么都是坏!学里哪家没有给夫子送过礼呢?像宝茹这般不过是略表恭敬罢了。
    似乎是宝茹的作为点醒了众人,自带了茶叶的都捧了钟儿,奉与丁娘子吃茶。
    一番下来众人才又各自吃茶用点心,这时候玉楼为着功课没发她的还不安呢,一时之间嘴里点心也没得滋味儿了。正当她忐忑时,夫子终于有了表现——她在宝茹三人的书案上扣了扣,让玉楼与她出去说话。
    玉楼秉了呼吸,手脚也不晓得怎么放,与丁娘子出去了。
    虽然在各自吃茶,但同学们都看见了,就有人问宝茹周媺是什么缘故,两人心里有些猜测,但也不能肯定,再说玉楼是她两个的好朋友,两人自是缄口不言,只说也不知道。
    后头玉楼进来时,其他倒还好,只是眼圈有些红了。见宝茹与周媺神色担忧,却也只是摇了摇头,并不肯说什么。直到放了学,宝茹和周媺特意挤在玉楼的马车上,这才晓得了夫子与她怎么了。
    的确就是之前玉楼功课‘偷懒’的事儿!宝茹本以为没什么的,可丁娘子却十分生气!
    “丁娘子说,宁可我没做功课,却也不愿我这般取巧!”玉楼抽噎着说,她原在学里还能忍着,这下只有自己的好朋友了,便忍耐不住哭了起来。
    “那到底是为了个什么呀?”宝茹疑惑了,宁肯没做,也不愿她少做,这是什么道理?不懂。
    “丁娘子与我说,要说我贪玩儿什么也没做,也只是贪玩偷懒罢了,可是这般想着省功夫,是在骗人呢!只是就算骗得了别个,也骗不了自个儿。”
    宝茹明白了,丁娘子眼里不做功课不过是小孩子调皮,管一管就是了,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可是像玉楼一样想着‘偷工减料’,却是想着骗人,是品质问题了。
    明白了这个,宝茹不由得心中一凛——她又和玉楼有什么不同呢?她只是侥幸没有遇到事情显现出来罢了,她开头不也觉得玉楼的作为没什么不妥吗?
    宝茹有时会觉着古人有些迂腐,这次她就是觉着丁娘子要大大说教一番,左右不过是玉楼应该勤勉用心,不能这般投机取巧。宝茹只会觉得哪里至于,哪有什么妨害,恁的不依不饶的。可是丁娘子说的道理却不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