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朱清和放下手里的笔,有些好笑地看着这几个人,以东子为首全都把头发给剪短,他们大概是第一回来这种在他们眼里能称得上是正经的地方, 强装的平静下全是不自在,东子见朱清和上下打量,轻咳一声,粗声道:“我们来报道,户口本都带来了。”
朱清和低头看了眼摆在桌子上的户口本,笑道:“你们这是什么打扮?”
东子微微侧头,郑重地说:“这是我们的诚意,免得你不相信,这个……”说着将自己的户口本推到朱清和面前:“我带他们来的,把我的押到你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愿意相信我,再还给我。不管你给安排什么活,我们都会认真学。”
阮穆的眉头渐渐舒展,先前的担心也消散几分,换了个坐姿,一副慵懒无比的样子。
朱清和既然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就代表相信他,所以不愿意留他的户口本,谁知道这人也是固执的,非要牙在这里,还笑着说:“这样你安心,我们也不用担心你半道上撵我们走。不怕你笑话,先前我已经找了好几个工作,人家一看我登门,直接摆手,和从看守所里关了几年放出来的人待遇没两样。兄弟们年纪都不小了,家里老人都上了年纪,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你放心,我们虽然以前给人办的是那种事,但是没招仇家,不会惹麻烦的。”
身后的人原本想附和说话,但是到嘴边了又咽下去,他们来的时候受过叮嘱,所以还是少说话的好。都是从小野怪了的人,这会儿给个小子打工不说,还得这么憋着,也怪难的。等大哥和这人谈定,他们从办公室里出来才松了口气。
朱清和会在城里给他们安排地方培训,他们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更适合做保安工作,哪怕就是不做什么也能给那些想上门来找事的人一点忌惮,只希望能尽快将他们身上的戾气给磨下去,他可不需要随时能爆炸的炸弹。
外面还能听到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和东子的低斥声,朱清和从窗户上看下去,那几人勾肩搭背的……没多久姑就一脸担心地找上来了,手上还沾着面粉,焦急地问:“清和,怎么了?你惹到人了?我听人说了,那些人全是混混,专门到人家家里去打砸的。”
朱清和笑了笑:“姑,别担心,总得给个机会坏人才能变好,不过这话您先别和别人说,能把这事忘了更好,要是问起来,就说是路过帮人送东西的。”
朱玉苗心里七上八下,但听朱清和这么说,也不好问什么,只得点头:“那你可小心点,要是有什么事情记得提早说,咱们想办法解决。我,我下去了,刚才急昏头了,就这么跑上来了。”
屋子里重新变得安静,朱清和笑着说道:“现在放心了?我在以前帮忙的地方见过他一回,我和那家老板娘有多年的交情,要是东子是个坏人,她也不会对他那么随意了。这种人讲义气,帮他一回,他一辈子都记人的好。”
阮穆双手环胸,问道:“你打算怎么安顿他们?复杂的岗位肯定不可以,就算他们不会捣乱,我也不会答应。”
朱清和重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低头写着什么:“你想多了,厂里的规矩不会轻易为任何人打破,我打算将他们分散安排,几个人留在厂区,等明年,那些个项目摊开了,让值班室的魏叔带几个人过去,照旧做他的老本行,免得有些心思不正的人进去捣乱。既然下定决心要做,我也不想耽搁太久,跑在前头总是吃不了亏。种菜养殖还得专门和田地打交道的人来做最好,我听说富满叔在外面也怪难,他人憨厚老实,我想把这块交给他打理,你和那边养殖场定下日子了,咱三个一块去,里里外外都是信得过的人把关,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家附近的那块地这阵子已经围了大半,除了还有住户没腾出来的那块没动,就等着明年开春了再动工,虽说现在大冬天盖房子的也不少,但人在这种事上向来有讲头,再加上一年之计在于春,重新开始,事事顺利些。
阮穆走到他身边,在椅子扶手上挤着坐下来,笑着说:“看来明年用钱的地方不少,幸亏现在物价涨得还不算离谱,不然怎么应付得来你的打算。”
朱清和喝了口茶:“有舍就有得,早晚是要收回来的。我知道刚开始这么急不好,但是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先走到别人前头去,人的脑子只要是活的,肯定能想出好的法子将东西卖出去。再说,后面还有你这么个靠山,我的胆儿更正。”
阮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能早些想到这点,我也不用在旁边跟担心儿子似的盯着你了。清和,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把前面的障碍给清理干净,让你不管走多远,想去哪里都能畅通无阻。”
朱清和没出声,但是嘴角却是难得的上扬,对阮穆这般意有所指的话并没有表现出半点排斥。
“对了,打算用他们了,怎么还不让外人知道?你心里还有别的打算?”
朱清和叹口气:“想让人跟我一样不痛快罢了,我忍他们一次两次是顾着那点情分,怎么可能让他们再三再四的在我面前晃悠?”
阮穆明白过来,笑道:“你现在痛快了,早晚还是会露馅儿的,你爹妈那样的人,只怕会更加往死的闹你。”
一张不大的椅子,挤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太紧张了,朱清和知道不管自己怎么撵,他都不会离开,索性就随他去了,也跟着扯出一抹弧度:“我总有法子治他们,他们越在意什么,我就要想办法毁了他。”
当初所有的好东西全都紧着朱清亮,这一世他再不给这个‘好’弟弟半点机会,朱清亮得到多少,他就让其失去多少。就是现在只要想起朱清亮在朱妈身后出谋划策怎么算计自己,他的心就一阵抽疼,多狠毒的心,从小长大的兄弟,理所应当的把他的忍让谦虚当成好欺负,一次一次无休止。对于那时软弱没脑子的自己,他真恨不得甩一巴掌上去,好好地问问自己那时到底在想什么?到底为了什么这么能忍?
对朱玉田两口子来说,朱清亮是他们的宝,直到现在还想着从他这里敲钱去贴帮朱清亮,那他就让他们知道,有朱清亮这个儿子与他们来说是多大的一座山。以彼之道还彼之身,重新活了一辈子,在这件事上,他绝不会让那些世俗的条条框框将自己锁住。这一世,他要闹到心满意足才甘心。
阮穆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之间只剩下一片沉默,这种事情就是到公堂上也没法说出个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上辈子再听到朱清和活得那般落魄时的难过和愤怒,就算他替朱清和出了那口恶气,躺在地下的人也永远不会知道。如果人真的有来生,朱清和是不是怀着怨恨喝下那碗孟婆汤去投生了?越想越没边,他站起身说:“明天把手头的事情放放,送我去火车站,这几天我临时帮你找了个司机,上下班就由他接送你。部队上退伍的军人,能帮你挡麻烦,要是你用着顺手,以后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就行,人品你可以放心。”
朱清和抿嘴笑,其实阮穆在有些事情上比自己还要细心,他挑的人自然不会差,点头答应:“我知道了,对了,记得把我给你准备的东西带上。以前穷怕了,总担心第二天就活不下去了,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老人们对我那么好,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如果他们有什么想要的,你回来给我带个话,我去准备。这次拿的都是些土特产,有些是老人们做的家常小食,没得卖的。”
阮穆摸了摸他的额头,他的叮嘱听在心里暖暖的,十分受用,有些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咽下去了,只是因为不忍心逼他。
朱清和看着他走出去,门咔哒一声关上,将手里的笔扔在桌子上,整个身子软下来,无力地靠进椅子里。怎么会看不出来,阮穆刚才欲言又止的样子,那渴望又隐忍的感情,将朱清和的心狠狠地牵动,一瞬间的地动山摇,让朱清和越发确定自己可能撑不下去了,人非草木,如何能半点都不动心?
一直忙到太阳快下山,朱清和站起身活动了下酸痛的身子骨,打开门,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两岁的男人走过来:“朱总,您好,我是宋钊,阮老板安排我以后负责接送您回家和外出办事。”
朱清和与厂里的人相处都十分随和,没什么架子,冷不丁地一个人这么一板一眼地和他说话稍稍有些转不过弯来,楞了楞,问道:“吃饭了吗?”
那人也是一愣,而后笑着摸头说:“还没有。”
“一块去吧,听说食堂今天有准备饺子,现在晚了,说不定没了。”
宋钊本身是个话多的人,刚开始怕老板讨厌,所以不敢多说,现在实在是憋不住了,接话道:“这里真好,不光管饭,听说吃的还不错。”
朱清和想起阮穆,问道:“阮穆呢?忙昏头,也没听他要去哪儿,回家了吗?”
宋钊将食堂前的门帘给打起来,回道:“三点那会儿回去的,说是还有东西没收拾。”
两人进去,朱玉苗端了两大碗饺子过来,笑着说:“天天吃那些怪没意思的,就包了些饺子,特地给你们多留了些,不够和我说,我再给你们煮。”
饺子是羊肉馅儿的,大冷天吃羊肉暖胃,朱清和不吃蒜,喜欢蘸着醋吃,这边的羊多是放养,吃的都是野地里自然生长的草,所以味道很不错,他边吃边冲在那里忙着洗碗的姑说:“明儿给人们做羊汤面吧,别给我和阮穆留,明天他就回北京了,赶火车,来不及。”
朱玉苗应了一声,又和一旁的人唠起嗑来了。
朱清和与宋钊聊天中知道,上头已经给他安排了工作,是在机关单位给某个领导开车,但是有点不想去,朱清和惊讶不已,出声道:“多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去?现在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去端那个铁饭碗?风吹不着冷不着的,就是相个女朋友,你工作体面也能对你多点好感,到时候可别后悔。”
宋钊砸吧砸吧嘴:“我爸妈也这么和我说,可我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一眼看到死,怎么个走法,看那些老前辈不就知道了?听说朱总还没毕业?还是省城最好学校的学生,毕业了打算考……你们好像是包分配的吧?”
朱清和吃了多半碗,肚子饱了,有点吃不动了,听他这么问,摇头说:“我就不去了,手边有很多事情要忙,当初一门心思就想做这些,没想过别的,就算错过了那个机会也不觉得遗憾。”
宋钊抿紧嘴:“朱总比阮老板看起来要随和多了,我还担心来着……”
“摆架子?我还嫌累得慌,工作是工作,私下是私下,一直吊着能多赚钱还是能多长两斤肉?前途的事你回去好好考虑,现在的工作也不能有半点失误。”
两人吃完饭和朱玉苗说了一阵话就回去了,宋钊家住城里,朱清和就让他把车开走了,明天准时来接他和阮穆就行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阮穆看着年轻,骨子里却是个老辣的,既然阮穆都说好了,自然是不会差。
朱清和刚到家门口,看到家里的灯已经亮了,有他家里钥匙的只有阮穆,他抽了抽鼻子,抬头看了眼天上迷蒙的月亮。一年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又将是冬天,离过冬还有几天,但此时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冬的寒冷。推开门进去,一室淡黄的光流到外面。阮穆坐在炕沿,手里拿着笔和纸不知再画什么,听到响动回头看着回来的人:“幸亏我提前来了,不然火就熄灭了,先过来暖暖身子,我估摸着时间倒的水,这会儿应该不烫嘴了。”
朱清和走过来,伸手要从他的手里拿杯子,两人的肌肤相碰,一股麻痒的电流在身上直蹿,朱清和要收回手,阮穆一脸邪笑地用另一只手包住他……
屋子里很暖和,方才在外面浑身僵硬的冷意已经消散,朱清和皱眉瞪着眼前这个人,不过阮穆的手很暖,白皙修长,淡黄的光在上面投下一抹朦胧,勾勒出优美的轮廓,朱清和看得出神,一时忘了挣脱他,哪知阮穆却误解了,他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一旁,将人拉到身边,低下头试探地亲,一下一下地轻啄,感受到朱清和的推拒,他声音沙哑有些沙哑:“别拒绝我……我马上……就要走了。”
朱清和被他这种跟流氓一样的霸道行径给逗笑了,伸手推开他:“差不多点就行了,说的跟你不来了一样。你刚才在做什么?”
阮穆有点失望,但是好歹亲了一口,见他对自己手里的东西感兴趣,赶紧献宝似的递过去:“我闲着没事做,就想你新房子要怎么建怎么布置,事前没问你喜欢什么,所以就照着想的画了,你先看看大格局,不喜欢的地方直接改了就是。”
朱清和看得很认真,口里的话却显得有些随意:“我哪儿懂这个,比起在外面没地方住,我这间小屋子就够不错了,哪有那么讲究,哪怕就是刚够走开人的小平房,一炕一床被褥,风吹不着雨打不着也就够了。到死还不是一副棺材板的事儿?”
阮穆没好气地呸了一声:“好日子才刚开始,说什么晦气话,真要是应付不过去了也别死撑着,给自己点活路,谁赚个钱像你这么拼命?天塌下来,还有我这个个高的帮你顶着。你的家事,我不好过多的掺和,只要你没吃亏,我什么都不说,但是如果他们太过分,就别怪我不看你的面子收拾他们。朱清和,我一直把你当家人,从我告诉你我喜欢你,到现在,我一点都没变过。等放寒假,我妈就要回去了,房子是借住村里的,到时候要还回去,我可就真没地方待了,到时候得和你挤一挤去。”
朱清和咬了咬唇,点头道:“成,房租我就不收了,家务活你包了就行,不用你做饭,还算可以吧?”
阮穆心里还是有些小窃喜,要换做以前,自己敢动朱清和一下,他就能拉着脸好好训斥一顿,要不就干脆摆出不来往的架势,现在虽然还推着,不让靠近,但是也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亲近很多了。和朱清和在一起的日子比一个人坐在宽敞阴冷的办公室要有趣的多,就像人生的一次攀爬,越靠近那个高点,心里的希望越大,欢乐也多。
朱清和看得很认真,毕竟这是自己活了两辈子中的第一套新房子,那道如坐监一般的记忆终于可以从自己的人生中彻底的剔除了,也许以后还会再多一个人与他一同分享人生中的欢喜与困苦,不再独自一人,只是高兴过后,还是会忍不住担心,这个人又能待多长时间呢?他们相识的这几年中,中间有六年除了邮寄东西,并没有相处过,这半年的时间,他们或许都未曾认清彼此藏在暗中的一些坏习惯,随着相处的时间越长,阮穆要是发现自己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迎来的难道又是一次分道扬镳吗?这种滋味,一次就已经足够了,如果再出现一次……
阮穆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双手捧着他的脸,深深地望着他,柔声说道:“我们先想我们自己可以吗?不要过多的去在乎别人的眼光,等到你接受我的那天,所有的问题我都会去亲自解决,不管有多少人反对,我都会和你走下去。朱清和,我这辈子可以遇到你,我就很满足了。只要我的爸妈能够身体康健,我心中并没有多少负担,就像你今天所说的那样,以后一直把我当成你的靠山。年纪从来不是你我之间的问题,我的心已经有一百多岁了,这样够吗?有资格来和你说情/爱这件事了吗?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你对我喜欢你这件事情会觉得恶心吗?我知道……两个男人……会被外面的人当成怪物,可是我管不住自己。”
朱清和下意识地回了句:“我没有……觉得恶心!”他的心底有道声音再呼喊——我也是众人眼中的怪物,从上辈子开始就是如此……
阮穆眼底迸发而出的狂喜,随之温柔像是水一样盈满整个眼眶:“那么,你为什么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朱清和的唇瓣抖了抖,低头看着他送到自己唇边的水,就着他的手喝下去,一阵工夫已经稍稍冷了些,却也让他的心思更加清明,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不为别人,只为自己,能不能和眼前这个人走下去?他在未知的未来面前都不曾胆怯失去希望,不过一段感情,怎么却让自己变得畏手畏脚?
阮穆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声音很轻:“你慢慢考虑,我说过,我不会逼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多等你一阵,一年不够,那就年年月月的等下去,反正这一辈子你我都是要长命百岁的,哪怕是人生最后一年能得到你点头,我也就满足了。我在北京的电话号码已经写在纸背面了,有什么记得给我打电话,别死扛。”
阮穆这一次走的很干脆,连头都没回一下,要是他回头,就会看到朱清和的脸上的坚持早已经溃不成军。
这一夜原本困累的朱清和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的脑海里总是响起阮穆的那句:“为什么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他心底死撑着的那座山顷刻间满盘崩裂,少了遮挡,变得空落落的,好似需要什么来填补这片空白。也许,他可以试试,分手是什么滋味他已经尝过了,最多不过是再度变成一个人,可是他还拥有一份属于他自己的工作,还有那么多的同事,更有姑姑在他旁边陪着他,所以还有什么害怕的?
宋钊第二天一大早来接两位老板,看到两人全都精神不好,要不是两人是从不同的方向出来,他还以为这两人半夜一起去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去了,等两人坐进车里关上车门,他笑着问道:“两位怎么都没休息好?一会儿去喝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吃两根油条,就有精神了。”说着发动车子,刚要驶出去,却见一人用力拍打着车窗……
宋钊一脸不解地看了眼后座的两人,降下玻璃,问道:“你有什么事?”
这人正是赶着去学校的朱清亮,他正发愁遇不到进城的车,看到带着大包小包的阮穆和朱清和走过来坐进等在村口的高档小轿车里,想着两人可能要进城,赶紧拍了怕屁股追上去,笑得讨好:“哥,你们这是要进城吗?捎我一程吧,我赶着去学校,要是晚了,班主任又要给我穿小鞋了,也不知道这个老女人是怎么回事,眼看着就要毕业了,她还不放过我找我的麻烦。”说着就要去拉车门,只是里面上了锁,他开不了。
阮穆冷冷地骂了句:“阴魂不散。”
朱清亮脸色微变,看在有求于人的份上才没发作,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朱清和,希望他能帮自己一把,见朱清和没反应,继续说:“我本来还和妈说要一起去看你,但是你忙正事,怕进不了你厂子的大门,做好了油糕都没敢给你送过去。我还带着,在炕头温着,闲杂正好吃,我给你拿出来,你在车上吃?哥,我真是急得……哎,你……”
宋钊要解锁的手在听到阮穆那句话之后停顿下来,看来是仇人,要不然也不能让两位睡不醒的老板这么变脸色,随后听朱总说:“开车!”他利落地将车子驶了出去。
朱清亮看着留在自己视线里的只剩个车屁股,当即骂骂咧咧道:“得意个屁,不孝顺的东西,迟早天打五雷轰了你。要不是我赶时间,我还能和你这么个玩意儿说好话?就该让那些混混往死的收拾你,闹得你关门大吉。”越骂越气,看了眼手上的表,时间也耽误不得了,只能一边走一边碰运气了。
朱清和从倒车镜里看到朱清亮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笑着说:“就这么个玩意儿,被我爹妈那么捧着,我每次看到他就恨得咬牙切齿。下次再见他,放狗咬。”
阮穆伸手替他整理好睡了一夜翘起来的头发,笑着说:“等回来,我给你带条好狗回来。姑给你的那条狗,我看它的心已经野了,不认你这个正经主子了。”
朱清和想起自己的那条狗也是哭笑不得,以前没时间管,本来是在王老师家里养着的,但是王老师平日也很忙,时常到城里去开会,所以它就去了富满叔家,一直到现在。长时间顾不上,彼此的感情就疏远了,见到他不张嘴咬就已经很不错了。
宋钊虽然是第一天上班,但他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点不一样,和一般关系亲近的兄弟不同,好像有点过,特别是阮老板那动作……也很有可能是他想多了。
宋钊将时间掐的刚刚好,吃过早饭,到火车站正好是阮穆坐得那趟车检票,带的东西多了些,匆匆忙忙的,不过他这人待遇总和他们这些寻常人不同,不紧不慢地进去之后就有人帮他拿行李,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朱清和直接去联系负责培训的工作人员,东子的户口本上写着他的家庭住址,这座城市说大不大的,要找到一个比较出名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让宋钊在外面等自己,他一个人进去。城市的光鲜建筑之后多是又深又破又旧的小巷子,他走到最后一家,门开着,院子里传来响动,进去后,可不是忙着往木桶里装煤的东子。
“忙着呢?”
东子回头见是他,放下手里的工具,抬起胳膊擦去额上的汗,难得的笑:“老板来了,进屋里坐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朱清和坐在院子最西边的一间小屋子里,看着东子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装在丝绒盒子里的茶杯,有些意外,这个男人和第一眼见到给人的感觉有着很大的不同,细心,聪明,有远见,但是怎么会走上那条路?
东子将水杯放到朱清和手边,坐下来说:“我老子被评选成先进工作者,单位发的,一直宝贝着,没舍得用,那年抓了个亡命之徒,立了大功。说吧,你来找我是想我做什么?”
朱清和低头看着那个杯子,在正面头一句是祝贺李大壮同志评为先进工作者,下面落款是某某派出所,真是看不出来,有个这样正派的爹,东子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虽好奇,但总归是人家的私事,他也不好多问,而是说道:“我来找你确实有事要你办,但现在我有点犹豫。”
东子咧嘴嘴笑:“我知道你要我做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觉得我走上正道不容易?别找那些蛋疼的理由,我说过,你让我做什么都成,但前提是,你别把让我那几个兄弟卷进去。既然打算好好做人,我想让他们干干净净的。直说吧。”
朱清和也跟着笑:“我有个弟弟,你那天见过,我不想让他那么太平,应该怎么做,你办法多的是。”
东子的眼睛微微眯起,哼笑一声:“我还是头一回见,有钱的亲大哥这么害自己弟弟的。让人变坏的法子多的是,什么程度?偷鸡摸狗?赌?还是毒?或者背人命官司?”
朱清和坐直身子,摇头道:“别把我想的跟有病的神经病似的,赌不赌是他自己的事情,其他的就不必了,他也没那个胆子去沾。想办法让他欠你钱最好,我让他一辈子都还不完。”
在高速发展的社会中,金钱有时候等同于人的生命,人的贪欲一旦被打开,铤而走险,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就是要将朱清亮的贪欲给彻底勾出来,让朱清亮在丰厚的物质中迷失。至于之后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狠毒吗?比起朱清亮当初想要用他的命换大笔钱的居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一世他要站在高处看着这些在池底的人是如何垂死挣扎,朱清亮的堕落,最为痛心的也只有那两个人。他虽然恨,但是最后他会好好地伺候他们两人终老,让他们亲眼看着他们最为疼爱的孩子是多么的无能,怀有那么大的期待,最后从高处摔碎成空,然后终成一场空,这种滋味应该能让他们记一辈子吧?钱财与他来说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他要看到的是,这些衣食无忧过尽好日子的人,因为被钱逼迫不得不露出的所有表情,一丝一毫都不会错过。
东子沉默一阵,而后说道:“等你想要的一切在你面前出现,也许你就明白,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痛快。你会后悔,后悔的恨不得……算了,现在反正你也听不进去,我不会再劝你。但你记住,朱清和,我虽然在你的手底下讨生活,但是我想要的是清净日子,我家老头子给我准备了这座院子,还等着我往回娶媳妇,不要让你的私心,影响到我的生活。”
东子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朱清和却莫名的觉得舒坦,笑道:“你放心,不会牵连到你。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上钩,后面的一切我自会安排。东子,等你经历过……自己的命被家人当成换钱的筹码的时候,你就能明白这种恨,这辈子都不能化解。看得出来,你我所遭遇的事情不一样,所以不要拿你的忏悔来衡量我的结果。我会联系人去给你的兄弟们做培训,你暂时先帮我把这件事情办妥,什么时候成事,什么时候进厂子,东子,我不会亏待你,其实我挺欣赏你。”
东子转过头看着那人没动的杯子,拿起来一口一口的喝完,谁能想到,像他老子那么正派的人会生出他这样的逆子?一把年纪了,用不了多久就要退下来的人,最后一场任务,却因为他当地的地头蛇打架分心,被歹徒戳中心脏,当场没了命。那个时候他才觉得天彻底塌下来,后悔已经没用了,他不信朱清和到最后不会后悔,他却悔的恨不得那个时候死的是自己……
打断心里的回忆,他继续去做该做的事情,脸上一片淡漠。
宋钊在外面等了近二十分钟,却看到朱清和一脸不快地出来,也没敢多问,送他去赴约,快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听到身后的人吐出一声微不可查地叹息,当中有不甘和愤懑。
朱清和和培训的工作人员商定好相关的课程,没有回厂子里,反正他不在,姑父就能处理了部分事情,他让宋钊将车开到家附近的那块地,他下车后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其实这里已经荒废很多年了,野草丛生,冬的萧索让这里看起来空荡了很多,不远处还有工人在做围墙,敲敲打打也怪热闹的。他走到一半停下脚步,望着前面,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等这里从无变有,他的第二个目的就实现了。
朱清和一直站到天暗下来,刚要转身往回走,看到站在不远处望着这里的张绣,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淡起来。
张绣犹豫一阵还是走过来,小声地说:“清和,我,我有话想和你说。我家的事,你能不能再通融一下?我爹妈,因为这事愁得身子都垮了,我们知道错了,地给你腾还不行吗?我知道你讨厌我们贪得无厌,可是咱们都是一个村的,谁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都是在穷土地上长大的人,只能看到眼跟前的东西,谁不想发财?你办厂子也不是为了发财吗?我求你就给我家这个台阶下吧,我们一家子都感激你,以后你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去做什么。”
朱清和摇摇头:“张绣,我们是同班同学这点情分,你以为它有多大用处?人都是互相尊重体谅的,我尽可能的给你们最好的,是你们自己贪婪,怪得了谁?在我这里机会只有一次,所以不用再说了。不过看在咱们同学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忠告,张绣,做人要讲道理,胡搅蛮缠,你弱你有理,只会让人更加看不起你。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
张绣咬牙死死地盯着朱清和,这个人怎么能这么狠心?他早已经不是自己记忆当中的那个人了,连自己爹妈都能不管的人,她还奢求什么呢?是她看走了眼!
第87章
朱清和让宋钊先回去, 他独自一人往回走,走到富满叔家门口,他在外面顿了顿,还是抬步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