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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也不知道三郎和六娘何时能回来?”裴耀卿手中还握着那小酒盅道。
    “这倒是了,那便先回正堂吧!”萧嵩说着,已经起身,还不忘吩咐婢女将博物架上另外一瓶酒精也给他带上了。
    裴耀卿见了,又不能在萧家跟萧嵩抢东西,还忍不住的酸了一句,“六娘在博物架上摆了两瓶,另外一个没准其实是给外祖父准备的。”
    萧嵩直接怼回来了一句:“院中满是酒香,想来这东西也是最近才出来的,说不准是给我和她阿耶的。”
    萧燕绥不在,便听见萧嵩和裴耀卿还在这里念叨两瓶酒精的归属问题,裴氏都要被气笑了,画得精致明媚的远山眉一竖,扶着裴耀卿道:“六娘肯定忘不了您,改日让她亲自去裴府给你送两瓶去!”
    ——萧嵩都把平日里不爱饮酒的萧华给搬出来了,你就别和他争了!
    听了女儿裴氏的话,裴耀卿这才作罢。
    一行人从萧燕绥的院子里回了正堂之后,萧嵩半是自言自语的开口说道:“从这里到西明寺,再回来,中间还要查案,怕是得些时候了。”
    这一等,便一直等到了夕阳欲坠、暮色四合的黄昏时分。
    裴氏已经去吩咐着厨房多做两道酒菜,在菜色的选择上,自然也都照顾到了每个人,裴耀卿今晚肯定是要在萧府用饭了。
    西边的晚霞如醉,萧恒陪着萧燕绥坐在马车里,兄妹两个回来的一路上,都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今日在西明寺的事情。
    门房看到了马车之后,有人过来牵马,自然也分出了人手去向萧嵩、裴氏等人禀报。
    “三郎,六娘,”那留下来的门房也是个机灵的,等到萧燕绥被萧恒从马车里抱下来之后,便很快说了两人的外祖父裴耀卿今日来访,并且已经等了大半日的事情。
    萧燕绥和萧恒兄妹两个对视了一眼,几乎是瞬间便达成了一致,各自动作麻利的回院换衣服了,然后再去正堂见祖父和外祖父。
    萧嵩和裴耀卿面前,下了学回来的萧悟直接被拎过来,说了几句话之后,话题便不由得转到了萧悟今日的所学上面。
    功课还没做,便开始被他们两个考教,萧悟几乎都要被烤焦了,少年郎背书背得整个一脸生无可恋的绝望表情。
    “我哥呢?还有六娘呢?”好不容易在问答的间隙里插了个空,萧悟就想知道,外祖父裴耀卿今日亲自前来了,三郎和六娘为什么不过来和他一起陪着!
    正说话间,有婢女进来,正好回答了萧悟的疑问,道:“三郎和六娘回院换身衣服等下便过来。”
    萧悟一怔,回院?换衣服?脱口而出道:“他们两个出门了?”
    那个婢女被问得稍稍愣了愣,下意识便回答道:“刚刚便已经回来了。”
    萧悟:qaq!!!我要闹了!!!
    酒精分子本就容易挥发,这一下午的时间过去,萧燕绥院中的酒味,基本已经散尽了,便是蒸馏的时候,酒香味最为浓郁的书房,一直开窗通着风,这会儿也只剩下了隐约的酒精味道。
    萧燕绥回房匆匆换了身衣服,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今天才蒸馏出来的酒精,已经被萧嵩和裴耀卿当做美酒佳酿,在她的书房里就开了一瓶不说,另一瓶也直接给顺走了。
    阿秀在旁边轻声同萧燕绥说今日裴耀卿来时的情形,“婢子听裴相公说,今日在兴庆宫的朝会上才得知了六娘受伤的消息,下了朝会之后,便直接同相公一起过来探望了。”
    萧燕绥听了,顿了一下,然后随口问了一句道:“阿翁他们之前不知道我和哥哥去了西明寺的事?”
    说完,不等阿秀回话,萧燕绥自己便反应过来了,外祖父裴耀卿今天是得知自己受伤的消息后,过来看自己的,他们肯定以为,去西明寺的只有萧恒,却没想到,她也跟着出去了没在家,于是就这么扑了个空……
    “我现在就过去。”萧燕绥直接道,话音未落便已经径自往门外走去了。
    阿秀连忙跟在后面。
    晚风吹拂,花木扶疏。院中的石板早已经被太阳晒干,也只有缝隙间还隐约有些前日夜里雨后的湿润绿意。
    萧燕绥步伐轻快,穿过园门,一路到了正堂,人未到,话先至,小女孩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孩童稚气的笑意。
    萧恒大概是人高腿长,来得比萧燕绥略早一些,他正笑吟吟的站在一副灰头土脸模样的萧悟身边。
    ——其实萧悟在萧恒过来之前,还想过要和自家兄长张牙舞爪的表示抗议,为什么不带他出去的,不过,想起萧恒收拾他的时候往后背上毫不留情的就能糊一巴掌,打又打不过,萧悟便默默的选择聪明的先怂着了。
    “六娘来啦!”裴耀卿这次来,本就是因为担心她的伤势,这会儿看到萧燕绥活蹦乱跳的模样,心里立时放下大半。
    他慈爱的笑着,冲着外孙女招了招手,待到小姑娘走过来,离近了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萧燕绥除了双手还包成了白馒头样子,小脸白嫩红润,眼神清澈明亮,便暗自猜测,外孙女虽然受了些皮肉伤,但是并未被魇住惊吓到,想来是并无大碍了,顿时面上的笑容都轻松了几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裴耀卿轻轻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一连声的说道。
    然而,正站在外祖父面前,也露出了乖巧笑容的萧燕绥,因为闻到了长案上熟悉的酒味,下意识的稍一侧头,目光扫过了案上摆着的一个白瓷瓶之后,她脸上的笑容便陡然间僵住了。
    ——那个家里常见的白瓷瓶瓶口,还有她之前浇上去的蜡封痕迹。
    萧燕绥也顾不上装小孩子和外祖父卖萌撒娇了,几乎是“嘎吱”、“嘎吱”无比僵硬的转过身来,死死的盯着桌案上的白瓷瓶,然后,错愕到近乎不敢置信的目光就落在了萧嵩和裴耀卿各自面前放着的那个小酒盅上。
    “阿、阿翁?”萧燕绥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飘。
    正主来了,刚刚就没争论出个结果的萧嵩和裴耀卿又开始来劲了。
    “六娘,那两瓶酒,原本是打算给我和你阿翁一人一瓶不?”裴耀卿先发制人,抢在萧嵩前面,直接就开口追问道。
    萧嵩本来嘴都张开了,一句话却愣是又给憋了回去。
    他瞪了裴耀卿一眼,这才跟自家孙女嘀咕道;“我说那两瓶就肯定是给你阿耶和我的,他还不信!”
    两个长辈的小声嘀咕其实并不算太吵,但是,对于这会儿正深受刺激的萧燕绥来说,却觉得自己眼前简直有一万只鸭子在不停的“嘎嘎嘎”,弄得她头都大了。
    她能说什么?他们俩什么话都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难道还能直说,那两瓶虽然酒香浓郁、但是其实是酒精、用处是消毒的东西,根本不是给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礼物吗!?
    听到萧嵩和裴耀卿还在“你做梦”、“你才做梦”的反复互怼,萧燕绥微微张开口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嘴唇都在忍不住的微微颤抖。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强行圆谎的喃喃道:“明日上午便能有新的酒、酒了,我本来是打算多弄一些之后,再一起给你们送过来的……”
    这也就是在唐朝,要是在现代,谁随便动了她的实验成果,萧燕绥恐怕得恨不得剁了那个人的爪子(╯‵□′)╯︵┻━┻
    要送一起送,要是不知道的时候还好,现在摆在明面上了,萧嵩和裴耀卿还都惦记上了,这事就不能分个先后,肯定是谁也不得罪……
    裴耀卿闻言,眼前顿时一亮,他毫不客气的又伸手从萧嵩的这一瓶里倒了些酒,把自己的小酒盅满上之后,颇为享受的抿了一小口,这才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慈爱的说道:“哎,我就不争先啦,我等明天的。”这两瓶就先让给萧嵩那个老匹夫又能如何,反正他都喝去不少了,哎嘿!
    发现自己因为抢了先,竟然吃亏了的萧嵩登时毫不掩饰的白了裴耀卿一眼,抬手就把裴耀卿刚刚捞过去的白瓷瓶又夺过来了。
    虽然两个人的年龄都不小了,不过,曾经以军功晋升的萧嵩在手脚功夫上,比起裴耀卿这种纯粹一点的文人,明显还是稍胜一筹。
    陪着祖父萧嵩、还有外祖父裴耀卿一起用过晚饭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窗格外,浓郁的夜色笼着,院中依稀传来几丝暗香浮动。
    长安城二更天便是宵禁。像是萧嵩、裴耀卿这等位高权重之人虽然难免有点特权,不过,夜深人静之时,独自乘车在近乎无人的街上,本来也没什么意思。今日裴耀卿又是为了看望外孙女才过来的,萧嵩也没邀请别的客人,就他们两个自然也就没兴致再来个“银烛金屏坐碧堂,才子能歌夜未央”的夜宴,然后明日一起去上朝了……
    是以,用过晚饭后,裴耀卿便起身告辞了。
    萧恒和母亲裴氏一起,扶着多少有些浅醉的外祖父上了马车,同样有点喝高了的萧嵩也一直送了出来,倒是萧燕绥,想要跟出来的时候,反而被裴耀卿哄着先回去休息了,裴氏索性就让萧悟先去送萧燕绥,然后再回他自己的院落。
    内心一片麻木的萧燕绥,回了自己的院子之后,没有回屋,而是直接进了书房。
    虽然她只在萧嵩那里看到了一个开了蜡封的白瓷瓶,但是,她的博物架上,另一瓶酒精显然也早就被萧嵩给拿走了……
    阿秀小声的在旁边解释道:“白日的时候,相公和裴相公才一回府,便是来这里了。”
    然后没找到萧燕绥,反而找到酒了……
    萧燕绥揉了揉有额头,正好瞥见阿秀已经准备好的做香皂的材料,总算是轻轻舒了口气,她直接俯案坐下,从笔筒里随便抽了个自制的羽毛笔,沾了墨,在纸上写了几行皂化反应的化学方程式冷静冷静,然后又把全过程的操作注意事项都标注出来,彻底平复好心情之后,这才放下笔,把图纸也收了,轻声说道:“明日一早便去厨房多取些酒来,多蒸馏一些装瓶子备用吧!”
    为了今天在萧嵩和裴耀卿面前答应下来的事情,她的皂化反应都只能先推后两天了t_t
    第17章
    快要入夏,燕国公府上的花开得明媚娇艳。
    李文宁才一进来,便被迎上来的宁亲公主亲切的拉着手,含笑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才坐在一起说道:“上次见你还是在兴庆宫中,一晃半年的时间都过去了。”
    李文宁露出了一个略带娇羞的笑容,靠在宁亲公主的身上,压低了声音才敢轻轻说道:“我一直很想念姑母,父亲私下里也时常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可是——”
    宁亲公主伸手轻轻的掩了李文宁未出口的话语,直接把屋子里侍候的婢女全部屏退之后,神色间才流露出了一丝的伤感和无奈,柔声说道:“我和太子殿下乃是一母所出,他的处境,旁人不懂,我却是明白的……”
    燕国公张说为相多年,辅佐玄宗开创开元盛世,劳苦功高,自然也是位高权重。
    此前,玄宗因听信武惠妃谗言,将废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贬废庶人后,甚至将三子一起狠心诛杀,此举令众王颇为胆战心惊。
    这种情况下,李亨即使被玄宗册立为太子,依然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更何况,玄宗本身对李亨的太子身份,并无丝毫回护之意,要不然,李林甫等人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对太子百般攻讦。
    李文宁如今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女,但是,身为太子第三女,出身宫闱,从小便是在最顶层的权利中心长大,有些东西,耳濡目染,早就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依偎在宁亲公主身边,李文宁并不遮掩,反而是直接说了今日太子李亨在兴庆宫的朝会上得知的消息,只不过,她当然不会提及,自己跑来燕国公府上探望宁亲公主,目的其实是为了向表弟张岱询问西明寺山脚下发生的事情……
    “那一日,文宁恰巧和兄长、三弟一起,在西明寺中。”李文宁轻声说道:“后来在西明寺外遇见表弟,也只是打了个招呼便过去了。今日听父亲说了萧六娘遇到的事情之后,文宁越是思索,便越是觉得后怕,忍不住想来看看表弟……”
    宁亲公主听了,顿时也是一阵胆战心惊。
    徐国公府上,裴氏的名帖今个一早便送了过来,说要登门拜谢,宁亲公主自然也知晓了自家九郎张岱顺手帮了萧家六娘的事情。
    但是,她还只当是萧六娘和裴氏失散,然后碰上九郎,两个人便在茶肆中一起坐着等了一会儿,哪里想到,萧六娘此前竟然遭遇了这般危险,并且,那歹人甚至还和自家九郎正面遇上了……
    平生第一次的,宁亲公主反而庆幸起来自家九郎从小是个霸王性子,又被燕国公张说给宠得天生骄纵,每次出门从来都是浩浩荡荡带着一大群人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招摇。
    可是,便是被人偷偷的指指点点、嘲笑一句纨绔子弟,甚至是仗势欺人,也总比真遇到危险时却身边无人可用要让人安心得多……
    “那小混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不和我说!”宁亲公主捂着心口,登时也跟着后怕起来,深吸了两口气才算是稍稍平静下来,她握着李文宁的手,想起自己的儿子,忍不住喃喃道:“还好你惦记着他,要不然,恐怕直到裴氏亲自前来,我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此时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从精致的雕木窗格里斜着照射进来。
    李文宁抬头,估摸着也到了下学的时间,张岱想来就快回来了。
    宁亲公主自然也记起这件事,当即便扬声冲着外面侍候的婢女道:“青萝,你去门前等着会儿,九郎回来了,便直接带他来我这处。”
    被唤做青萝的婢子立时清脆的应了下来。
    宁亲公主又拉着李文宁说了一会儿话,约莫一刻钟后,一阵风也似的轻快脚步声传来,衣衫绸缎无不精致的张岱已经冲了进来,“阿娘,你找我?”
    话音落下之后,张岱见到了正含笑坐在那里的李文宁,不由得也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表姐也在这里?”
    李文宁大大方方道:“我听说了萧六娘受伤的事情,想起你那时也在西明寺中,不免有些担心,便来看看你。”
    张岱此时的年纪毕竟还小,心思也直白,听了李文宁的话,根本就没多想,反而还有几分昨日在看起来就特别乖巧的萧燕绥面前没发挥完的英雄气概涌了上来,一挥手,便是一番豪言壮语道:“表姐放心,九郎才不怕那些歹人!”
    宁亲公主搂过自己的小儿子,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听了他的话,只恨不得把他关在家里老老实实的背书,别去外面晃悠,平白让她这个做阿娘的担心。
    李文宁只是道:“不放心,昨日西明寺那么危险,我至今想来都还在后怕,我和姑母惦记着你,怎么也不可能放得下心。”
    宁亲公主赞同的点了点头,李文宁这番话,却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了。
    听了这几句,张岱却是有些害羞了,挠了挠头,待了一会儿,才重新恢复精神,也不消李文宁和宁亲公主多问,便一五一十的将昨日自己“英勇神武”的举动全都又显摆了一遍,来让母亲和表姐放心。
    说着说着,想起昨天特别安静乖巧的坐在茶肆里听他说话的萧燕绥来,张岱的话语稍稍一顿。
    ——昨天自己好像还说,要带她去放纸鸢呢!春天就快过去了,等到入夏之后,再要找个风大适合放纸鸢的天气,就没那么容易了。不过,萧燕绥手上还有伤,怎么也得等她伤好之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她出来玩……
    李文宁只是安静的听着,却把重要的事情悉数记在心里,又陪着宁亲公主和张岱一起用过饭之后,才乘了马车,赶在深沉的夜色彻底笼下来之前,回了太子东宫。
    李文宁回到东宫之后,先去见了自己的父亲太子李亨,将张岱的言语挑着重点复述了一遍之后,才道:“依照岱表弟所言,那几个歹人确实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地痞无赖,他身边的护卫稍一动手,便将那些人收拾得七零八落,实在不像是什么靠谱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