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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姐弟俩正提到太后。
    冯晔神情恹恹道:“阿姐,我着实演不下去了。她三番两次对你动手,你却要我傻子似的与她亲近。你不晓得,我每日向她问安,瞧见她那虚情假意的笑,肚子都冒咕噜泡!”
    “阿姐与你说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秦家兄妹意欲谋权,当下首要一关,便是除掉奉先帝遗命摄政的薛璎,取她而代。只有冯晔表现得易受蛊惑,存在被掌控的可能,他们才不至于太快向他下手。
    薛璎叫他装傻,是拿自己作挡箭牌保护他。
    冯晔叹口气,说:“昨日她还与我旁敲侧击的,提了你日后婚配一事呢。”
    薛璎无波无澜地道:“怎么,要给我许人家?”
    “大概有这意思,但没指名道姓。”
    薛璎弯唇一笑。经过此前卜筮一事,秦家不可能不对冯晔心生怀疑。秦淑珍是在试探弟弟的态度和底线。
    “你话里话外,先顺着她便是。”
    “可她能给阿姐许什么好人家?这世上,只有我点头的好男儿才能娶阿姐!”冯晔说到这里一顿,问道,“说起来,阿姐可曾相看上长安哪家公子?我先替你做个主,免得给那些人可乘之机!”
    薛璎笑着摇摇头。
    “也对。”冯晔撇撇嘴,“昨夜我花了半宿,将满朝文武府上适龄公子捋了一遍,就是想不见个合适的。我阿姐这么好,怕只天上神仙才配得上。”
    “嘴贫。”薛璎刺他一句,随即起身道,“行了,你做功课,我回府瞧瞧那姓魏的究竟造了什么宝贝。”
    冯晔点点头,眼瞅着她离开,脑袋却猛一激灵。
    满朝文武没包括魏尝。阿姐当初分明能用银钱和宅子答谢这救命恩人,却偏将他“金屋藏娇”似的掖在府上,会不会是对他有几分意思?
    *
    薛璎出宫后,便与等在外头的傅羽接上了头。
    她伤势已痊愈,一天不耽搁便回来当差,说怕在家里头再住下去,待公主府添了旁的得力人手,就不要她了。
    薛璎笑着问起傅洗尘情形。她答说尚可,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眼下还不见大好,所以往后一阵,她的安危就暂且交给她了。
    俩人一道乘安车回了府,一踏进府门便见魏尝大步迎出,一副心急又兴奋的模样。薛璎扭头与身后人说:“这就是方才路上与你提过的魏姓公子。”
    傅羽低低“啊”一声,直瞅着前头,神情讶异。
    薛璎见状,顺她目光望去,这才注意到魏尝的脸,吃了不小的一惊。
    几天不见,这人怎竟成了这副鬼样子?眼周乌压压一片,下巴一圈满是一刺刺的青胡渣,鼻尖也染了灰泥,乌发枯槁,整个人便如刚从饥民堆里爬出来一般。
    薛璎这头发怔,魏尝却像没事人一样,神采飞扬道:“快跟我来。”说罢许是得意忘了形,竟要去拉她手。
    傅羽忙上前一步,格剑挡开他,薛璎也迅速退避,皱眉道:“魏公子这是几天没沐浴净手了?”
    魏尝正热血上头,当下也不在意她那股嫌弃意味,说了句“跟我来看宝贝”便转头朝偏院走去。
    薛璎捎上傅羽,将信将疑跟上,待入里,就见院内天井正中摆了只半人高的木桶,里头盛了许多草垛与薄木块。
    魏尝打头在前,端了盏油灯弯身引火,将草木都点燃。
    早早趴在一旁卧房窗子口看戏的魏迟见状,猛力拍手捧场:“烧了烧了,烧起来咯!”
    “……”这算什么宝贝?
    薛璎看魏尝一眼,眨眨眼问:“这是做什么?”
    “等等就知道。”魏尝搁下油灯,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匣子,而后退到一丈外,嘱咐她,“别靠太近,来我身后。”
    薛璎一头雾水站到他身后,随即见他启了匣盖,从里头捻起一颗丹药来,在掌心掂量了一番后,猛然抛掷而出。
    丹药直直飞向木桶,准确投入其中,下一瞬“砰”一声炸开浓烟火花,震得整只桶剧烈一晃。
    饶是薛璎如此定力也因毫无防备,下意识往后退开了一步。
    傅羽更惊得瞠目。这什么玩意儿,威力怎竟如此之大?
    远处趴在窗口的魏迟再次配合鼓掌:“炸了炸了,炸开来啦!”
    魏尝回头看薛璎一眼,笑了笑,继而又捻起两颗丹药,朝木桶内投射。
    “砰砰砰”接连震响,桶内火苗蹿得愈发高,浓烟溢出木桶,将桶壁染得一片灰黑。直到第五颗丹药爆开,整只木桶终于“啪”一下裂成两半,翻倒在地。
    薛璎的心突然“砰砰砰”跳得飞快,似是脑袋尚未理清这一幕意味着什么,心下却已隐隐有了预感。
    她直直站在魏尝的侧后方,眼底闪过惊疑不定的光。
    外头不明真相的林有刀被黑烟惊得拔步往里冲,两手各拎一只水桶,边大喊:“走水了,救长公……”
    院内四人齐齐望向他。
    他蓦然止步,搁下水桶,望着燃得正旺的木桶挠了挠头,接了句:“主……”
    薛璎刚欲说话,张嘴却呛得咳出一声来。
    魏尝忙替她吩咐:“赶紧收拾了。”
    林有刀提着水一头冲进火里。
    他则举着宽袖替薛璎挡住烟气,待火被扑灭才搁下,看了眼面前的草灰木炭,转头问:“长公主满意吗?”
    薛璎当然知道他是指丹药,皱着个眉头道:“怎么得来的?”
    魏尝朗声一笑:“我自己研制的丹方。”
    三十余年前,他因痛失薛璎,执着于起死回生之术整整四年,遍求天下方士,其中一道,便是炼制所谓回魂丹药。
    但方士多是江湖骗子,炼丹也不当行,常发生炸炉的意外,几次差点烧了他的暗室。久而久之,他便发现了其中奥秘——当硫黄、雄黄合上硝石等物一起燃烧,必将炸火。
    那么他想,若按相应数目,将这几种药物混合制成丹药,而后投到火中,也定能生出奇效。
    实则当年的雷火夜便有这种丹药的功劳。只是前朝尚不盛行炼丹,无人料想世上竟有如此奇物,士兵们敬畏天公鬼神,心惊胆战之下自然不易察见端倪。或者即便察见,也因不敢担责,而将一切归咎于天谴。
    不过当年他并未亲手炼药,也没记下配方,所以才多花了几天重新研制。
    他答完又说:“你要是喜欢,我回头就把配方送给你。”
    薛璎却并不急于配方一事,而是定定望着他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缓缓道:“你知道,这丹药意味着什么吗?”
    魏尝弯唇一笑:“我知道,所以才把它送给你。”
    薛璎喉间一梗,一时竟没说上话来。
    这丹药很可能意味着,一个比改朝换代还更翻覆的巨变。
    理论上说,五颗丹药能炸开一个木桶,五十颗丹药便能炸开一间房屋,五百颗……或许就是一堵城墙。
    倘使将来,在冷弓来冷箭往的战场上,这种丹药当真得以改良利用,那么,这就不仅仅是属于一支军队、一个朝代的福音,而是属于四海天下、八方诸国,乃至后世百年的变数。
    薛璎不得不承认,魏尝太叫人惊喜了。十卷简牍宝册,也比不上他带给她的震撼。
    见她说话不能,魏尝心内得意,面上却故作谦虚道:“其实也没什么,这丹药还不纯熟,以大陈眼下的工艺水准推算,真要走上战场大杀四方,起码再过百年吧。”
    薛璎当然明白这一点。
    但这所谓不纯熟的想法,已然是名留青史的存在。再说,哪怕丹药当下无法搬上战场,于她而言,如此利器也必有大用。
    她抬头瞧着灰头土脸的魏尝说:“去洗把脸,把配方拿来我书房。”
    书房,一个能发生许多故事的地方。
    魏尝高兴得险些一蹦三尺高,碍于傅羽与林有刀都在才忍住了,扭头狂奔回房。
    一旁早已惊呆的傅羽这才张了张嘴,问:“殿下,您从哪儿捡来这么个奇才……”
    薛璎没说话,抬头望了眼一碧如洗的天。
    她也不知道。但她觉得,大陈的天,好像要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尝:预感到自己前程似锦的未来。≧v≦
    第23章
    薛璎先回了主院,傅羽一路跟在她身后,待到廊庑忽见她停下来,回头问:“你对这奇才有何看法?”
    傅羽方才在路上听她讲过魏尝来历,除简牍一事,从雪山到招贤会,前因后果大致都已清楚,答道:“至少不是敌人,但失魂症一事,医家尚难断真伪,微臣自然也瞧不出究竟。”
    薛璎点点头:“就算是假,我也叫不醒一个装傻的人。”
    “其实法子是有的。”
    哪怕魏尝是个硬骨头,拷打不成,最简便的法子却也摆在那处,便是拿魏迟作威胁。倘使他并未失忆,逼急了就会露出破绽。这一点,有过刑讯经验的薛璎不可能想不到。
    但是……
    “但是殿下不愿意使。”
    薛璎淡淡一笑:“你也说了不是敌人。”
    她若不择手段,岂非恩将仇报?
    她说着似又想到什么,道:“但我也着实想不通,既非敌人,又看似并不贪慕金钱权势,甚至三番两次冒险救我,如今还愿将丹方无条件拱手奉上……倘若他真是预谋接近,图什么?”
    是啊,一个风华正茂的好男儿,搁着正经事不做,情愿浪费一身才学,就窝在这小小的公主府里装疯卖傻,他图什么?
    傅羽想了想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殿下。”
    “嗯?”
    “他图您。”
    “我?”薛璎微微一愣,“图我什么?”
    傅羽先打招呼说“微臣僭越”,而后伸手,掌心斜向上,将她从头到脚虚虚比划一遍,一字一顿重复道:“图,您。”
    薛璎神情一滞,干眨了两下眼,低低道:“哦……”
    这样吗?
    她眉头紧锁,保持着思考的姿态,将信将疑地转身迈入了书房。
    不该吧。
    *
    那头魏尝将自己拾掇干净,随意吃了几口午膳,拿上丹方便也来了主院,入里前恰见一名仆役拎着个箱匣叩门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