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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生辰不生辰,陛下大概也没什么心思过,贺盾回了王府,就连提也没提。
    晋王府里文臣武将进进出出,杨广正在书房,铭心说王韶李彻李雄等人都在,贺盾便也没扰他,自己先去洗漱了。
    贺盾估计得没错。
    先是北部边境发生了些局部战斗,规模虽小,但自长安到并州幽州兰州这些边陲重镇,将士们的心神都紧绷了起来,两月间兵马粮草调动频繁,为的就是做好最充分的准备,以防御突厥。
    等到了春耕四月,不出所料,突厥大军压境了,紧接着是当年败走的吐谷浑又陆续迁回了原地,乘势浑水摸鱼,进攻了临洮。
    杨广这里收到军报,洮周刺史皮子信出兵迎战,连同数千将士兵败被杀,汶州总管梁远率精兵驰援,斩首敌人千余人,吐谷浑这才兵败逃亡了,只是没多久死灰复燃,纠集士兵攻打廓州,廓州守军奋力而战,虽是保住了城池,但也被折腾得疲惫不堪,烦不胜烦。
    杨广看着军报面沉如水,贺盾知道他想踏平吐谷浑的决心更强了。
    书房里就他们两人。
    杨广缓缓吐了口气,将密报塞回信封里,低声道,“这次不比上次,必须重创突厥方可,否则各方胡人闻讯而动……看军令调动,想必父亲已经有决定了。”
    贺盾点头,“阿摩,放心罢,他们这时候大军压境,只能说明他们内部的矛盾纷争更激烈了。”对突厥这样的国家来说,内部纷争总是会转到一致对外的侵略扩张和掠夺财富上,辉煌的武力,丰盛的战利品,一定程度上可以缓和遮掩各部族之间的矛盾。
    往外侵略几乎是肯定的。
    贺盾不担心这次兵事,反倒是有点心思浮动,因为这一战以后,新的东亚第一国就要诞生了,强大的大隋朝,自此登上了东亚霸主的舞台。
    贺盾看向一旁正专注看着地图的陛下,上次他当断则断变暗为明率军解了弘化之围,贺盾心里就扭转了一些他因为三征高句丽失败留下的固有印象,见他眉头微蹙心神都扑在了战事上,便轻声问问,“阿摩,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她也不干什么,就是帮他捋捋思路。
    杨广指了指朔州、幽州、兰州等地,又点了点山东诸地,这里是高宝宁的地盘,这头野狼不得不防,“古闻赵魏韩齐楚五国联军围攻秦国,多以失败而告终……既然突厥内部纷争激烈,便很难合成一个真正的整体,他们若各有谋划,隋军集中优势兵力逐个击破便可……”这就像一支联合军,很强大,但也很脆弱,只要战事稍有不顺,内部纷争就会化成刺向他们内部的利刄,吃败仗是迟早的事。
    贺盾频频点头,学习是有用的,他现在能想到这些,以后攻打高句丽,就会更周全。
    杨广面色凝重,接着道,“只是头一战便十分关键,大隋只能嬴不能输,赢了,挫动他们的军心锐气,后面都好说,输了,那就看机缘了……”
    这次是不会输的,贺盾想。
    从防御到反攻,杨坚是一个能韬光养晦十几年谋得皇位的明主,又有一班能文能武忠心耿耿的能臣名将,新王朝欣欣向荣,他既然决定要打,那定是有打的条件了。
    贺盾有点不想让杨广担心,但还是忍住了没说话,这些事都是对陛下的锤炼,她预知什么都是帮倒忙。
    战事一起,整个大隋都紧张了起来。
    杨坚下了诏令,令卫王爽、河间王弘、上柱国豆卢勣、窦定荣,左仆射高熲和内史监虞庆则分别任行军元帅,兵分八道出塞,正面攻击突厥。
    总领晋王府兵事的李彻,也调任卫王爽长史,胁从作战。
    随之而来的是杨坚昭告天下的讨伐令,讨伐令一出,反击突厥的大战争便正式拉开帷幕了。
    ……东极沧海,西尽流沙,纵百胜之兵,横万里之众,广辟边境,严治关塞,使其不敢南望,永服威刑……
    讨伐突厥的诏令被快马加鞭送往边关各处,有专人给士兵逐字朗读解释。
    诏令里历数了突厥的罪恶,并且直接将突厥内部的纷争公之于众,士兵们听完便又多了几分与突厥力争抗衡的信心,并州待命的将士也不例外,人人都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气,就等着活捉沙钵略,把突厥打回草原去。
    贺盾把诏令来回读了许多次,可是太佩服起草诏书的李德林了,口诛笔伐,字字珠玑,看的人痛恨突厥十恶不赦,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征战沙场了。
    并州虽是暂无兵事,但作为边关重镇,一面要防着突厥军进犯,一面还是弘化幽州两地的后备军,大战已至的紧张气氛可想而知。
    军报雪片一样的往晋王府飞,一个多月以来,书房里的油灯烛火都是从天黑烧到天亮,杨广偶尔得睡,睡着了也容易惊醒,贺盾莫名也就跟着紧张不得好眠,等李雄王韶等人议定让杨广领兵驰援幽州,贺盾劝不动,只得极力争取一起跟去了。
    四月十一,由卫王爽统领的中路军和突厥主力于朔州爆发激烈的战斗。
    传回来的是捷报,行军总管李充率领五千精兵奇袭沙钵略,沙钵略轻敌而败,身负重伤,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沙钵略最后虽是留有一条命在,但这一战,无疑是给大隋的将士注入了一股强心剂,整个隋军都沸腾了。
    杨广领着三万并州兵赶往幽州,一路上虽是面沉如水一言不发,言行举止沉稳有度,贺盾却感受到了他身上克制压抑着的那股想建功立业的战意和热血。
    依着他的脾性,目的贺盾也猜到一些,这一次二皇子若是拿到军功,就算他还留在并州不能回朝,但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贺盾仍是做她的贺医师,她上次做的药不错,这次也如法炮制,路上遇到突厥她也躲在最安全的地方给伤员医治,总之她的任务就是不乱跑乱跳,随时保护好自己的安全,不给陛下添乱就是了。
    捷报频频传入军中。
    沙钵略被大隋军队掠去数万匹牛羊,境内又是持续灾荒,打了败仗无处掳掠,全军只能吃兽骨粉末充饥,流行病肆意,此次入关,可谓是锐气大伤。
    四月十二日,幽州总管阴寿出卢龙塞攻打高宝宁,高宝宁向沙钵略求救无果,弃城出逃投奔契丹。
    阴寿攻破黄龙城,使计离间利诱处于穷途末路之中的高宝宁旧部,重金收买高宝宁部下赵世模,赵世模率众投降,高宝宁被部下所杀,人头加急运送回长安,东北平定。
    高宝宁是北周起便留下的后患,这是个随时会引狼入室的叛国贼,人头落地可谓大快人心,紧接着河间王王弘、庞晃等人大破突厥,斩首数万人,隋军大获全胜。
    凉州窦荣定与突厥阿波可汗相遇,两军戈壁大漠上对峙厮杀,隋军三败三胜。
    因着对方人多势众,再加上气候恶劣对隋军不利,窦荣定本以为毫无胜算,但当时恰逢长孙晟在军中担任偏将,长孙晟收到沙钵略吃败仗的消息,又看出阿波可汗应对吃力,觉得时机成熟,去了阿波可汗的营帐挑拨离间,他舌灿生花,又对阿波、沙钵略、摄图等人间的纷争知之甚详,几句话说得阿波可汗狐疑不定。
    阿波听闻沙钵略大败仓皇而逃,自己不愿孤军深入,便与窦荣定定力盟约,派使者入长安请和,自己率军北还。
    军报传到杨广贺盾这里,他们已经临近幽州了。
    贺盾对长孙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赞叹不已,杨广拿着军报亦是心绪起伏,与李雄道,“长孙大人这一计厉害之极,沙钵略与处罗侯若听闻阿波通隋,后果可想而知。”
    李雄抚掌大笑,“臣这便派人将消息散播出去!”
    长孙晟这一手,对突厥来说,几乎是致命的,并且很快就见了成效。
    沙钵略逃回塞北,听闻阿波可汗通隋,大怒之下奔袭阿波北牙,掳掠了阿波的将众妻妾子女,并且杀了阿波的母亲,世仇就此结下,待阿波回到塞北看见满目疮痍,怒不可遏,往西投奔与沙钵略素来不合的达头可汗,两方势力结盟,率军浩浩荡荡的杀向沙钵略。
    阿波与沙钵略相互仇杀,引起突厥内部的震动几乎是不可恢复的,平素便有嫌隙的部落首领们纷纷选择阵营,突厥不再是一体的,自此分裂为东西突厥,两方结阵对峙,兵祸连连,祸起萧墙,已经无暇顾及对隋战事了。
    此一战输赢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突厥分裂的消息传回,贺盾正拎着药箱从阴寿的总管府回来,她一到幽州便去给老将军看病,却是她来晚了,老将军已经去世,新接任的幽州总管李崇还未到任。
    打算救的人没救成,贺盾心情就有些闷闷的。
    外面到处都是谈论突厥战败的说话声,热闹非凡,营帐里却是一室冷清。
    杨广身上的铠甲也没卸下来,正站在巨大的舆图前,身形挺拔,转身看见是贺盾进来,脸上的表情缓了缓,温声问,“又去哪里了,处罗侯还未撤兵,现在并不安全,不要乱跑。”
    贺盾是太了解他了,知道他想建功立业,看他一个人待在这看大隋的版图,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第一肯定是想直接踏平突厥吐谷浑,还有契丹高句丽什么的,最好是把他知道的海这边的土地全部装进他的袖子里。
    第二肯定是感慨他时运不佳,还没等他出手,突厥兵便败撤退了,因为没赶上战事,所以便拿不到军功。
    第55章 那她就,完蛋了
    贺盾有点明白杨广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一路她也看得分明,陛下虽是约束军纪禁止士兵侵扰沿途的百姓,但也仅此而已,他对百姓漠不关心。
    若说他想踏平胡人驱除突厥的心有十分,那这十分有九分单纯的就是因为他是大隋人,这些土地都是大隋的,容不得旁人侵犯践踏。
    当然若是能从别人手里抢点地盘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尤其是高句丽这些地方,原先本就是九州天下的土地。
    杨广对大隋的百姓谈不上好,对突厥人就更糟糕了,抓到的俘虏一应都是砍杀了了事,连捆绑送回长安的兴趣都没有,贺盾看了眼旁边的杨广,少年人这两年轮廓越发分明,这时候一身铠甲神色肃然,言行举止间就多出几分威严来,和杨坚越来越像了。
    隋军收复营州后,东北的许多少数民族纷纷归附了隋朝,幽州也接纳了不少,杨广和李雄都未放松警惕,初初听闻突厥兵败山倒的那阵喜悦过去后,士兵们很快又投入军事戒备中。
    韦师、李雄等人每日带兵出城,追绞残余的突厥兵,掳掠来的牛羊一应充当军饷用了。
    战争的爆发几乎是必然性。
    处罗侯统领突厥十大万军,哪里肯空手而归,听闻名将阴寿去世,驻军又是年幼的藩王杨广,趁机大举进攻幽州,城外每日喊杀声不断,突厥人疯了冲击幽州的防卫,来势汹汹。
    因着突厥内部日渐积弱,处罗侯是孤注一掷,拼死一战,企图抢到丰厚的战利品。
    幽州兵马总共还不足六万人,正面应敌完全不是对手。
    隋军据守十几日,战士们相继阵亡,每每杨广带兵出城迎敌,贺盾就提心吊胆的,又知劝不动他,便连话也没说,只每日他出城杀敌的时候就躲在城墙上头看,一直等他安全入城了,才又回伤兵营,这么精神紧绷的,前前后后也过了十几日。
    杨广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旧伤没好全,新的又压上去,贺盾处理伤口熟稔利落,也没多话,但每次心里都难受之极,她也清楚,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的。
    处罗侯手里的军力虽不大,但他足智多谋,背靠胡族塞北,进可攻,退可守,是以就算沙钵略阿波都逃亡了,他也不慌不忙,每日排兵布将,对幽州城反复冲击,有时一日能攻打十几次,幽州城的驻军疲于应付。
    今日还不到午时,突厥已经攻过两回城了。
    杨广方从城外带兵撤回来,一身血气,战袍还没解下,便被李雄、韦师等人请去营帐里商讨战事了。
    贺盾把杨广李雄的药端进来,还有另外两名长史也是带伤上阵,营帐里血腥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难闻又沉闷,可现在也无人顾及这些,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如何打退突厥上。
    杨广接过药碗仰头一口喝了,搁下碗目光又落回了摊开的军事图上,十几日未得好眠,声音都是嘶哑的,“处罗侯打着消耗隋军的主意,便是相持不下,幽州若无救援,突厥冲破城墙是迟早的事。”
    李雄沉吟半响,挥手让营帐里的下人都出去,在上谷、博陵两个地方指了指,抬头看向杨广道,“再这么下去我们必败无疑。”
    “属下有一计。”李雄说着一顿,“端看王爷信不信得过属下了。”
    眼下这情形,谈论信不信得过,那便是性命生死的事。
    杨广一笑,拱手道:“将军只管说。”
    李雄虎目里射出精光,笃定道,“若王爷信得过属下,不若让属下带走两万兵马,往上谷、博陵两地后撤……”
    李雄说着在地图一处点了点,接着道,“此处两山之间有一峡谷,臣下率军在此地设下埋伏,王爷镇守幽州,稍加应对便佯装不敌,领军败走上谷,一路且打且退,将处罗侯引过来……”
    “这里地形特殊,行军必为一字长蛇,首尾不能相顾,介时我等将其一分为二,或可一战。”
    “臣下手里两万人,再着韦师领一万人守在上谷,从后包围处罗侯,处罗侯必死无疑。”
    这就是要杨广在前头当诱饵了!
    这太危险了!
    除却伤残的士兵,幽州城里现在能用的还不到四万人,带走三万,余下一万守城,可以说这是拿杨广的性命当诱饵了!贺盾听得骇然,死死握着托盘这才将要脱口而出的反对声咽了回去。
    这是真实的战场,并不是史书里短短几个字,由不得她不挂心。
    这半月来持续不断的猛烈攻击,贺盾这样的门外汉都看出处罗侯不是好相与的人,而且她之所以这么紧张,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在。
    在幽州什么地方历史没有记载,但确实有一个将领在幽州抗击突厥的时候战死了,是接任阴寿为幽州总管的李崇。
    作为抵抗突厥战役中为国捐躯最高级别的将领,李崇是一名军功累累骁勇善战的名将,也是悍将。
    李崇都不行,对陛下来说,这次真是太凶险了。
    贺盾在旁边急得满嘴燎泡,杨广却是爽快应了。
    李雄一愣,随后想说些什么,又知说什么都是无用,便只郑重地朝杨广叩首行礼道,“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杨广扶起他,立刻便安排心腹去探查自幽州到上谷、博陵两地的路线,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贺盾心里气闷,又无法,只恨不得她有点什么超凡的能力,呼风唤雨将突厥人卷出十万八千里,再把陛下卷回并州或者长安城,也就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