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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高熲看向远处,神色坚定泰然,“生死在此一战,若能消灭他们,抢了物资,够我们走上好一阵的。”
    贺盾点头,一路来他们吃穿用度都靠抢的,衣衫铠甲从死尸身上扒下来,士兵刀剑卷曲了便捡了敌军的来用,这次遇上的这一波格外顽强,探子探得他们在三里外的湖水边安营扎寨下来,有储备的粮食物资。
    若能反截还好,不能,对他们来说极其不利。
    秋日萧索,食物和干净的水源越来越难找了。
    贺盾见来东脸色煞白的急匆匆奔过来,心里就咯噔一下,抽了剑站起来,事实上她全靠一口气撑着,像是一根紧绷着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
    来东跑得气喘吁吁,也顾不上先与高熲回禀,径直朝贺盾急道,“小贺你快跟我来看看,兄弟们昏倒在湖边了!”
    是派出去在后方探路顺便寻找食物的士兵,足足有两百余人的小队。
    高熲脸色微变,贺盾不顾上想其它,直接让来东前面带路。
    高熲指派了二十个士兵保护她。
    贺盾点头,朝高熲道,“小心。”这里是第一防线,只余下五百人不到,敌军若是冲杀上来,这里就更艰难了。
    高熲点头,来东背着贺盾的竹篓,带着她大步往湖边去。
    “很古怪,像是有妖气一样。”来东边跑边道,“兄弟们上去一个倒下一个,我和十来个在后头,没敢再靠近,回来找你了。”
    贺盾耳膜鼓胀,眼前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有时候是彻底黑漆漆的看不见,走路摔跤家常便饭一样,来东紧张地把贺盾扶起来,又忧又急,“小贺你很不好,你怎么了,这几天你的脸色越来越青了,小贺你别吓我!”
    贺盾站稳了,见五大三粗的汉子眼里都急出泪来了,心里发暖,安慰道,“我没事,人命关天,快走。迟一步危险一分。”
    来东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只背着背篓大步往前带路,贺盾远远看见湖面上缭绕白色的雾气,再看湖边躺倒了百来人,心惊又着急,顾不得其它,先指挥来东他们把火架起来,背篓里的草药挑拣出来放进去一道煮了。
    布条撕成条浸泡过,分发给候在一边焦急的士兵,让他们用药水浸泡过的布条捂住口鼻,靠近湖边的时候尽量屏住呼吸,先把人给拉回来。
    贺盾示意来东他们往后撤到更远的地方,边给拖回来的士兵把脉,边问,“喝过湖里面的水么?”
    来东摇头,“还没来得及取水就昏倒了,上去拉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没敢喝了。”
    岭南多瘴气,贺盾看见能解瘴气的草药也一并摘起来了,真是万幸。
    总共百十个人,有些还有意识,有些已经彻底陷入了昏迷,万幸发现得及时,再晚来一刻钟,可就彻底没救了。
    可见老天对他们不薄,坚持住,一切都有希望。
    贺盾检查了几个人,朝来东道,“来东,尽快,一人喂半碗,抓紧时间。”
    都是生死与共熟悉亲切兄弟,来东等人都急红了眼,贺盾的话无疑是福音一样,三五十人一道动起来,喂药端药熬药添柴的配合有度。
    醒转过来的人都抬来给贺盾把脉,这是很发愁的一件事,因为吸入的毒素和细菌不是一次性能清理干净杀得死的,他们会忽冷忽热,需要持续用药才行。
    是瘴气和瘴水。
    贺盾以前也不曾见过,到了她生活的年代,土地得到充分的开发又回归自然,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有专门的机构管理监控,这等让古人谈之色变的毒气,她只是在书里看过记载,尤其岭南这地方。
    江南卑湿,丈夫早夭。
    司马迁《史记.货值列传》里记录了这么一句话,虽说有南北文化差异和历史原因造成的偏见和误解,但大概能看出一些这一带的气候地势条件来。
    长江以南地势偏低,气候潮湿,容易生病。
    “夫岭南青黄芒瘴,犹如岭北伤寒也。南地暖,故太阴之时,草木不黄落,伏蛰不闭藏,杂毒因暖而生。故岭南从仲春讫仲夏行青草瘴,季夏讫孟冬,行黄芒瘴。”
    湿润,水汽重,许多地方土地里含水如泥,再加上高温潮湿,动物的尸体容易腐烂,细菌滋生,就很容易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形成瘴气和瘴水,岭南这里就更是了,秋日草木枯萎的时候,十之八[九便是黄芒瘴。
    真是屋漏又逢连夜雨。
    贺盾示意来东在这守着,自己回去找高熲,把情况与高熲说明白了。
    高熲似是早有预料,面色凝重,“眼下想办法奇袭突围,还有一二分活路。”
    贺盾点头,要保得这二百人的性命,非得要把对方歼灭或者完全困住不可,贺盾掐了掐手腕上的伤口,疼痛让她神志清醒了些,可她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高熲面色微凝,沉声道,“既然能让来东他们这么多人中毒昏倒,想必是不易被发现的奇毒,如此队伍分派三列,一列五十人守着这些伤兵,一列三百人随我偷袭,吸引他们的主力,一列一百人趁机潜伏到后方,以牙还牙,能投毒则投毒,不能则烧干净他们的物资和粮食,否则坐以待毙,此战我等绝无活路了。”
    这是最周全可行的路了,也是唯一的生机,在这里等着对方攻上来,被动之极,他们便是侥幸能活,这二百士兵也活不成了。
    贺盾点头,“我随第三列去烧粮草。”她大概是这几日的工夫了,加大剂量再服用一次提神的药,应该能撑上一阵。
    “你留……”高熲话没说完,倒是苦笑一声,“如今在哪都一样,没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尽人事,我赌外头江南平叛完,叛军内部出事了。”
    贺盾还是头一次听这位文武双全的战神说出这样的话,莞尔道,“昭玄大哥你在前头吸引主力军的注意力,我在后头,烧完便跑,或者先躲起来,相对还安全一些。”
    高熲不在多言,二人商议好待天色暗下来便偷袭敌军的营帐。
    与这一队人马对峙有半月有余,偷袭还是头一次,大概还是占着一分先机的。
    黑夜如约而至。
    高熲点兵将,贺盾看得出他是把最精良最有体力的这一部分分来她这边了。
    这时候她不与他分争,只下了决心要把自己的任务做好,生死关头,每一个人都是提着脑袋紧绷着心神,为求活路,唯有尽力拼杀四字尔。
    大隋这边喊杀声从未有过的响亮,几百人硬是造出了千人的声势,又加之是偷袭,敌军猝不及防几乎倾巢而出,给他们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贺盾领着人很快找到了对方粮草物资的营帐,投毒并不现实,是以原计划便是专功焚烧营帐。
    先烧了粮帐,接着沿途后撤挨个的烧,熊熊大火蔓延开来,在黑夜里火光冲天,这一片平坦的空地上方便安营扎寨,烧起来还不会蔓延得漫山遍野,也算天助人也。
    贺盾能听见叛军士兵回撤的怒吼声,等她和最后一波后撤的五十人被围起来,心里竟是十分平静,勉强应付了一阵,被一一捆起来扔到平地上了。
    这营帐建的两面临水,灭火不难,不过该烧的已经烧干净了,身穿铠甲的男子浑身血污,气急败坏地叫嚣着,大步朝他们走过来。
    贺盾听不懂,但猜一猜便知晓了,无外乎是要杀了他们罢了。
    这将军身形偏胖,使得一把大砍刀,面色涨红怒发冲冠,提刀就要砍人,被后头快步赶上的男子喝斥住了!
    “陈河不可妄为!”
    这一句贺盾听懂了,是寻常的官话,是个身着文士服的白面书生,上前来便急急道,“你怎生就是不听劝,冯宣迟迟不肯进兵救援的事,圣母已经知道了,老人家很生气,派人把冯宣抓起来关进牢里了,亲孙子尚且如此,何况是你和陈佛智,圣母派了冯盎配合晋王广讨伐陈佛智,陈佛智已死,他八万大军尚且不敌,你手里几千残兵败将,能成什么事!”
    贺盾听得心跳快极了,缺氧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圣母,冯宣和冯盎,圣母。
    历史上能被冠上‘圣母’这个名号的人并不多。
    隋朝贺盾就只知道一个,岭南圣母,冼阿英冼夫人,贤明筹略,为岭南首领,跨据洞溪,部落十余万家,归附者数千余洞。
    孙子冯宣,冯盎,该是不会错了。
    大概是江南尽数叛乱,杨坚调任阿摩为扬州总管,移镇江都,主掌平定江南一事。
    冼夫人已经投诚,贺盾猜她可能很快便能见到阿摩了。
    陈佛智、高智慧等人已死,当真像高熲猜测的那样,江南平定了!
    贺盾几乎挺不住脊背想瘫软在地上,心里念着阿摩,又默念着再坚持几日,她就能见到他了。
    陈河气喘如牛,手里砍刀扎在地上,怒目圆瞪,“陈江你在隋为官,又与其他部落的参将一样受人贿赂,定是诓骗于我,我看你是我亲兄弟我才让你三分,你再多言,小心我砍了你的脑袋!”
    陈江见他不听劝,亦是生气,面色冷了下来道,“你一而再再而三违抗圣母的命令,与陈佛智同流合污,能落得什么好下场!杨素威名赫赫声震四方,高熲有多难缠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自己死不要紧,你要拉着这几千跟你出生入死的战士一道死么!”
    “圣母见你们不听话,打算披挂上阵,亲自护送隋使裴矩入岭南,你再执迷不悟,到时候便自己看着办罢!”
    “休要胡言!”陈河大吼了一声,急躁地来回踱步,脸上青青紫紫,最后摆手喝了一声,“先把他们都给本将军关起来!”
    陈江见他这般,便讽刺道,“当初圣母收到晋王手书和陈叔宝投降的兵符,我就跟你说过不要乱来,偏你要做这白日富贵梦!”
    陈河正是犹豫不决的时候,闻言怒火中烧,冲上去便拉扯着厮打起来,旁边站着的士兵似是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怎么在意,连拉架都没有,只听令把俘虏都驱赶关押在山洞里了。
    第90章 而至
    贺盾和四十多人被关押在山洞里。
    这山洞里还栽了木桩,打结的手法特别,解不开,也无法移动,贺盾想给伤兵看看伤口都不行,她浑浑噩噩的一会儿有意识一会儿无意识,药劲过后,就更难受了,不知是不是幻觉,她觉得有时候自己真的飘了出来,意识一晃又觉得自己还在身体里,反反复复,似真似假。
    贺盾恍恍惚惚听见外头有动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没过一会儿外面就热闹起来,脚步声集结声一阵盖过一阵,远远还有些喊杀声传来。
    “有偷袭!蛮贼偷袭!迅速集结!”
    “都起来!起来!”
    来东闯进山洞来,给他们解了绳索,这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都解开了来东才小声道,“小贺你和伤兵先在这待着,我带着弟兄们出去支援将军,昨日叛贼元气大伤,方才的偷袭大获全胜,这块地盘是我们的了!”
    贺盾靠在石壁上,点点头,来东便带着还能力战的士兵出去了,留下七八人,都是伤在手臂腿脚,不良于行,也那不好刀剑的。
    贺盾示意他们过来她给他们看看伤,所幸都还好,血已经自然止住了,其余的等出去稍稍处理便可。
    贺盾点点头,朝他们示意无碍,洞门外的动静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渐渐安静了下来。
    高熲大步跨进来,浑身是伤却混若无物,稳泰如山,朝贺盾道,“走罢,我们来接你了。”
    高熲身后是笑嘻嘻的来东他们,一个个都跟进来,山洞里都站满了。
    贺盾知道他们定是擒获了叛军的首领陈河。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来东忙上前来扶她,贺盾自己走不了,朝来东说了声谢谢,靠着他往外走。
    外头阳光刺眼,前面密密麻麻捆起来的士兵都是先前和他们对战厮杀过的,现在目光呆滞垂头丧气,似是不明白在自己的地盘上为何会被外来人整锅端了一样。
    风水轮流,现在换陈河为俘虏了,他垂头丧气,对着陈江怒目而视,恨不得啖其骨肉,陈江却视而不见,只恭恭敬敬朝高熲行礼,将一个盒子递给他道,“这是王爷交代给臣下的,王爷嘱咐如若见到高大人,一定把这个转交给您,说是皇上佩戴身边多年的旧物。”
    高熲眼里疑惑一闪而过,却未曾露在脸上,只接过来,问道,“晋王爷还有何吩咐。“
    陈江摇头,“无,具体没有其他诏示,不过臣下认识的同僚,只要是岭南部落首领、或者是首领身旁有点位置的,都带有皇帝的旧物,品类不一,可能是想赏赐给大人的罢,苍梧、冈州等地的首领人人手里都快马加鞭送过一份过去,都指明是给你的。”
    盒子里放着一枚暖玉,品质一般,皇帝并不会这样赏赐他。
    不是给他的,那就是给晋王妃的。
    陈江又行了一礼道,“月前王爷在扬州,臣先前知晓高大人在此处,已经送信于王爷了。”
    高熲颔首,示意陈江下去。
    简单朴实的盒子盖得严实,自外头贺盾也看不出有无紫气。
    高熲见贺盾脸上满是泪痕,将盒子递给她,见她手抖得打不开,又帮玉佩拿出来了。
    确实是杨坚带过的旧物,但不是她留在建康的那些,新的。
    上面这层薄薄的紫气,对于此刻的她来说,虽是微弱,却如救命的星星之火,珍贵之极。
    旁边看顾着她的来东被吓了一跳,几乎是手足无措地问贺盾怎么了。
    贺盾握着玉佩,眨眼间破涕为笑,“因为马上能离开这里,高兴的。”
    来东素来无心眼,通常是高熲贺盾说什么是什么,听了自己也兴奋起来,后神色又黯然下来,大概是想起战死的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