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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沈不栖忽而脑中嗡鸣四起,一些记忆似乎显了形,但又像烟尘一样,让他抓不住。
    只那么短短一瞬的怔讼,对方一刀已悍然刺入右肩,剧痛令沈不栖手中长刀猛地脱手,对方又刺几分,他感觉后背一热,又一凉。
    “咔——”木材刺裂的声音忽地入耳,沈不栖在迷茫中偏了偏头,看到自己被钉在了漆柱上。
    “这才多少时日,你竟穿上千户的衣服了……看来你与那个奚月很熟。”那人冷冷地打量着他的服色,“你等着看她死吧!”
    沈不栖一阵阵的头疼,他看着对方眼中如火焰般迸发的怒气,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裴於……
    那到底是谁?
    沈不栖视线恍惚,眼看着那人向奚月冲去的举动,令周遭多人都如同得到号令般一并与他袭去,他却做不出任何反应。不止被钉在木柱上动弹不得,他此时似乎连声音都不听使唤,想喊却喊不出来。
    院中登时局势一变,奚月突遭围攻,愕然大惊。饶是她功夫够强,与十几人同时过招也难占上风。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奚月纵身跃起,牙关紧咬狠然击向地面。落地间袭来的多人已扬刀欲劈,忽见地上青石板块块翻裂,巨大的内力犹如潮水拍来,令众人惊叫着向后跌退。
    但此举却也只够这一时之用,那一干人的内力本也都不差,奚月这一击分毫未能伤其内里。他们站稳脚便再度袭来。杨川急喝一声“师妹!”,却因正与三人缠斗而无法脱身帮她。
    奚月呼吸屏住,定身不动。直至冲在最前那人已近在咫尺才一刀嚯地刺去,那人闪身一避,却觉腕上一沉。定睛只见两根纤指将他手腕钳住,下一刹已蓦地断气。
    然则奚月余光却见侧后两人同时袭至。
    奚月来不及收手回身,一时连心跳也慢了几拍。
    “师妹!”杨川撂下最后一个,疾步赶来,却眼见难以及时赶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急冲至奚月身侧,噗地一声,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与闷叫一响即逝,奚月惊然回头:“曾培!”
    一时之间,奚月耳边万籁俱寂。
    她看到杨川赶来扬刀了结了那二人,看到沈不栖被盯在两丈外的漆柱上,猛烈地一挣又浑身脱力,她看到许多方才不及反应的锦衣卫先后赶至,与围攻她的人厮杀起来……
    但是,她什么反应也做不出。
    她只在下意识里僵硬地蹲身,慌慌张张地去扶曾培。曾培胸口的鲜血一点点溢出,银色的飞鱼服被一分分染成暗红,张牙舞爪的飞鱼绣纹也看不出颜色了,她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奚月。”却是曾培唤了她一声,顷刻之间,那层万籁俱寂忽地被撞破,一切声音皆涌入奚月耳中。她刹那回神,迅速封了曾培伤口旁的几处穴道。
    血渗得慢了,曾培笑容虚弱地看着她。
    他说:“我从不是……我从不是个勇敢的人。”
    他说:“两年……整整两年,我明知是门达害了奚风,但我什么也没做。”
    他说:“倘若、倘若你没有回来,我只会一直假惺惺地怀念你,我是个虚伪的懦夫……”
    这是一直深埋在曾培心底,从不曾表露却无法释怀的心结。
    “我不配跟奚风当兄弟,也不配喜欢你。”
    “不……”奚月泪如雨下,抬手一抹,眼泪和手背上沾染的血迹溶在一起,在脸上变成一块浅红的污色。
    她艰难地酝出点笑容说:“你别这么说,我……我回到锦衣卫,看到你还在的时候,我高兴死了。”
    要“勇敢”、要舍命去为兄弟寻仇,是很难的。奚月从不曾盼望过那些,便也没怪过曾培。
    除此之外呢?
    曾培有胸怀,奚风为了立威把他扔进护城河里,他也没有记仇;曾培也有热血,不然他不会一次次涉险跟旁的锦衣卫直言门达不是东西。
    这两样,也是很不容易的,曾培做到了。
    “我的功夫也不行……”曾培忽地深吸气,又慢慢长长地吁出,“可是我真想一直跟你做兄弟啊……”
    随着这句话,他好像一下子松下了劲儿,奚月只觉胳膊一沉,一股恐惧登时漫上心头:“曾培?曾培!”
    她拼力地定住神:“你是我兄弟……你一直都是我兄弟!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曾培你忍忍,我们杀出……”
    曾培身子陡然一软,蕴着些许笑意阖上的眼睛,将奚月余下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曾培。”奚月薄唇紧紧一抿,悬在侧颊上的泪珠一顿,又继续滑下。
    接着,充斥悲恸的咆哮响彻院子,护在她身侧沉默不言地与人过招的杨川猛然回头,下一刹,只见她不知如何已闪至自己身前,在那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瞬里,与他恶斗的人被她一把钳住手腕,顷刻间倒地气绝。
    奚月松开他,就又闪身奔向了下一个,招式之狠厉几乎无人看得清。若从上方看去,大约只能看到她快成一道影子,院中一个又一个的人在她经过时倏然倒地,断气的那一息间大概只够惊叹,千斤指这样的绝顶内功,竟有人能强到不用停下运力?
    院子里的许多人,也都是功夫上乘的高手。按理来说,他们下意识里内力会挡来,继而在千斤指下内力全失却不丧命,日后尽如行尸走肉般活着,这才应了那句“千斤指下出行尸”。
    可是,他们就是一个个都死了,没有哪个人的内力足以抵掉奚月的攻势,个个皆筋骨寸断,尸体上一层寒气逼人的薄霜。
    奚月杀红了眼,似乎只有再多杀几个人,才能稍稍平复她心中的悲痛。
    内院的堂屋里,薛飞在紧闭的房门中,静听着外面的厮杀声。
    他不知外面的情形如何,只觉自己定当能赢,毕竟自己手下是一班东厂悉心豢养的高手。
    然而突然间,门被冲开。
    薛飞悚然一惊,然则不及反应,一张满是血污却仍美艳的脸已逼到了他面前,乍看上去,形同鬼魅。
    他觉得腕上一沉。
    低头看去,两根纤指钳在了他的手腕上。
    第79章 清算(五)
    乌云低垂, 阴色填满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