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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她这话一出,不仅是翠竹惊呆了,连刘嬷嬷也愕然地半天没说出话来。
    “怎么会?”
    林若青吸了吸鼻子,是外头远远飘来的一股药香,她对翠竹说:“我也不是十成十笃定,只是这事儿验证起来也方便得很,你一会儿去拿点药渣回来,我看看就知道了。”
    翠竹因此立刻去了厨房一趟,因着厨房里的人都忙着准备晚饭,对于进来问进度的翠竹,她们没多注意,翠竹趁机从篓子里抓了一小撮药渣子,而后做贼一般快步回了房间。
    林若青将药渣子放在纸上,一样样分开。这在翠竹和刘嬷嬷她们眼里一模一样的黑团团,在她手下却是很快现出了原形,这药渣子组成的是保胎的药方无疑。
    郑嬷嬷是陈李氏那边分过来帮手的人,明着说是送个人过来侍候林若青,其实暗里就是个眼线。她今天会出来将吉祥的话头拦下,想必也是知道了这事儿的。郑嬷嬷一知道,那就说明松陵院那边也该知道了。这样的情况下如意得的是保胎药而不是打胎药,就明摆着陈李氏是个什么态度。
    那边显然是想要将这一胎保下来,兴许拖上几个月再告诉林若青,到时候便是想打了这孩子,也不好落手了。
    倒是吉祥的态度让林若青觉得有些微妙,她是真胆小老实,还是刻意为之?
    刘嬷嬷听了林若青的话,气得浑身发颤:“稍还有一些体面的人家,能出这种事吗?出了这事儿以后还想着保下来,就不怕哪日让外人晓得了笑话他陈家没个规矩!”
    翠竹也气红了眼睛:“我说那如意怎的那样张狂,我看她自己是早早知道了的。”
    扶柳道:“想来她自己定是头一个知道的,能有身孕,恐怕也是她自己偷偷没喝药的缘故,只不过老夫人那边要将这孩子保下来,实在不明智了些。”
    刘嬷嬷冷声说:“这是她犯了糊涂,这孩子若是保下来,她不嫌没面我还替小姐嫌跌份呢。”
    翠竹没什么主见,流了两滴眼泪又转头问林若青:“小姐,这事儿怎么办啊?”
    林若青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瞧瞧,怎么这么爱哭,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哭的?”
    她顿了顿,往下说:“她要瞒着我容易,可爷那边瞒不过去,这事儿不至于不可收拾,我们且当不知道,先看爷是个什么态度。”
    林若青不在乎吉祥或者如意给陈彦生多少孩子,她甚至都并不在乎这头一个孩子的名分是不是给自己的,然而现在这事可不仅仅是这样,这是如意用自己的心思踩在了她和陈彦头上,如果这事儿都能轻巧过了,那陈家可真就没有什么规矩可以讲了。
    刘嬷嬷见林若青还是个轻描淡写的态度,不由为她发愁:“小姐的性子也太宽厚了点,现在哪儿是按部就班的时候?”
    林若青摇摇头笑了出来:“我不是宽厚,也不是按部就班,我不过是因为这个想到了出府的理由了。”
    月亮在天空的最高处,月色凉凉照亮了整个庭院。
    陈彦踩着月光回到了乐安院。
    这般繁忙是常有的事儿,院子里也有丫头婆子候着。陈彦见主屋里没烛火,便特意在外间换了衣服洗了澡,这才进了里屋,轻手轻脚地向床走去。
    不过没想到,床上忽然传来窸窣的声响,跟着陈彦就看见床上的人坐了起来。
    “爷?”林若青的声音从床上传了出来。
    “是我。”陈彦应了一声,他脱了鞋子爬上床,揽住了林若青的腰,而后在她的脸侧亲了一下,“吵着你了?”
    林若青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是醒着的。”
    陈彦低笑起来,凑到林若青耳边问她:“等我吗?”
    黑暗里,林若青扑哧闷笑一声,她伸手摸了摸陈彦的脸,声音翠灵灵:“是晚饭吃得早了,我饿了的缘故。”
    陈彦一愣,没想到林若青全没有哄着自己的意思,不过也就是一瞬的功夫,他又愉悦起来。
    她在自己面前是真实的,毫不扭捏的,这很好。
    饿了也简单,主屋里很快亮起烛火来,林若青与陈彦面对面坐着,各自面前放了一碗凉面。
    林若青慢条斯理地吃,有空档就与陈彦说话。
    “爷明天要是起来,可不要不叫我了,母亲那边请安,总不好一直迟了去的。”
    陈彦本来不饿,可这会儿与林若青一起倒也能吃些东西。他闻言笑道:“若是我起来的时候就叫你,恐怕你就没有睡好的时候了。”
    林若青问:“爷都是什么时候起来?”
    “卯时便起。”
    “那会儿天都没有亮透呢。”林若青给惊了一跳,“爷起那么早,都干些什么?”
    “起来以后先去练功,卯时过半用了早饭再和母亲请安,跟着就送松陵院直接出去了。”陈彦说得自然,林若青听了却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也难怪陈彦能将陈家的产业管成这样了,这方面林若青对陈彦是真有些佩服的。
    “和爷比起来,我实在是懒得不能看了。”林若青想了想,“今天回府以后,我好像一件事儿都没做似的。”
    陈彦于是问她:“若青今天下午是怎么过的?”
    林若青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回来后就是看了会儿书,哦,唯一再有就是如意中了暑气,不过我回来前已经让大夫看过了,所以也不算经我手的事。”
    “说起这个,”林若青往下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问爷,今年这夏天的暑气比往年都要盛,便是九月就快要来了,我看同前一阵子也没有差太大,我前头问了管事,说是府里供冰按往年的时间马上就要停了,我想同母亲说说,还是再加半个月吧?暑气可轻可重,不好怠慢的。”
    她这样心细,让陈彦更觉得林若青体贴下人,他点头道:“这是小事,母亲那边不用去了,直接同管内务的说一声就是了。”
    第二天陈彦照例去松陵院请安,本来照例是不坐的,然而陈李氏见了他,立刻让几个下人出去,单独留下了陈彦与他说话。
    陈彦见状心里也疑:“母亲,怎么了?”
    陈李氏瞒着林若青却不能瞒着陈彦,她低声说:“昨天大夫给如意诊了脉,如意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陈彦万万没有想到陈李氏说出来的会是这么一件事,他吃惊不已:“怎么会?”
    吉祥与如意伺候完以后,照例都是要喝了药的,因此陈彦对此也毫无预料。
    “我问了如意,她说也不知怎么就有了,她自己也是大夫诊脉以后才晓得,昨儿个在我这儿哭了半天,求着我将她这头一个孩子保下来,我想,你也二十有二了,你父亲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经有了你……留下来也无妨,与你的婚事说不定还能凑一对双喜临门。”
    陈彦听了陈李氏的话,简直要脑壳痛。
    “什么双喜临门?母亲你未免也太糊涂了些,你这样,让林氏怎么看?”
    “我正是想着你媳妇儿是懂事的,她也定能体谅……”
    第10章
    陈彦面色发沉:“正是因为林氏大度识体,才要更敬她,重她,怎还能因此轻慢了她?”
    他想到昨天晚上林若青还和自己说供冰的事儿,她那样事无巨细又小心谨慎,可旁人呢?他母亲现在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陈彦就有些为林若青痛心。
    陈李氏却不以为然:“女人以夫为天,她如今嫁进陈家,就是陈家的人,自然要先为陈家考虑,要为你考虑。”
    母子两人正说着,外头忽然响起婆子的通传声。
    “少夫人来了。”
    林若青今天特意起了个早,踏着点过来,果不其然陈彦还没走。她再看陈彦和陈李氏的脸色,便也知道两人前面大概在说什么。
    林若青垂眸,福身先给陈李氏问了安,而后才转向陈彦,是个笑吟吟的模样:“没想到今天和爷凑到一块儿了,原本以为起了个早也赶不上的。”
    陈彦见了她,方才敛了敛面色。
    陈李氏得了如意的恳求,此时脑子又一门心思在了保下这头一个孙辈,说她脑中是一团浆糊也不为过。她见林若青乖乖立在下面,干脆越过陈彦,直接对林若青开口说:“若青,我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林若青满脸懵懂,语气恭敬:“母亲请说。”
    “娘,”陈彦开口,立刻被陈李氏接下去的话给打断了。
    “是你们院里出了点岔子,如意有了身孕,我想呢,还是让她生下来,你怎么看?”
    林若青吃惊地睁了睁眼睛:“如意有了身孕?”
    她的目光从陈李氏身上掠到陈彦脸上,心里便对母子两人各自的想法有了数。
    “是,”陈李氏放缓了语气,殷切地对林若青说,“这事儿呢,是有几个不妥的地方,不过我想,你这孩子是很懂事的,能容人,况且这孩子不论男女,生下来都是养在你的名下,我想都是一样的,毕竟子嗣是最重要的。”
    “子嗣是最重要的,爷的孩子自然就是我的孩子,”林若青说着点了点头,她眼见着陈李氏的眼睛亮了起来,便接着往下道,“但媳妇觉得,这事情并非母亲考虑的这样简单。
    其一,长幼嫡庶这些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与此事不合,如若是传了出去,外头有人说媳妇管不住自己院里的人也不算什么,只怕总是有人要说到爷的头上,将他污成不把规矩礼数放在眼里的张狂之徒,有辱陈家门楣。
    其二,吉祥与如意都是喝着药的,现在她擅自停药有了这孩子,这是她的心思,用了这样的心思,是踩在爷的头上,眼里全没人了,再让她生了府里的长子……”
    话说到这里,没一句是为了林若青自己,全在一个“陈”字上头,将陈李氏说得语塞。
    陈彦开口对陈李氏道:“正是林氏说的这个道理,母亲要想清楚些,莫要让人笑话了去。”
    林若青上前扶着陈李氏的手,宽慰地对她笑道:“爷也要体谅母亲的心情,她是为了陈家,不过是走了个弯路罢了,母亲莫要忧心,来日方长。”
    她脸上笑着,心里却漠然极了。这个时代的女人,有时候让林若青觉得实在可怜,有时候又让林若青觉得实在可恨。
    到了这里,陈李氏才彻底转了回来。林氏才十六岁,又才嫁进来几天,往后日子长了去了,现在有什么急的?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拉着林若青说:“是我糊涂了些,好在你是个聪明孩子。”
    陈彦在旁边看着林若青,原本阴沉的脸色已经彻底缓回来了。
    “那你看,如意怎么处置?”陈李氏问林若青。
    林若青低声道:“无论如何,惩戒得有,只是要怎么惩戒,媳妇还看母亲和爷的意思。”
    陈李氏点了点头:“这孩子是不好留下来了,一会儿你回去让大夫给她开一副药吧。”
    这孩子是要打了的,林若青问的是这孩子打了以后要有什么惩戒。惩戒有大有小,如意犯了这样的事,便是逐出乐安院都没二话,可照着陈李氏的话说,便是这么含混就带过去了。
    林若青又看了一眼陈彦,见他没说话,是个默认的意思,她便也应了下来。没得他们母子两个做那面慈心善的好人,她却要张牙舞爪起来。
    夫妻两人一块儿出了松陵院。
    此时的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斜照时被高墙挡住,落下一大块阴影。林若青走在阴影里,没有说话。
    陈彦见她沉默,以为她是在怪他,思忖片刻还是开口:“如意侍候我多年,她从前也是磊落的性格,这事也兴许是头几个月给药的时候出了岔子……”
    林若青闻言转头看向陈彦,她满眼讶异:“爷以为我因这个在心里有了龃龉?”
    她温和一笑:“这事儿从母亲,从爷那儿,我都懂,一是子嗣为先,二是旧情要念,都合乎人之常情,我方才只是在想,这天气真热,也不知道热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林若青说着这样体贴的话,陈彦是高兴的,但他隐隐又觉察出一些若即若离来,心里便有些不安稳,然而到底怎么个不安稳,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丫头婆子们跟了一路,终于在游廊的台阶下面又分了开来。
    林若青停在原地目送着陈彦往二门走,而后她抬头又看了看天色,时间还早,动作要是快点,她说不准能在午饭前到妙光山。
    乐安院里静悄悄,连蝉鸣都听不见一声,只有墙角几朵牵牛花热烈地开着。
    郑嬷嬷从如意的房里出来,在廊下没站一会儿,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了动静,是林若青回来了。
    郑嬷嬷远远看着院门处避着太阳走进来的林若青。她穿着一条水粉色的罗裙,腰肢盈盈一握恰到好处地被裙身勾勒出来。郑嬷嬷还没来得及多看,林若青似有所感,往她那边看去。
    郑嬷嬷连忙小步迎上前去。
    大夫与林若青前后脚到,拎着药箱气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