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因为昌仪长公主膝下无子,只有婉云这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女儿之故,裴清殊便让礼部出面,全权操办昌仪的丧事。
在裴清殊亲自吊唁过昌仪之后,皇室众人基本都陆陆续续地来到了过去这座门可罗雀的长公主府。
这里头的许多人都和昌仪的关系不怎么样,甚至根本就没见过她。不过他们还是来了,甚至还哭得比谁都伤心。
和之前安亲王的丧事一样,有许多人都是想通过这次“机会”好好表现一番,以讨好裴清殊的。
却不知对于这种人,裴清殊完全只是当做笑话来看。
不过还是有些人真心实意地为昌仪感到难过的。比如令仪,她和昌仪虽然从小就相互攀比、拌嘴吵架,可她们毕竟是年纪相仿的姐妹,一起长大的感情总是有的。
还有太上皇。太上皇这段时间连续失去了好几个儿子,现在又失去了为数不多的女儿。
在昌仪灵前哭了一通回来之后,太上皇便病倒了。
比起其他人,昌仪长公主的独女婉云自然是最难过的。
敬安打小便和婉云要好,知道昌仪长公主去世的消息之后,敬安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帮着婉云忙前跑后。
婉云向来把敬安当成亲哥哥一般,在这般孤独绝望的时候能有一个人依靠,对她来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一直萦绕在婉云的心头,挥之不散。
敬安和婉云的身世虽然不同,不过二人都是寄人篱下,出身背景与他人不同,也算是“同病相怜”。
敬安很快就看出,婉云除了为母亲的死而难过之外,还有别的心事。
在他的再三追问之下,婉云终于开口说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匈奴的新任单于呼屠吾斯,想要迎娶一位齐国公主为妻。”
敬安瞬间明白了婉云的担忧:“你是怕皇上会将你封为公主,嫁去匈奴?”
婉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难得把敬安给搞糊涂了。
“云儿,你这到底是何意?”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身为叛贼之女,外祖父能留我一命,已是仁慈。外祖父把我封为郡主,接到宫里之后,我更是明白,自己这条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这些年来,皇上舅舅他待我极好。你也知道,我的吃穿用度皆与公主无异。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开心,觉得皇上舅舅对我好。可是后来我就明白,我不能无缘无故地享受别人对我的好。在皇上舅舅需要我的时候,我得站出来,在他的安排之下联姻,或者是……和亲。”
这一番话听得敬安心惊肉跳:“可是云儿……你可知我心悦你?”
婉云惊讶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你、你说什么?”
敬安拧着眉头,难受地看着婉云:“我总觉着你还小,怕吓着你,所以才没急着告诉你……现在既然你说,皇上有可能让你去和亲的话,那我就不得不说了。”
婉云余惊未消,仍旧诧异地看着敬安:“可、可是,我们是兄妹呀……”
“表面上我们都姓裴,可你原本姓曾,是太上皇赐了你皇家姓氏,所以我们只是表兄妹,是可以通婚的。”敬安认真地说道:“我本想等你再长大一些,等给父亲守完了孝再与你完婚。可是现在时间紧迫,来不及了。”
看着仍旧一脸错愕的婉云,敬安十分认真地问道:“婉云,你愿意嫁给我这个一无所有,还声名狼藉之人吗?我现在虽然什么都给不了你,但我会努力,凭着自己的本事去挣!皇上之前已经许诺过我,让我再好好读两年书,等给父王守完孝之后,他便让我去六部历练。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能组建自己的家,不再依附于任何人了!”
拥有自己的小家,不再看任何人的脸色,还能拥有敬安这般对自己温柔体贴的丈夫,这简直就是婉云梦想中的生活。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愿意。”
敬安大喜,刚刚露出一点笑容,就见婉云哭着说道:“可是我不能……敬安,对不起。”
敬安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第144章
左逍被容漾从匈奴人手中救回来之后,没有再去湖广老家, 而是来到了燕京, 与和离的姑姑、独身的妹妹生活在一起。
偌大的左府没有一个男人, 不免让外人议论纷纷。不过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 左逍倒是想开了,压根不在乎旁人怎么说。
而且左逍和左遥的父亲左宁,在围攻呼韩邪的过程当中立了大功。因为他已是国公,封无可封之故,裴清殊只能赏赐了他一些金银珠宝。不过裴清殊还额外赏了左家一个恩典,给左宁的次子封了一个燕京的州判之职。官位虽然不高,但这也意味着左家人从此之后可以重新入仕了。
因为这层关系之故, 长安城中一时倒也没有人敢当着左家姑侄三人的面说些什么。
左三姑娘的日子现在是越过越痛快了。过去她孤身一人, 虽然清静, 但逢年过节的时候,看着其他人都有家人相伴,不免有几分孤单。
不过现在她有嫡亲的姑姑和姐姐陪在身边,家里便热闹了许多。
左三姑娘忙的时候, 从不会有人打扰她做正经事, 有时候长姐还能帮一帮她的忙。
左三姑娘闲的时候,便与姑姑、姐姐一同外出游玩。或登高远望,或泛舟湖上。或对诗,或烹茶,日子过得好不悠闲。
除了礼亲王带着子女上门,哀求她们姑姑回去的时候。
礼亲王的年纪虽然不小了, 不过他的反应速度很快。之前在得知左宁并非真的谋反之后,他便第一时间入了宫,请裴清殊恩准他和左氏复合。
裴清殊没有答应。
他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让礼亲王自己去处理。
礼亲王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亲自登门,请求前妻的原谅。
可左氏根本就不肯见他。
礼亲王来了左家好几次都吃了闭门羹,这个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当初礼亲王选择及时和左氏划清界限,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名声。谁知现在,他却成了全京城人的笑柄。就连街上三岁的小孩儿都敢笑话他,说他抛弃糟糠,无情无义。
礼亲王知道,自己想要挽回名声的话,就只有挽回前妻才行。
见左氏执意不肯见他,他便拉了孩子们过去,好让左氏心软。
左氏的确想念孩子们,便见了他们一面,不过没有见礼亲王本人。
左氏本以为自己要费好一番口舌,才能让孩子们理解自己。谁知儿女们十分懂事,都支持母亲和父亲分开,在左府自己居住。
已经成家立业的裴钦昀道:“母亲放心,儿子一定常来看您。”
小女儿淑仪也跟着点了点头。
左氏不禁抱住他们,感动地落下泪来。
淑仪是女孩儿,还没出嫁,所以出府不便。钦昀已经领了差事,在礼部任职了,所以白天没时间来探望母亲,只有傍晚的时候会带媳妇和孩子们过来请安。
每到这个时候,左府便更加热闹了。
在这般热闹的气氛里,左逍也好像忘记了在北夏军营中所发生的一切,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可是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左遥看得出来,姐姐的心里并不快乐。
一日左氏被子女们迎着回房说话之后,左三姑娘看着发愣的姐姐,不禁说道:“姐姐是在羡慕姑姑,有钦昀表弟时常来探望她吧?”
左逍转头看向妹妹,苦涩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不是我说,敬安这孩子也真是的。以前安王名声不好,他要谨言慎行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安王已经成了大齐的英雄,他怎么还是瞻前顾后的,不来探望姐姐呢?”
“不怪他……”左逍叹息道:“当初是我一厢情愿地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让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他离开我的时候,才七岁。而他在安王妃的身边,已经生活了整整八年……现在他忘了我,认庞氏做母亲,也是应当应分的。”
左三姑娘无奈道:“姐姐能想开也好。”
谁知她们姐妹这话还没有说完多久,就听下人来报,说是敬安来了。
姐妹二人的眼中,都看到了彼此意外的模样。
还是左三姑娘先回过神来,大喜道:“姐姐,快让安儿进来吧!你们母子俩聊着,我先去忙我的事情了。”
说着就要走。
左逍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拉她:“诶……”
左三姑娘回过头,对姐姐鼓励地笑了笑,却是没有再停留。
不久之后,敬安便出现在了左逍的面前。
距离母子二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了。
这几年来,敬安长高了许多,脸上的稚气已然消退,看起来已经是个正儿八经的少年郎了。
左逍忽然觉得这样的儿子有些陌生,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是敬安先道:“母亲过得好吗?”
看着一身素服、满脸憔悴的儿子,左逍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一定很不好过吧。”敬安淡淡地笑了一下,替左逍说道:“好不容易在老家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却被迫卷入两国斗争的漩涡,被当做人质抓入军营。甚至还亲眼看着父王在您面前死去……”
“安儿!”左逍打断他说:“过去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
“是儿子多嘴了。”敬安仔细地观察着母亲的神情,面露疑惑,“我只是以为,您对父王已经没有感情。儿子听人说起过,在北夏军营里的时候,您和父王并没有……”
左逍微微有些窘迫地说道:“安儿!我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了!倒是你——你今天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母亲果然了解儿子。”敬安浅浅一笑,也没有再绕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把自己最近的心事说给了母亲听。
左逍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她忽然发觉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看起来已经成熟得像个大人一样的儿子,也不过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而已。
他这个年纪、他这副状态……和他父亲当年恋慕她的时候,是何其的相似啊!
“安儿,”左逍没想到,自己一开口,眼圈里便已含了泪,“别放弃,别这么轻易地就放弃!先去求见皇上,将你的心事说给皇上听。皇上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如果他能同意你们的婚事自然是最好。如果他不同意,也一定有他的理由,你千万不要怪皇上。”
“母亲觉得我应该去说吗?”敬安难得露出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迷茫,“可是婉云说,为了国家大义,我们不能这般自私。她愿意为了大齐的长治久安去和亲……”
“当年你父亲也是像你这般犹豫,退缩,最终选择了暂时放弃我。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左逍长叹一声,目光复杂地看向敬安,“不管怎么说,去试一试吧。如果皇上答应了你,那便是天大的恩典。将来皇上若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你要拼死相报,方不能辜负这份恩情。”
敬安觉得很奇怪。在他看来,裴清殊虽然是他的十二叔,但更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对于皇帝来说,婉云只是他一个关系并不好的姐姐的女儿而已。如果让婉云和亲,就能换来大齐数年修生养息的时间的话,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才对。
裴清殊没有理由会同意。
可是听左逍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分明是在心里觉得裴清殊会成全他们。
敬安搞不懂了。
他虽然比一般的孩子早熟一些,可毕竟年纪摆在这里,心智还不够成熟,不然他今日也不会来找生母解惑。
听完左逍的话之后,敬安犹豫了许久,还是选择了进宫,按照母亲所说的,向裴清殊坦白了一切。
裴清殊听闻之后,不禁有几分惊讶:“婉云?你和婉云?”
敬安有些被这样的目光刺伤了:“皇上……我和婉云不可以在一起吗?”
看着侄子小心翼翼的模样,裴清殊心中一刺,莫名有些泪意。
因为他想起了当年的裴钦墨。
那个时候的他,是多么想和左逍在一起,却终究没能冲破那层层阻力,去向太上皇讨这一个恩典啊。
如果能重新回到那个时候去,裴清殊再也不要懦弱地选择明哲保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