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许濛点点头。
许濛一直站在那里,时不时探头往里面望,听着里面钟鼓之声渐渐衰弱,脸上焦急的神色越发明显。
“出来了!”满娘叫道。
许濛忙上前,只见高景上来,躬身下拜道:“不知孺子所为何事,为何来这文殿。”
高景的语气可算不上好,他平日里虽看着和善,其实最讨厌这些麻烦事,许濛今日的行为可算是犯了忌讳。
许濛顾不得这些,忙道:“喊魂之事,我有了新的想法,此事或可与今日驱傩相关,与各位殿下和小殿下相关,与大魏江山社稷相关,请高常侍给殿下传句话,只传句话便可。”
高景心想这许孺子莫不是得了疯症,这样说话,不过看许濛脸色发白,又不像是说假话,他道:“许孺子请讲。”
许濛见高景将信将疑的模样,她忽然拱手躬身下拜,道:“请高常侍同殿下说,以木命养火德。”
高景见许濛朝他行了这样大的一个礼,着实吓了一跳,许孺子即便出身不显,位份不高,但却是太子的妻妾,并为太子殿下育有一儿一女,身份怎么说也要比他高贵,忙道:“许孺子不可,高景便赔上这条性命,许孺子也不可如此行事。”说着高景也拜了下去。
许濛不为所动,道:“若高常侍不去,我便要一直拜下去。”
高景没了法子,只得起身,道:“罢罢罢,我去便是,请孺子快快起身吧。”
说着只见许濛还是看他,不说话,很是倔强的样子,他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年轻的姑娘这么倔呢?
在许濛殷切的目光下,高景进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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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景进来的时候,驱傩仪式已经进行到了最后,只见陈昱正要起身去读祭神的文章,那是当世最负盛名的几位文章大家联合起来写的,中心思想就是祛除邪祟,保佑皇室子弟和天下百姓安康顺遂。
陈昱正要起身,高景偷偷溜到他身边,陈昱微微蹙眉,高景不是不懂规矩的人,这样的场合跑进来,未免太扎眼了些。
高景顶着陈昱可以杀人的目光走进来,在陈昱耳边道:“许孺子说,以木命养火德。”
陈昱起身的动作顿住,他的目光扫视这殿内,只见驱傩的法师正站在殿中手里拿着各色香草,他的兄弟们身后跪着陈氏的第三代孩子,皆是低头默默祈祷的样子。
一个小宫人拿着托盘上来,陈昱知道,托盘里的东西,是驱傩最后将要给孩子们带上的香囊荷包,里面装着各种香草做成的粉末。
陈昱上前拿着祭文,冷眼看着那个小宫人准备揭开托盘上的锦帕,他手上微微动作,陈昱眯起了眼睛,快步上前,将他手中的托盘打落,道:“将他拿下。”
只见托盘上的香囊掉在地上,其中一个香囊中洒出了星星点点的白色粉末,殿内空气凝滞,雅雀无声,在殿中诸人的注视下,在略微昏暗的宫室中,那白色的粉末燃起了蓝绿色的光芒。
“鬼,鬼火!”跪在一旁的陈显叫出声道。
陈昱抬头,对着一边沉默不语的梁琥道:“阿翁,此事要查。”
梁琥点头,却见被几个宫人押住的那个小宫人忽然大叫道:“陈氏无道,以木命养火德!”
说完,脸色青白,嘴角流出一道血痕,身子便瘫软了下去。
在这蓝绿色火光之下,陈昱脸上冰冷的杀机一闪而过。
第10章 大火
天将暗的时候,陈昱才带着几个兄弟这一大帮人从文殿出来,许濛在一边等候,只见诸人脸色都很差,只有陈昱还是那副雍容和缓的模样,他便是连衣服上的褶皱都偷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许濛觉得若幕后之人见了陈昱这样一幅稳坐钓鱼台的模样,该是有多失望啊。
陈昱远远望见了许濛,对她点点头,又对身边的梁琥道:“今日之事,请阿翁回禀了父皇。”
梁琥挑眉,这是这位太子殿下在同他示好啊,驱傩仪式是他经手操办,今日出了问题,他自然难逃干系,眼下这火已经烧到了太子殿下面前,若他稍微想要做点什么,便可立时拿了他梁琥,而非让他自己去说。太子卖他个好,梁琥自然上道,他笑道:“今日之事,定当向陛下负荆请罪。”
陈昱点头,转过身,对着陈显和陈晟道:“今日让两位兄长受惊了,是孤的过错。”
陈昊在一旁心中发笑,他这位好三哥赔罪便赔罪,好端端的称孤道寡,不就是用太子的身份,让这些兄弟们都闭嘴么。
陈显不太明白陈昱的用意,可见自己的王妃在一旁使了个眼色,便随着陈晟一同下拜,口中道:“不敢不敢。”
陈昱见自己的两位兄长都很是上道,接着又对陈昊和陈昇道:“两位阿弟都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过一件小事,乃是宫人们装错了粉末所致,让小侄子们受惊了,我这个三伯在这里陪个不是。”
陈昊白眼都快翻上天了,陈昱对着两位兄长以势压人,而对着他们两个弟弟则是哄小孩子,他这话,他陈昊三岁的时候就不信了,也就哄哄陈昇那个小屁孩。
陈昱见自己的几个兄弟面上都被他压了下来,看着颇为满意的样子,他携着太子妃来到殿外许濛面前。
太子妃还有些疑惑,道:“许孺子,怎么在这里?”
许濛还没找着理由,只听陈昱道:“孤让她来的。”
太子妃讷讷不言,一双眼则在许濛脸上来回逡巡想要看出什么似的。
陈昱见天色晚了,他道:“许氏,你带着两个孩子回去吧。”
太子妃还想说什么,却见太子的神思不属,便也按下自己的话头不再多说。
许濛急急忙忙半天,此时累到脱力,她躬身道:“诺。”
说完便带着两个孩子的乳娘离去,陈昱也示意太子妃和身后的乳娘随从们,带着孩子同他离去。
入夜后,陈昱在内殿休息,太子妃将孩子们都送还给老早就来等着的孟良娣和高孺子,她入了内殿,见陈昱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便走过去倒了一盏茶放在小几上,温声道:“殿下,今日之事,是……”
太子妃的话还未落,只见陈昱轻声道:“此事你不必插手,不是什么大事,你只需要镇守东宫便是。”
太子妃面露惊讶之色,这位太子殿下同他父亲魏帝很像,虽然对自己的妻子算不上多么喜爱,但是有绝对的尊重,很多事都是夫妻二人有商有量,与其说他们是夫妻,不如说是合作伙伴,但像今天这样讳莫如深的样子,陈昱是第一次。
陈昱见太子妃有些诧异的模样,他道:“孤还有事,先走了,关于今天的谣言,孤不希望在东宫听到一分一毫。”
太子妃向来了解自己的这位夫君,此时他面上没显出什么,心中却早已拿定了主意,不容置喙,只得道:“诺。”
陈昱来到刮着凉风的庭院中,对高景道:“走,往许孺子那里去。”
这是高景能猜到的,太子殿下此刻应当有许多的疑问,要问问许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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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濛回到殿中便累得不想说话,安顿好了孩子,她歪在榻上,闭目养神,满娘看着她这副模样,虽有满腹疑问,却还是按下不提。
直到入夜,许濛叫了晚膳。
其实此时已经过了宫中晚膳的时间,所以满娘下厨做了一碗打卤面,她厨艺稀松平常,可在大魏这种美食文化还没发展起来的时空,已经是上乘水平了,她以前常常做东西给许濛吃,只是后来许濛心疼她,就不再吵着做东西吃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上桌,许濛手拿着竹筷,看满娘关切的神情,这才想到今天着实是把她也吓坏了,许濛安抚性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面还没到嘴里,便有宫人通报,说陈昱来了,二人忙收拾收拾迎接他,许濛见满娘担心的模样,小声道:“不妨事,我猜殿下晚上也是要来的。”
许濛见满娘身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又道:“今天就要辛苦满娘再做上一碗汤饼上来了,免得殿下抢我的汤饼。”
话还没说完,陈昱大步进来,看这跪伏在地上的两个女子,刚想说话,又见到她们小几上那碗热气腾腾的汤饼,道:“许孺子倒是给孤一个意外之喜,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吃汤饼。”
许濛头贴着手,道:“妾只是根据一些细节胡乱猜测,若是打扰了今日的驱傩仪式,妾愿受惩罚。”
这话讲得坦荡,陈昱上下打量许濛,见对方其实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通透聪颖,相处起来也很是舒服,道:“起来吧,孤还有许多事,要向许孺子讨教。”
许濛起身,满娘则退下去做面条,许濛道:“怎当得起殿下讨教二字,不过是阴差阳错罢了。”
许濛立在一旁,陈昱道:“以木命养火德,何解?”
“受害童子皆为木命,而我大魏江山从先秦阴阳五行学说,以火代水,殿下与小殿下们的名字皆从日从火,可见大魏便是火德为主。这计谋居心叵测,若是扩大行之,在民间势必会动摇民心。”
“你倒是聪明,那你说说看,此事该是何人所为。”陈昱这话,乃是试探。
许濛则恍若未觉,坦然道:“妾不知,不过定然是想要扰乱朝纲之人所为,想要激起民愤,妾的祖父曾经历两朝,深知战乱之苦,如今大魏江山休养生息,于百姓百利无一害,妾不想再起兵戈。这,便是妾的想法。”
“呵……”陈昱笑,他微微偏头看着许濛,灯火下这少女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一双大眼黑白分明,明亮水润,真是好看得紧。这样懵懂,这样聪慧,又这样坦然,女人真是难懂。
“殿下为何发笑?”许濛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意气,对着陈昱发问。
“许孺子这般聪慧怎么猜不到孤为何发笑?”陈昱把问题又扔了回来,他稍稍放松了一些,换了个闲适的姿势靠在榻边,道:“你也坐下吧,吃汤饼,不知孤的汤饼何时能好,今日孤倒是有些饿了。”
许濛觉得放松的陈昱又好看又危险,像只树下休憩的花豹,可她说不出哪里危险,可能真的是满娘常说的动物的本能。
陈昱心里想着事,便倚着小几看许濛吃东西,许濛吃东西像是一只小仓鼠,可爱极了,都是当母亲的人了,可还是像个孩子。
许濛被这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总感觉这位殿下下一秒便要笑眯眯地将她一口吞下去,她只得硬着头皮吃面,一根一根,数面条似的。
满娘端着面进来,放在陈昱面前,又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二人只见的气氛,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总算太子没一言不合就杀人。
陈昱拿起筷子,也开始吃面,食不言寝不语,他不说话,许濛也不说话,灯火摇曳的宫室里,一男一女相对吃面,真是有趣的景象。
许濛放下面碗,长出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道:“殿下,其实妾觉得这件事应该没有这么简单,若是事情发生在宫内,那么对方必然有手段,将此事传出去,殿下还是早作防范的好。”
陈昱点头,道:“你这小小女子,倒是很为孤操心,此事自有人去办,不必太过思虑。”
二人说完了话,许濛便拿眼瞅着陈昱,心想着事情也说完了,面也吃好了,这位太子殿下怎么还不走呢?难道,要留下来过夜?
许濛心想,前几次都叫她侥幸躲过了,只怕这次没这么好运气,只能认命了,要是不那么疼,她还是能忍忍的。
陈昱见着许濛脸上那视死如归的表情便觉得好笑,可也不戳穿她,有时候,逗逗这位许孺子真是一件有趣的事。
饭后,二人相对读书,陈昱看对方读的书半天也没换一页,便道:“不知你的濛这个字,有什么来由?”
许濛茫然地抬头,定定地发了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陈昱在说什么,她道:“典出诗,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祖父离开洛阳,历经战乱,恰逢我出生,祖父便借着这句话中的含义,表达自己厌战思乡的心情。”
陈昱点头,道“这与采薇之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颇有相类。”
许濛道:“是呢,祖父也是这样想的。”
陈昱将手边的书放下,道:“高景,叫人送水进来,明日事多,孤乏了。”说完,舒了一口气。
许濛有些举棋不定,按照一般的情况,此刻她应当去沐浴,挑一件好看的寝衣,对这位殿下稍作邀请,可是她对陈昱的宠幸着实无感,只觉得自己关好门过好日子便可,陈昱愿意睡谁就去睡谁,同她许濛半点干系都无。
许濛装聋作哑地纠结了一会儿,忽然听陈昱道:“怎么,许孺子这是不想睡,难不成要头悬梁、锥刺股。”说完陈昱探过头看许濛手上的书,没能绷住笑了。
“许孺子若是去上学堂,定然是要被先生给赶出来的,看了半天的书,书还是倒着的。”陈昱微笑道。
许濛脸刷一下红了,抬头同陈昱的目光对上。
许濛脸色红润,一双眼睛泛着水润光泽,看着又是无辜,又是茫然。
陈昱的笑让他舒展了许多,这是许濛第一次见到了太子这个身份之下的陈昱,那温和雍容的外表下,原来是个会笑会促狭的男人,他一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微弯,低垂着眉眼看你,眼中波光粼粼,倒映着许濛无措的神情。
霎时间,二人忽然没话说了,就这样静静地对望,夜风轻灵,灯火摇曳,微微黄的灯光,让陈昱的心忽然变得很轻。
许濛看着陈昱的脸微微凑近,她忽然有些紧张,浑身僵硬,想要把自己的视线移开,可是稍稍将视线下放便能看到陈昱微松衣领口,顺着那衣领口,只见白皙而富有光泽的皮肤。
她低下去的下巴被陈昱轻轻抬起,只听到陈昱说话的热气透过来,带着薄荷的香气,许濛听到陈昱说:“濛,阿濛?”
许濛耳朵上的热一路蔓延,犹如秋日里的山火,一把绚丽的火能烧掉漫山的红叶,也快要将她烧死在这里了。
陈昱的唇贴了上来,许濛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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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两个孩子干号的声音一路传来,许濛眼睛剧烈地眨动,微微错开了自己的脸,陈昱也放开了许濛,二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好像做了什么似的,许濛整理了身上的衣物,陈昱则含笑看她,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模样。
满娘和乳娘们抱着小彘和阿苍进来,许濛忙道:“这是怎么了,不是回来的时候就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