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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明月当空,宫中似乎也有虫儿鸣叫,听着断断续续,像是谁的低泣声。
    徐椀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冷颤。
    淑娴提灯在前,回头拉住了她的手:“阿蛮,冷吧,这宫里,总是这样冷飕飕的,知道为什么吗?”
    她忙说不知,跟紧了脚步。
    淑娴带她走到偏殿处,左右无人了,才是笑了:“因为有太多阴魂,没有葬身之地,只能在宫里飘荡,那些可怜见的人,有宫女,有太监,有皇子皇孙,甚至,还有历代贵妃皇后。”
    徐椀和她爹娘在外游历几年,胆量练就得可是不小,可就算如此也觉后颈一凉,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这就站住了。淑娴也是故意吓她,见她顿足,握紧了她手腕。
    “要是怕,就不要留下来了。”
    “……”
    其实这个时候,她大可以在家待在闺中。
    静静地等着及笄,等着顾青城来娶她,但是她不想。
    人心难测,他还没刻骨,怎肯轻易嫁过去。
    都重活了这辈子,要是不作些个花样来,也白活。
    她自己本来就是幽魂了,想到此处,更是坦然:“多谢姑姑提醒,不过我是不怕的,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也找不到我不是?”
    淑娴笑意顿失:“你可知道,大公子自幼便是孤星,如今他执意等你娶你,而你若入宫,便成了他的极弱之地。”
    徐椀扬眉,她可是笑了出来:“姑姑,弱不弱怎样,他若护不好我,嫁不嫁还俩说。”
    淑娴定定看着她,半晌才是叹息一声:“好吧,进去吧,日后你可歇在此处。”
    偏殿都亮着灯火,徐椀才要走进,又是回头:“姑姑,有一事还望告知,可知道那位是怎么了?”
    生怕隔墙有耳,她往才走过来的路上点了一点。
    淑娴上前两步,也没瞒她。
    一低头,低语:“皇后进宫,才能迎先皇去太庙。”
    那就是说,李显之所以闷闷不乐,就是去了御书房,被告诉迎皇后的事了,徐椀心下了然,也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怜的小皇帝,是真真的可怜。
    第102章 尚宫之年
    次日一早, 各个宫里的宫女都重新调度了一下, 徐椀一起来, 就被人带了郑尚宫处。
    尚衣局里,接连要操办着新皇登基, 以及先皇的丧服, 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如今太皇太后又下了口谕, 不日将迎皇后进宫,风衣更是要紧着才是。
    尚衣局里一共三十几个宫女, 徐椀初来乍到, 就跟在郑尚宫的后面。
    郑尚宫将宫女们分开, 一部分准备丧服, 一部分准备皇后喜服,她带着徐椀, 两边走。
    从古至今, 皇帝和皇后的喜服都以喜为主,但是现在情况特殊, 也知不能太过张扬,那凤袍上精美的图案也要从简。可简单又不能失了贵气,这本身就是个难题。
    郑尚宫在这宫里已经整整住了二十年了,站在尚衣局中, 她半分笑容都没有。
    屋里闷热, 小宫女给她扇着风,她负手而行,脚步缓慢。
    桌架上都是新料, 有一些需要拿出去晾晒的,郑尚宫叫了两个人和徐椀一起抬了出去,外面日头还没有上来,长板才一放下,三个人都松了口气。
    那两个从未见过徐椀,都问她叫什么名字,怎么进来的。
    徐椀说了名姓,也问她们。
    一个个子稍微高一点的,叫做陈鱼,她个子也高,人也瘦,长胳膊长腿的。
    另外一个圆脸,一双笑眼的,叫做秦英。
    一起晾着衣料,陈鱼和秦英也和徐椀说着话。
    “听说了吗?郑尚宫要出宫了呢!”
    “现在尚衣局人心惶惶,听说要迎皇后,太皇太后可能会指派人下来。”
    “郑尚宫在宫里等了二十年,听说那个人也一直未娶,在宫外等着她呢!”
    “……”
    徐椀卷着袖子,露出一小截胳臂,肌肤雪白,听见她们说郑尚宫在等人,也是好奇:“她在等谁吗?你们怎么知道的?”
    陈鱼叹着气,一抖手,将衣料挂在了杆子上面:“你刚来宫里,当然不知道了,当年郑尚宫进宫时候就有心上人的,她可算得上个奇人了,我们都听说过她的事。”
    秦英也是笑:“这在我们尚衣局,都不是什么秘密了,当年郑尚宫也算得上一美人了,先皇在她进宫时可钦点过她的。她那时才十几岁,胆识过人,在圣前抗旨,说家中有倾心的表哥,愿在宫里行走服侍各宫的主子,有朝一日好出宫与表哥团聚。”
    徐椀愕然:“……”
    陈鱼与秦英一起一唱一和地:“可不是,我才来宫里就听说过,先皇准了她,但是又说人心易变,准许她二十整年出宫,诶,你们猜猜,外面那个,可还能等着咱们郑尚宫?”
    日头已经爬上来了,徐椀举起晾衣杆,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地上影子成双。
    她一回头,郑尚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背后。
    刚才也是听得太入了神了,没察觉到有人走过来,她赶紧看向旁边的另外两个,可惜陈鱼并未察觉,一边利落地晾着衣料,一边还继续叹着气。
    “要是他也等着郑尚宫就好了,我希望他也能一直不变心。”
    “谁说不是呢,不然只有郑尚宫一个人还等着,那得多伤心……”
    “咳咳……”
    生怕再往下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徐椀连忙轻咳了两声,也不等她再出声提醒,郑尚宫已然上前,一把掀开了晾晒的衣料来。
    “我伤不伤心还用不着你们惦念着,再扯舌头,怕是你们就不只是伤心的事了。”
    “……”
    “……”
    徐椀侧立在旁,郑尚宫虽然板着脸,却没有恼色:“做好分内的事,管好自己的口舌,在这深宫里,想要好好活着,最先要学会这两件事。”
    三人忙称是,郑尚宫叫过徐椀,转身。
    徐椀不知何事,就跟着她后面。
    走出庭院,郑尚宫还是回头:“阿蛮,淑娴说你打定主意先不嫁人,就想宫中行走,这是真的吗?”
    徐椀点头,当然是承认下来:“嗯,嫁人了,就得一直守着后院,我不想太早嫁人。”
    女人扬着脸,勾着唇角,像是在笑:“我和淑娴也算是老熟人了,你看她何时盼着出宫过,阿蛮,看遍了人间薄情,对于女人来说,有个依靠,这就是笑话。”
    也是见过几次了,徐椀想起陈鱼和秦英的话,她纯是好奇:“当真有个谁,还在宫外等着姑姑?”
    郑尚宫嗔着瞪她一眼:“别听她们胡说八道,二十年之约其实早已经过了,我表哥怕是孩子都快要成亲了罢,偶尔出宫也只能在京中行走,我从未见过他。”
    不过这些故事都是谁流传出去的,她可真是不得而知。
    徐椀稍微惋惜地看着她:“姑姑……”
    郑尚宫等她一步,二人并肩而行:“快要出宫了,反而不敢相信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什么撑着我一直活下去,是爹娘的祈盼,还是别的,都不重要了。”
    徐椀不大懂:“怎么能不重要,我相信这世上还是有那样的深情,别说二十年,怕是要至死方休。”
    郑尚宫只是笑:“人心易变,先皇说的没错,余生还远呢,大不了一个人过,也不错的,你这小姑娘,听你口气就心心念念着那些至死方休的情深不悔,但是,或许以后你就知对错。”
    说起来,她还是不大相信的。
    这让徐椀有点莫名地不快,跟着郑尚宫走出来,认识了尚衣局中的各个分局,也跟着做了不少事,到了晌午,两条胳膊已经发麻了,也是饥肠辘辘。
    泽宁宫又有人来叫她,说是皇上的口谕。
    徐椀连口饭都没来得及吃,连忙与郑尚宫说了声,跟着人又去了泽宁宫。
    李显也是才下朝回来,让人摆了膳,等着她。
    小宫女领着她走过去,侧立一旁。
    小皇帝坐在长桌旁,桌上摆着十几道菜,还有汤和小糕点,徐椀连忙上前见礼,他瞥着她,扬着脸:“吃过饭了没有?”
    她实话实说:“还没有。”
    李显眸光微动:“那正好,帮朕尝尝,哪个菜色好些,我看着这些个,没有喜欢的。”
    这差事不错,徐椀连忙拿了小碗,挨样点着。
    宫廷菜色复杂的时候,能有五六十种,桌子上才摆了十几道,已属简单。
    四大抓,四大珍,四大汤,四大奇。
    徐椀站在李显旁边,帮他品尝菜色,御厨的手艺真是没的说,她喜欢甜口,发现每一道菜都有点甜,真是入口香甜,真是说不出来的动心。
    看着李显,她就笑得特别开心:“皇上,每一道都很好吃怎么办?”
    少年状似不信,这才拿起了餐具来:“那朕就尝尝,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如果你诳朕,那朕一定让你好看,要罚你的。”
    徐椀笑眯眯地,就看着他:“有点甜,多是甜口的,正对我的胃口,却不知皇上喜欢不喜欢?”
    少年夹起了块妙豆腐,尝了一口:“嗯,是有点甜。”
    他细细品着,唇舌微动。
    过了好半晌才又看向她:“不过我喜欢,你再尝尝那边那两个。”
    这简直就是享受,徐椀自然尽心尽力,她尝了这个,又尝了那个,没多一会儿,就吃饱了。李显吃得不多,似有心事。
    淑娴让人将膳食都捡了下去,徐椀漱口,也洗了手,再回来时候,李显已经站了窗边了。泽宁宫位处中宫,实则应该是皇后的住所,庭院当中,巡逻队不时走过,李显的身边,一下子多了不少的人了。
    毕竟身份不一样了,徐椀走了他的身边来。
    少年望着外面的高树,神色淡淡的。
    身边也无别人,徐椀看着他:“我看你也没吃什么,怎么?是累得没有胃口吗?”
    李显回眸:“嗯,早上吃过东西了。”
    直接这么一说,徐椀立即明白过来:“皇上……该不是故意让我过来的吧,为了让人尝尝那些个……”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眼中已是千言万语。
    李显没有否认,还直接嗯了声:“你不是喜欢甜口?”
    她当然喜欢,可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怎么还能如此儿戏,看着他轻描淡写的,可怕给他招来祸端,不敢放肆。
    想要劝劝,也无从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