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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赵苍这些日子并不在衡阳,听闻他只身去了更远的地方,音讯全无。阿瑜不晓得赵苍到底去了哪里,也并不关心,她有时猜测,大约是与宁氏有关罢?但她也并不很能确定。
    毕竟赵苍瞧着,也不是一个会为情所困那么久的人。
    赵苍兑现了他的诺言,给阿瑜送来了十二把纨扇,每一把的边缘都嵌有不同颜色的宝石,而扇柄是暖玉制成的,触手生温,上头的画儿更有特点,瞧着也像是名家所作,画有十二种不同的小动物,尽皆是毛茸茸憨态可掬。
    阿瑜其实还挺喜欢的,但就是不太喜欢送礼的这个人。
    于是她仍旧叫佩玉把扇子放进库房里头,搁置不用。
    及笄礼过后,全衡阳都晓得了,王府里那个寄养的小姑娘,其实是隆平大长公主的亲孙女儿。
    等到那些贵妇人和千金们反应过来要上门拜访,阿瑜同大长公主却要收拾东西离开了。
    第61章
    阿瑜此去京城,不知几千里远。虽说她得了赵蔺的承诺,却还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人人都说京城富贵繁华,但却不是她所欲。
    临别前夜,外头下了小雪,阿瑜有些睡不着觉,便想去水边瞧瞧。
    她已是及笄的大姑娘了,佩玉也再不在这些事体上限制她,只是给人厚厚地披上一层袄子。
    阿瑜虽还有些纯稚,只眉眼身段间,却有了成熟大姑娘的风韵,夜里站在池水边上,夜风卷起淡色的裙角,她抬头看着冰冷明净的夜空,只是静悄悄的独立,长发的身影婷婷袅袅。
    站了一会儿,阿瑜才回身,对着佩玉两个道:“我们走罢。”
    她一回神,却发现佩玉她们都不见了,却见赵蔺长身玉立于树下,看着她眸色暗沉。
    阿瑜的脚步顿了顿,垂眸不说话,冷风吹乱了秀美乌黑的长发,她素着面容柔弱而苍白。
    赵蔺也没说话,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阿瑜,回去罢,你身子太弱了。”
    阿瑜有些生疏地瞧他,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才点点头,乖巧道:“好,我……”话没说完,她怔怔流下泪。
    赵蔺解下大氅,三两步上前,给她披上。阿瑜不曾乱动,只是有些被冻僵了,预感自己又要生病了。
    赵蔺心中无奈柔和,弯腰把她打横抱起,又在她耳边轻轻道:“听话,别哭了,好不好,嗯?”
    阿瑜生得漂亮,可是在寒风中哭泣确实仍旧很糗,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把脑袋埋进他怀里不肯说话,只有纤瘦的肩胛还在轻微抖动。
    赵蔺像是抱着一只毫无重量的小猫,任由她挂在自己身上撒娇蹭蹭,只是低柔地哄她。
    阿瑜眼睛红红的,轻轻撒娇道:“我不要走了。”
    赵蔺没有说话,不出所料,过了半晌,阿瑜又道:“可是,我都答应祖母了。”
    她抱怨地掐了掐赵蔺的手臂,使得男人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手臂恐怕要给她掐青了,却听她埋怨道:“都怪您。”说着又把脑袋蹭进他怀里去。
    她长大了,这次又留了心眼,指甲学着外头时新的样式留长了,用鲜花汁子染成漂亮的丹蔻,尽管赵蔺偶尔被问起时总是告诉她,小姑娘家还是要简单些才好看,她原本粉润漂亮的手指甲,就已然十分美丽,可是阿瑜却不肯听他的。
    因为她已经长大了,可不想再当小傻姑娘。
    留长了指甲,不仅仅是好看,掐起人来也是一把好手。她从前用手指掐他,可是男人的手臂有些硬的,她根本就掐不动,反倒把自己的手指掐红了。
    赵蔺把她一路抱回了屋里,这一路上小雪簌簌,他却把人捂得十分严实。
    待回了屋子,赵蔺一句话不多言,只给她灌了两碗苦药,又上了一点蜜饯给她尝尝甜味。
    阿瑜这趟一点儿也不娇气,吃了药又尝了蜜饯,仰头瞧着他又开始掉金豆子。
    赵蔺有些头疼,按理说及了笄的姑娘应当懂事了,可她就愈发长回去了,委委屈屈的柔弱样子,让他一点儿也舍不得了,几乎就要妥协。
    昏黄的灯光温软暖和,他原本冷肃的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柔意,男人的声音很低,却不容置疑:“阿瑜,眼泪收住。”
    阿瑜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屏着气想收眼泪,可是一口气没上来,就开始小声哽咽,停业停不下来,捂着胸口就快喘不过气了。
    赵蔺觉得自己快被她玩死了,把人搂在怀里,大手轻轻给她拍背顺气,又哄哄她:“不是教训你,乖一点,不要哭了……乖宝……”
    阿瑜好不容易不哽咽了,一双杏眼已经给哭肿了,一脸懵懵的坐在他腿上,带着哭腔认错:“蔺叔叔,我不、不哭了。我会娶京城,好好吃饭,好好学课,然后一直一直等你来接我,好不好?”
    赵蔺把她搂在怀里,抚着她绸缎一般的黑发,低沉道:“好。不会教我们宝瑜久等。”
    小姑娘面对着男人冷峻的面孔,啵一下在他唇上亲一口,有点害羞,又有点霸道气势:“您不准看旁人,一眼都不准!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
    他微笑起来,宠溺温柔道:“好。”
    第二日,阿瑜起得有些晚,却还记得几位姑娘要为她送别。
    她在王府这些年,与她们或多或少,总是有些小矛盾与小摩擦,只是临了了,许多事体她也就懒得介意了。
    到了地儿,却见赵婂有些萎靡不振,眼眶都略有泛青。
    阿瑜走近了,赵婂一下儿别过头去,不肯瞧她,又不愿多说。
    阿瑜同赵娢两个说了会儿话,几人眼眶都有些红红的。
    赵娢轻轻道:“阿瑜,你去了那头,也别忘了同咱们写信……或许你再回到衡阳,我和婳妹妹都出嫁了,还有阿媛也是,可是咱们心里头都惦念着你,只盼着你平安才是。”
    阿瑜微笑着点头,牵着她的手道:“好。娢姐姐也好自珍重。某些时候,也不要再过于心软了,你当要立起来才是。”
    赵娢微微一震,心知阿瑜早就明白她兄长那事。那件事虽并无结果,兄长那日归来后也说,自己无论如何再不愿叨扰人家,可赵娢还是很愧疚。她不想利用好友,可是因为自己的软弱,许多事体都身不由已。
    她也垂眸浅笑,语声坚定:“再不会了。”
    一道用了膳,待几人都走了,阿瑜瞧着留下的赵婂道:“婂婂,你……”
    赵婂一下就流出泪水来,颤抖着嗓音道:“姐姐……我……”
    阿瑜一怔,有些无措地瞧着她,又拿帕子给她擦擦眼睛。
    赵婂边哭,边埋怨道:“她们说,你是去京城享荣华富贵去了,往后再没可能回衡阳了,是不是?”
    阿瑜想起蔺叔叔,才轻轻道:“怎么可能?不出几年,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赵婂听她这般说,才静了下来,又相对无言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你……要不要去瞧瞧母亲?”
    其实赵婂也想去见梅氏的,只是她始终心里有怨气,而二老太太也不肯放她上山去见生母。可是此番阿瑜要离开了,赵婂心中更想让阿瑜去瞧瞧梅氏,她觉得,母亲心里头一定会欢喜的。
    阿瑜却摇摇头道:“不必了。她既已入佛,我与她再没干系。”
    她头一次这么直白的与赵婂谈论起梅氏,可却是直言相拒。
    赵婂仰头,不解道:“为什么……”
    阿瑜道:“她离开,本就是不想再管这些俗事,我与她并无母女情分,既如此便是陌生人,又何苦互相叨扰。”
    她为梅氏求赵蔺,早已是仁至义尽,从那时起,她就不觉得自己与梅氏还有甚么羁绊。
    可是赵婂不同,她是梅氏一手养大的,无论人生中有甚么要事,第一个想起的还是梅氏,她们两个天生立场不同,其实并无甚好说的。
    直到最后,赵婂也不曾说动阿瑜分毫,于是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阿瑜却把她叫住,褪下手中的玉镯,给她戴在腕子上,给她擦擦眼泪,柔声道:“这只镯子陪了我好些年,待我走后,让她护着你罢。”
    赵婂低着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带了点鼻音,脚步顿着,终究是一句未言,匆匆走了。
    阿瑜有些叹息。
    定远二十八年冬,阿瑜随着大长公主一道远赴京城。
    相送的人有很多,她唯独不曾见到赵蔺。
    马车行至城门口,大长公主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慰道:“阿瑜,定性些,总有相见的时候。嗯,咱们想想,要给祖父送些甚么?”
    阿瑜有些吃力的想了想,却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大长公主有些无奈,却并未多说些甚么。
    阿瑜轻轻吸一口气,还是撩开车帘,想回头再瞧瞧衡阳,却见城楼上有一道白衣修长的身影,男人长发漆黑,洒然温雅。
    隔了很远,城楼太高了,她根本瞧不清他的脸,却知道这个人是谁。
    阿瑜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微笑。
    她自语,声音很轻柔,仿佛要消散如衡阳的无边寒风里:“我等着您。”
    城楼上的男人若有所感,垂眸瞧着那一列马车和兵马遥遥远去,深邃的眼里复杂难言。
    天空明净碧蓝,韵远大师的丫鬟收了些新雪,埋在树根下,准备等来年泡茶吃。
    却听见屋内韵远大师轻唤。
    她连忙进屋去,却见大师正坐在蒲团上打坐。
    她不敢出声叨扰,只敢对着大师的背影恭敬垂手。
    过了好久,大师终于还是出声道:“你去山下,给……瑜姑娘,同婂姑娘,送两串佛珠。”
    大师前些日子挑着灯,串的那两串七宝佛珠,原是这个用意么?
    丫鬟笑着点头道:“唉,好。”
    大师若老僧入定,坐在蒲团上再无声息,直到又过了好些时候,那个丫鬟归来了。
    韵远大师才缓缓睁开眸子,吸一口气,定声问道:“如何?”
    丫鬟有些不知所措,还是轻轻答道:“婂姐儿收下了,可是瑜姐儿……”
    韵远大师轻轻问道:“瑜姐儿不要么?”
    丫鬟摇摇头,才道:“瑜姐儿已经走了。她们都说,瑜姐儿回京城去了,怕是此生再不会归来了。”
    韵远大师的身子一颤,终究是叹息道:“……罢了。”
    待丫鬟退下了,韵远才在佛前虔诚叩首,心中默念:佛祖慈悲济世,请保佑我的阿瑜。信徒韵远,愿余生吃斋念佛,只求您保佑吾女,喜乐安康,一生无忧,不知流年。
    第62章
    波面澄霞,晚春里天气温暖起来,京城的贵女们相邀泛舟。
    程卓玉倚在船窗边,静静瞧着外头一片春光,眸色却又沉又倦。
    宁安县主从身后悄悄走进,拿软软嫩黄的迎春花蕊戳戳她的后背,又笑嘻嘻拍她的背。程卓玉才回过神,瞧着宁安县主笑道:“我不回头,便晓得是你。”
    宁安县主羞恼地拧了拧她,跺脚道:“你便是装作不知,有什么难的?”
    程卓玉含笑哄道:“好好,都是我的错。”
    她们两人是关系甚好的手帕交,自打程卓玉年幼时同她认识,每年都不曾断了往来,宁安县主是当今梅贵妃的亲妹妹,而贵妃又独得圣宠好些年,时常能寻机会召县主进宫,故而宁安在京中也算是头一份的贵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