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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节

      薛翃不为所动:“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还请您见谅,只是我习惯了实话实说罢了,若娘娘不喜,我便不说了。”
    颜太后暗中咬了咬牙:“和玉,哀家不想跟你虚与委蛇,你说明白,你到底是为了薛家,还是为了高家?”
    薛翃疑惑地问:“太后为什么会这么想?”
    太后冷笑道:“你虽看着与世无争,但是不可否认,你来之后宫内发生的般般件件,当时还不觉着,现在回头想想,连同你设计救下俞莲臣开始……到皇后之死,多数都跟昔日云液宫的事有牵连,何雅语去之前说的话,哀家可记着呢,她说你将不利于皇上!皇上为你所迷,纵容你,哀家可不能坐视不理。”
    没有意外,也没有恐惧,薛翃轻轻摇头:“太后误会了,皇上没有为谁所迷,没有谁比皇上心中更明见万里。”
    “是吗?”太后一脸的不信跟讥诮。
    薛翃认真回道:“太后无须担心,皇上做事从来由他自己的心意,甚至想要为端妃翻案,也是皇上长久以来心中所愿,只是如今赶上了天时地利,所以才着手行事罢了。若太后怕别人左右皇上的心,那就是小巧皇上了。”
    颜太后凝眸看着薛翃,心中虽然承认她说的对,但总是不踏实:“你当真不是为了薛家,或者高家?”
    薛翃道:“太后能这么想,是高看我。”
    太后哼了声,勉强安心:“哀家还是那句话,你若安分守己,不要想着兴风作浪,那也罢了。”
    薛翃笑了笑:“太后言重了,其实您大可不必这么忧虑,皇上对太后的孝心,无可比拟,难道太后觉着,我竟有能耐左右皇上的心意,离间你们母子之情吗?”
    “住口,这当然不可能。”太后斩钉截铁地说,但心中却有阴影掠过。
    薛翃道:“既然如此,太后何必多费力气为难我呢?又跟我说这么些话呢?”
    两人目光相对,太后缓缓起身,她走到薛翃身边,仔细望着她。
    过了会儿,太后说道:“你想听实话?不错,哀家就是不放心你,不知为了什么总是不能安心。不过,不管你是双修也好,为妃也好,皇上的心意哀家的确明白,如今你是新鲜的玩意儿,皇上自然多疼顾宠纵你一些,可是当初他对端妃也好,对最近的康妃也罢,也都曾经疼顾宠纵过,最后呢?还不都是一样。你若觉着皇上幸了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那就大错特错了,你信不信,此刻哀家一声令下,便能取你的性命,皇帝就算知道,也绝不会责怪哀家。”
    薛翃自始至终,都带着三分笑,甚至听到最后太后明显威胁的话,也毫不动容。
    “怎么,你没有话说?还是你不信?”颜太后盯着她。
    薛翃道:“我在等。”
    “等什么?”太后疑惑。
    “等太后一声令下。”薛翃微笑抬眸,“取我性命。”
    太后猛然一震:“你!”
    两人目光相对,太后近距离端详薛翃看似平静的眼眸,她无法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什么情绪——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太平静了,丝毫的波澜都没有。
    正因如此,太后心中突然有种奇异的恐惧。
    颜太后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内心,明明对方什么也不是,而事实也如太后所说,只需要她一声令下,就立刻能要了这小道姑的命。
    但是……
    为什么面对这双无波无澜的眼睛,会这么迟疑惶惑,这么忐忑不安,甚至有一种仿佛……
    ——给俯视着的感觉?!
    是薛翃的莞尔一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轻描淡写道:“太后果然是仁慈的,知道您不会滥杀无辜,所以跟您开了个小小玩笑。”
    颜太后想不出此刻自己是什么脸色,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绝对好不了哪里去。
    直到薛翃告退之后,半晌,太后才反应过来。
    旁边的嬷嬷想扶她落座,却给太后含怒一把推开。
    “这个人留不得!”颜太后难以遏制自己心头的莫名寒意跟无名怒火,“哀家不管她有什么企图,一定要找个机会,除掉她!”
    ***
    清晨的风有些微凉,掀动薛翃身上绣龙纹的鹤氅。
    金龙随风摇摆,好像活了一样。
    薛翃出了永福宫,径直上了銮舆,落座:“走。”她淡淡地吩咐。
    当銮轿高高抬起,她的人仿佛也置身紫禁之巅,俯视所有。
    清澈的目光凝视着前方琉璃瓦上泛出的金色光芒,眼底略有酸胀之意,但心无尘埃。
    那些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薛翃觉着可以豁出一切无所畏惧的时候,偏偏得到了来自最至亲之人的质疑跟指责。
    眼前一阵阵地模糊,像是阴云密布,又像是在无限的阴云里隐隐有血色涌动,薛翃手握着胸口,那种久违的跗骨之痛又出现了,有什么飞快地冲涌到嘴边。
    一口鲜血喷出,纷纷扬扬,落在脚下新换了不久的乳黄色织花地毯上,犹如新绽开的一朵诡异的血花。
    在倒地的时候,薛翃察觉有个人飞快地来到身边,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喂!”
    薛翃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彻底晕了过去。
    第93章
    陷于昏迷之中, 魂魄也随之飘飘荡荡, 薛翃“梦”见了许多凌乱的场景。
    一会儿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无忧无虑, 玉雪可爱,一会儿像是跟俞莲臣玩耍, 两小无猜。
    后来入了王府,跟正嘉琴瑟和鸣, 感情极好。
    时光像是一条流动不停的长河,带着她,疾驰而过。
    然后定格在某刻。
    那个雪夜在放鹿宫里,桌上红泥火炉上的茶叶还在微微地翻滚。
    连城悄无声息地起身。
    薛翃像是在虚空中俯视着他们两个人, 她看见自己无知无觉地趴在桌上酣睡, 而俞莲臣望着她睡着的脸。
    那一双极有威势的眼睛里,竟满是极为和软的温柔之色。
    终于,他抬手,仿佛要抚落在她脸上,最终却又缩了手。
    薛翃正在发呆,突然之间场景变幻,却是在省身精舍内, 是正嘉扬眉喝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
    薛翃倒退。
    然而正嘉大袖一样,像是矫健的腾龙,他扑过来死死地缠住她。
    薛翃几乎窒息在他的双臂之中。
    时光的激浪一拍。
    居然是在云液宫的宫门口。
    西华拔腿而去, 身影渐渐远离。
    只有宝鸾站在门口, 女孩子伤心欲绝的, 哭着大叫:“你骗我!我恨你!”
    像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薛翃就像是身不由己地又把自己的一生重新飞快地经历了一遍,乃至到了最后那破败不堪的境地。
    薛翃觉着极累,整个人像是给包裹在厚重的茧内,无法呼吸,而她下意识地也不想再挣扎了。
    如果这样闭上双眼随波逐流,不用再去面对那些难以抉择、无法直面的事,大概会轻松很多。
    她甚至隐隐地有些抱怨:为什么自己会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何不一了百了。
    就在她放任心意,万念俱灰的时候,耳畔有个声音轻声道:“快醒醒,不要再睡了。”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可薛翃却一时想不起哪里听过。
    “我知道你很辛苦,可是已经走到现在这一步,千万不要在这时候放弃,端妃,端妃!”
    薛翃怔了怔,猛然想起来这个声音是属于谁的:“……是你?”
    心底像是有一点微光浮起,朦朦胧胧中是个极眼熟的女孩子,清丽出尘的眉眼,却并不是穿着道袍,而是一身俗家的衣裳。
    ——和玉?还是如雪?
    薛翃呆呆地看着她。
    白光裹着女孩子的手,轻轻地抚上薛翃的额头,她长睫低垂说道:“你是最慈悲温柔的人,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受了这么多折磨。”
    薛翃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却不知要说什么。
    女孩子道:“可我会一直陪着你,也还有很多人会陪着你……你看!”
    薛翃随着她的指引,懵懵懂懂地回头,依稀看到一道影子,只是还没有看清楚,就感觉身子给人猛地一推。
    她受惊般猛地睁开双眼,目光所及,却看见一张秀丽而不失英气的脸。
    薛翃定了定,眼珠转动,眼前景物逐渐清晰,但,竟是极为古怪的一幕。
    江恒不是一个人,他手中捏着一个太监的脖子。
    因为听见榻上有声响,他转头看过来。
    当对上薛翃的目光的时候,江恒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喜色。然后他手上用力,只听“咔嚓”响动,那小太监身体委顿,跌在地上。
    随着小太监倒地,薛翃才又发现,旁边还有个宫女趴在地上,不知死活。
    薛翃身不由己,只顾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才醒来,头脑仍是一片混沌,几乎也不知人在何处,今夕何夕。
    是江恒掠了过来:“醒了?”
    薛翃听出他声音里的关切:“嗯……”才要回答,声音却极微弱。
    江恒抬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五天了。”
    薛翃微震:“五天?”
    江恒道:“身子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凉,时不时地还会说些胡话。”
    薛翃听到他说症状,倒也罢了,只是听到最后一句,心中隐隐有点不妙的感觉。
    “我、我说了什么胡话?你可知道?”薛翃看着江恒问道。
    江恒道:“多数时候是在叫痛,难过之类的。”
    薛翃略松了口气。
    江恒又道:“除此之外,好像还叫了很多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