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镜台) γаǒɡūǒsんū.∁ǒⅯ
“教授留步。”
“书记慢走。”
车门已经打开了。陈山站在车旁,看着胖胖的小个子上了黑色的奥迪,然后又坐在车里和他微笑点头挥手,十分和蔼,平易近人。
这位就是县城现任的县太爷——县委书记来着。
其实他也是第一次得见。
难得回家探一次亲,县委的同志不知道哪里提前得到了消息,提前在高速路口等到他。一行人来了县里,先是开了一个十分隆重的欢迎会,然后又搞了个别开生面的座谈会,最后还一起用了十分丰盛午餐——午餐还上了一整只的红花烤羊,这是当地最尊贵的礼节。宾主尽欢之后,书记还依依惜别,一路坚持把他送到了家门口。
席上书记的陪客还舌灿莲花,称赞他是当地几千年来的智力巅峰,智商天花板来着。又或者他本身拿着国家特殊津贴和巨额经费,还能影响着天意几千亿的投资方向——和上下游企业也联系紧密。席上书记甚至还说要把他记入县志,陈山婉拒不得。
所以,到底还是不同了。
车队离去,拉起了一阵青烟,又终于尘埃落了地。目送车队消失在远方,陈山转过身,终于看清了对面的一排人。他的七八个弟弟妹妹拖着他们的十来个娃也都来了,都在后方远远的围观着,母亲就在他们中间。他们一些穿着现代服饰一些穿着当地服饰,个个皮肤黝黑,都在看着穿着衬衫和大衣的他。
他站在原地,好似一切格格不入。
“山娃。”
到底还是母亲先走了过来,嘴里还喊着他的小名,眼里似乎已经有了泪。美誉中外的归国教授和数学界冉冉新星向前走了几步,任由女人握住了自己的手。母亲很矮,才及他的胸膛——陈山低头看她花白凌乱的发。母亲没有念过书,是个文盲。十六七岁就嫁了人,头胎就生了他——其实现在也不过五十出头年纪。可是她的头发已经白了那么多,脸上皱纹满布,就连握着他手的手,也那么的粗糙,割得他生疼。
“妈,回屋去吧。”
陈山说着话。好久不用的方言从嘴里脱口而出,似乎也变得生涩拗口了起来。
“伯伯喝水。”
陈山坐在屋里,有个男孩递过了茶杯。看了看面前干净的新茶杯,陈山瞄过自己的侄子,目光又扫过刮花的地板和收拾之后依然略显凌乱的摆设。他现在坐在这里甚似客人,其实这却是他拿钱给母亲买的房子。只不过现在这里除了母亲,还住着四弟一家——夫妻俩和三个娃。
说是他们来照顾母亲。
他无所谓。他本来就不会来住这里。母亲有人照顾,更好。
当年母亲说旧屋垮塌需要买房的时候,他还在美国当教授,无牵无挂,醉心科学。母恩需报答,他又是最出息的孩子,于是寄了自己的积蓄五万美金回来解决母亲的居住问题。小县城房价不高,这些钱全款买个房,哪怕加上装修,也都已经完全足够。
听闻为了谁能住进这套母亲名下的房子,弟弟妹妹们间似乎还起过一些龃龉,可是他无心理睬——
现在一屋子人都还在他面前,满满当当的都在看着他,表情期待又拘谨。
“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或许是他早慧。又或许童年的记忆丝毫没有美好之处——又或许离家太久,陈山沉默了一秒,到底觉得自己和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们都已经没话说。他只是抬手,示意随行的学生打开了行李箱。在众人好奇的视线里,满满当当的补品盒子露了出来。阿胶燕窝,雪蛤当归——他现在身上也有些利益纠缠,这些都是别人送他的,有些已经给姐姐吃了。其实姐姐知道他要回乡探母,还特意让人送了一些礼物来为他添箱,可是他几乎没有思考,就把姐姐送来的东西都截留在了自己的卧室。
他不喜欢别人碰姐姐的东西。
哪怕所谓的血亲也不行。
其实这些补品,陈山任由母亲捏着自己的手,又想,母亲最后能吃到嘴里的,也不会太多。
“你们现在成绩都怎么样?都读几年级了?”
许是他教授的身份震慑了人,许是刚刚县里大官亲自护送的排场让人震惊,又或许他一直表情冷淡没有亲近之意——许久不见的弟弟妹妹依然不敢靠他太近。可陈山总要例行公事,伸手招来了最近的一个侄子开始询问。
最大的弟弟三十了。
最小的妹妹也二十二了,初中毕业就不读了,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
家乡的人,一向结婚早。
嘘寒问暖的半天过去,又终于到了晚餐时间。一家人人数众多,在楼下的餐馆里都整整摆了五桌。母亲坐在他身边,旁边是他带回来的两个学生。他的弟弟们来找学生喝着酒,大城市和小县城出来的天之骄子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一脸的新鲜和好奇。陈山坐在位置上,看着眼前的热闹,只感觉这热闹包裹着自己,离自己那么近,又是那么的远。
在这一刻他甚至没有想起数学,却又想起了姐姐。
那是天上的仙女,容颜绝美,肤白凝脂。
是他包裹在内心深处的东西。
也是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东西。
“山娃,”
母亲还坐在旁边,用方言唠唠叨叨,“你在大城市当了教授。当了教授,也要结婚咧!”
他看着远处的妇女——是他的某个弟妹,抱着流着鼻涕的孩子,自己咬了一口吃的又喂了娃,没有回答。
“大城市女娃要求高,又要彩礼又要买房。要不行你就在俺们县城找一个。俺们县城的女娃贤惠呢!结婚了你就带去S市,给你洗衣做饭——再生几个男娃——”
“实在不行,你就先把你三侄子过继过去——”
屋里住不下,陈山也不想住,自己带着学生住的宾馆。学生到底年轻,到了宾馆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就出去了。陈山站在宾馆的窗前,低头看着面前陌生的县城,口袋里的手机里,还有学生刚刚给他照的一张和母亲的合影。五十多岁的母亲坐在他身旁,饱经风霜,容颜苍老。
他似乎没有感受过什么母爱,也没感受过什么父爱。站在这里陈山心有所悟。从小家庭极度贫寒,连吃块土豆都要靠抢,不饿死冻死就是幸运,谁还顾得上去爱谁?
“姐姐。”
摸出了手机,点开那朵永远置顶的风中的小雏菊,他开始打字。
这是他心里的花,是他的梦想,他的渴望,是他的神佛。
根本不需要她回,他又点开了她的朋友圈——里面九成都是某位伟人的讲话韬略。只是最近,才偶尔还有一些生活气息的照片。几个月的女婴趴在绿色小花床上,没有露脸只有背影,似乎是想学爬——照片的一角摆着一束铃兰;又或者还有一张不知道哪里拍的湖色,湖水荡漾,微波粼粼。yμsんμωμЪìz.cΘм(yushuwubiz.com)
“到家了吗?”她居然很快回了他。
“到了。”有些感悟堵在心里,可是他又不想和她吐露。他只想和她说话——能有回应,已经很好。没有回应,也无所谓。
“好久没回去了,还习惯吗?”她又发,还附带了一个笑脸,似乎是在笑。
“不习惯。”对于她,似乎没有什么不能坦白。
“是呀,陈教授你现在是S市人了,怕是不习惯那边的生活了。”那边很快又回了来。
低头看着手机,陈山知道她并不是在讽刺他。
只是调笑罢了。
他甚至十分喜欢这种调笑。代表着愉悦——和亲昵。
“可能是吧。”他发,“都不习惯了。”
不习惯这么多人,不习惯这些衣服装饰,不习惯母亲的催婚和那些格格不入的思想。他还是原来那个肉体,只是精神上已经完全异化。他理解他们——他们却无法理解他。他感觉自己站在高处,冷冷的看着他们的全貌。他就像是一只蝉,早已经在不知道哪个冬天,脱壳成了蝶。
现在手机里的这个女人,才是他所有的梦想和幻觉。她美丽优秀,风情万种又不拘一格——她不那么任劳任怨做家务,也不给他生儿子。她花钱还多——可他觉得这些事都不那么重要。
那个男人的金钱,足够配她。
“那你快回来。”那边又在笑,“季总说你请假了,还在家里不高兴呢。你回来,我煮汤圆给你吃——”
“好。”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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