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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协心(上篇)

      水杏拦着也没用,小满还是从柳嫂口中得知了她去地主家磕头的事。
    “地是不用种了,可十天要做一百双鞋,你嫂嫂也是够受。”
    小满晓得柳嫂说的都是实话,盯着她额头上的伤口,心里闷闷涩涩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然而,越不是滋味,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烦闷淤积着,他耷拉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脚蹭着地,满不在乎地回道,“我又没让她去下跪磕头,也没让她求。”
    柳嫂闻言气得发抖,一口一个“小白眼儿狼”,“小没良心”地不住骂着,恨不得上去拧他耳朵。
    水杏拦了她,摇摇头,仍是柔柔地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生气,小满心里更难受,一扭头,哼了一声,就自个儿跑进里屋去了。
    到了里屋,心更烦,外加闷,满脑子里都盘着她额头上的伤口,和那柔柔的笑。
    实在没处发,只好拿手一点点的抠着墙皮。
    小满负了气想,这辈子他都没法子不讨厌她。
    他是一点点的,慢慢的,才又到了外头。
    柳嫂已经回去,水杏坐在板凳上,弯着腰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搓着纳鞋底要用到的麻绳。
    他还没有出声。水杏却好像觉察到了什么一样,停了手上的活计,抬了头,又对他一笑。
    小满皱着眉走过去,嘴里嘟嚷着,“你能不能不要老对我笑。”
    水杏一怔,笑容僵在了脸上。
    小满又恶声恶气嘟嚷一声,“看见你笑我就烦。”
    水杏怔了一会儿,又垂了头,默默搓起麻绳来。
    他以为她生了气,心儿一紧,却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麻绳。
    这一下,水杏像是真生了气,皱了眉,怔怔地看着他。
    小满低声说,“我来做这个。阿姐从前教过我。”
    不等她点头或者摇头,他自顾自也坐了下来,把那麻绳搁在自己腿上搓着。
    小满生怕她不要自己帮忙,故意不看她,只管不停做着活儿,许久许久,终于没忍住,还是抬起眼睛瞄了她一眼。
    水杏拿了剪子,已开始裁起了布,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刚要和他对视,男孩儿却又撇开了眼睛,默不作声地搓麻绳。
    水杏心里总在担心着小满的身体,但这男孩儿偏是和她较着一股劲似的,她不停的做活,他也不停,她只好随了他去。
    时侯到了晌午。
    她放了手头的活,站起来预备烧锅做饭。
    小满突然叫住了她。
    “早晨的粥糊底了,馒头也发僵了。你真笨。”他皱眉说着,满脸都是嫌弃。
    水杏脸一红,垂着手,站不是,走不是的。
    “我去做。”小满说了一声,就站了起来,头不回地走去灶间,走了几步路,突然又回了头来。
    “你也歇歇。”不过简单的四个字,他倒像很难出口似的,声音轻又弱的,中间还很不自然地顿了一下。
    水杏一笑,他又把脸一撇,耳根却已悄悄的烧着了。
    小满进了灶间。
    水杏却放心不下,已经被他从头嫌到脚了,还是巴巴的过去,又不敢走近,只能站得远远提心吊胆地看着,一边替他择着菜。
    小满人小,做事倒是有条不紊,烧锅弄菜,样样有模有样,不慌不忙。
    水杏把择好的菜搁着了,小满又语气不耐地赶她。
    水杏出了灶间,心里还是担忧,几次要想去看,又不得不呆呆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忍不住起身,踏进了灶间。
    小满正在把饭从锅里盛出,身量到底还矮,微微踮着脚,一察觉水杏来了,手被烫得抖了一下,饭碗又砸回到了锅里。
    水杏急忙忙过去,要去看他的手。
    小满却比她更快一步地避开,又背了身去,不耐烦地说一声,“都做好了。”
    水杏看了一眼。
    锅里的米饭看上去蒸得挺好。一菜一汤,已经都盛了出来,搁在了灶上。菜是马兰头炒香干,汤是雪菜豆瓣,看着都没有什么问题。
    水杏把饭盛出来,小满端了菜,都放到了外头饭桌上。
    头一回,小满没有端着碗走开,也没赶她走,两个人就这样,面对着面坐下。
    外头,春日的太阳明媚。
    也是头一回,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有了一些相依为命的感觉。
    小满并不说话,闷头自顾自吃饭,出于小孩儿邀赏的天性,眼睛的余光却一直偷偷看着她的反应。
    水杏察觉出了他的心思,把每样都尝过一遍,然后轻点了头,弯起眼睛对他笑着。
    小满又埋了头去,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阿姐在家时,总做这两个菜。吃腻了,我就会了。”
    他大姐已经出嫁了那么久,然而说起她时,小满仍是神色黯然。
    水杏一动不动看着他,心里也是觉得难过。
    小满却突然抬了眼,直直盯着她,咬牙切齿般一字一顿说,“你可替代不了我阿姐。这辈子都不能。”
    水杏略微呆了一呆,眼眶逐渐无法克制般地泛了红,然而还是对他温和一笑,接着点了点头。
    小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即使的确是实话。
    是某种说不清楚的异样感觉,之前就有的,今天却又突然变得更加强烈:不管她待他再好,她也永远都没法和他亲姐一样。
    他把头埋了,刻意无视着她泛红的眼眶,又更恶劣地开口,“你做饭太难吃了。以后我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