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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苏景阳还没说话,陵离问:“阿易,你有意见吗?”
    容辞哼道:“随你们。”
    苏景阳问:“哟?不怕我突然跑过去偷看你?”
    容辞道:“挖掉你的眼睛。”
    他们一起将墙边清理干净,然后两户人家就是大院相通了,最高兴的应该是阿轩了,一会儿跑到隔壁玩,一会儿又跑回来。苏景阳有时候找容辞有事也不用爬梯子,或者去敲门了,叫他过来吃饭也方便。就是隔壁有什么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容华来了之后见状,在容辞面前对那天的风是赞不绝口。
    “好风,好风!怎么刚好就挑上了这么一面墙!当真是世界第一绝妙,第一善解人意之风!”
    又跑过来问苏景阳:“那些人还有没有找你们麻烦?没有了吧,我跟阿易去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的,量他们也不敢!”
    苏景阳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回事,于是早上特地做了鸡蛋饼还有粥端过去感激容辞,容辞却躺在躺椅上昂了一声,语气淡淡的让他搁置在桌上,浑身透露着淡然不值一提的感觉。
    没几日,向草又开始出现在林记小馆收泔水,一如既往的沉默。苏景阳有一次去后厨碰到过他,他身体登时僵住那,望着苏景阳仿佛欲言又止。苏景阳感觉到他的挣扎,心里一动,想过去跟他交流,他却慌张的扭头就走。
    苏景阳却心头稍稍松口气,有挣扎的话,就说明还有救。苏景阳回家了后还跟陵离讲了自己关于这件事的想法,陵离手里的菜也忘记择了,目光痴痴的望了他许久,才弯起嘴角轻轻的一笑,“你总是跟别人想得不一样,不过,很好,真的很好。”
    一般人是不会管这样的事,况且向草是童养媳,在外人看来,养了他就是该做牛做马,任劳任怨,要他生几个就生几个,不开心了想打就打,就算他最后累死了或者被打死了,那也是他的命,没有人去可怜或者同情。
    可是苏景阳却觉得这是不对的,这是需要反抗,需要解救的。
    陵离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的脸,心底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和感动。
    苏景阳低头揪着菜叶,叹气,“我能做的也不多,最主要的还是要看他自己了。”苏景阳其实被陵离夸得有几分心虚,因为他特别的想法在这个时空来说,不见得会被理解,甚至会被说吃饱撑的,可至少陵离是理解的,苏景阳心里总算是舒畅了那么一点,他觉得坚持自己的没错。
    陵离推他起身,柔声道:“你去陪阿轩玩吧,厨房里我来就成了。”
    苏景阳应了声好吧,站起身来走出厨房门,却一眼瞧见灯火映照下,容辞站在家门口,漆黑的眸子正望着这边,也不知道多久了。苏景阳步子一顿,跑到两家的分界线那,冲着他嚷嚷:“你偷听我说话!”
    容辞道:“你这大嗓门,还用我偷听?”
    苏景阳转身准备走,容辞在他身后缓声开口:“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在容城安排身份,避免他家里人纠缠。”
    苏景阳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说向草的事,忙转过头去,“真的?”容辞点头,苏景阳登时喜笑颜开,如果向草愿意离开的话,这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想进容城要经过严密的盘查,向家人肯定不会有本事追到那儿去。
    苏景阳真心感激他,眼睛亮晶晶,有模有样的冲着他深深作了一揖,“虽然到时候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选择,但是在下先在这里谢谢阿易少侠了!灰常感谢!”
    容辞摇头轻笑了笑,道:“傻样子。”
    苏景阳第二天就在后厨守着,逮着向草又问了问他的意向,向草却死死攥紧满是冻疮的手,低着头看着地面,结结巴巴了许久才说他还要再考虑考虑。苏景阳知道他已经过惯了受压迫的日子,反而难以提起勇气,就对他说了可以安排他进容城的事情。
    向草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苏景阳就一直等他的消息,可是没想到……向草的消息没等来,却从梁路那里听到了关于向草那个跛脚女儿的消息。
    那天,向老太太难得在家里烧一次开水,又将装满滚开水的大锅给搁在地上,向草的那个女儿不知是怎么搞得,竟然刚好一跟头摔进去了!老太太在旁应该是瞧见了,不过也没去救,大概怕救起来还要拿钱去治伤,浪费钱。
    然后,向草的女儿就这么活活的被烫死了!!!据说孩子被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惨不忍睹。
    有人说了,这个老太太或许就是故意的,因为当初这个小女孩没卖出去,她觉得很晦气,想丢掉,结果一向沉默的向草拼死了反抗才得以将女儿留下来。可老太太觉得家里多一个赔钱货,一直心存不满,才有了这次的事情。
    苏景阳听完就僵坐在那儿了,只觉得自己每一根神经都在剧烈的颤抖,陵离更是抱紧了阿轩,红着眼眶说不出话来。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向草点头同意了,就会把他跟他女儿送走了,不会遭遇这种事情了。
    可是,就差了一点点。
    想起那个小女孩的悲惨遭遇,苏景阳晚上心口绞痛,难受得无法入睡,半夜爬起来坐在大门口发呆,想吹吹风冷静冷静,陵离跑出来静静的陪着他,眼睛也始终也红红的。
    陵离忽尔察觉什么,转过头去,发现容辞也出来了,只是默然的将视线落在了苏景阳的身上,没出声。苏景阳整个人呆呆的,至始至终也没发现他。
    快天亮的时候,苏景阳才靠在陵离的肩头睡了,容辞迈步走过来,陵离闷不吭声敛着眸,小心翼翼的将苏景阳扶着靠到容辞怀里,容辞就势将苏景阳抱起来,抱进了屋内。
    苏景阳跟陵离听到消息的时候,事情其实已经发生了好几天了,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向草家准备看看他,向草的两个儿子还在疯跑,向草的婆婆仍旧坐在门口用手抠牙齿,抠完还冲着空中弹一弹,颇为悠闲。还有一个身形臃肿的男人在走进走出,应该是向草的夫君。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情绪。
    苏景阳压抑着内心想砍人的冲动,跟陵离去寻了一圈,却没能看到向草的人,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令他们没料到的是,向草在饭馆中午最忙的时候过来了,虽然没有推泔水桶,可是他仍旧是习惯性的从后门进来的。苏景阳看到他的时候,呼吸都不敢用力,可是向草看起来很平静,甚至还有几分局促的搓了搓衣角,踟蹰了半晌才对苏景阳道:“苏老板,我,我可以去大堂,上桌吃饭吗?”
    苏景阳来不及思索他这句话里透露的信息,忙不迭的就答应了,忙迎他过去,“有什么不可以,我请你吃,你爱吃什么?”
    向草却摇了摇头,带着几分固执的道:“不用了,我带钱了,谢谢您。”
    苏景阳去了大堂才发现位置都满了,正好容辞一人占了一桌,还没上菜,苏景阳忙跑过去跟他打商量,向草一脸惊慌,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容辞态度很温和,站起身冲他道:“无妨的,请吧。”
    容辞大概是怕他有所不便,没有拼桌,而是直接让开了,见向草还在犹疑,苏景阳挥挥手,脱口而出道:“没关系没关系的,他是家属,别管他,常来的,很随意。”
    容辞拎了拎嘴角,往后厨去了。
    向草这才十分拘谨的坐下了,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点了几道菜,最后又对着苏景阳小声道:“我,我还想点一道红烧兔肉,小水之前一直想吃,可是……没有吃到。我想打包了,待会儿去看看孩子。”
    小水,应该就是向草女儿的名字,苏景阳回想起那天向家老太跟孙子们一起拎回家的兔肉,只觉得一阵咬牙切齿,头疼欲裂。
    其实厨房里没有兔子,但是苏景阳还是一口应下了,让店里的小二出去现买回来陵离做。
    苏景阳准备去厨房里帮忙,向草却又轻声喊住了他,低着头,明明只是身上颤抖着,可是苏景阳却仿佛感觉了来自他灵魂深处的震荡,”对不起,苏老板,是我辜负了你的好意,真的对不起。”
    向草吃完后执意要付钱,苏景阳跟陵离也执意不肯收,向草却道:“我……也想为自己花一次钱。”
    苏景阳一下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还是将钱受下了。苏景阳给向草打包的兔肉是用碗装好了,用食盒提着出来的,向草怔了一下,最后说换成纸包就成了,苏景阳又说没关系。向草却说家里活儿太多,盘跟食盒可能没时间送回来。他很固执,苏景阳没办法,只能给他换成了油纸包,向草不停的说谢谢。
    向草这次是从林记小馆大门出去的,苏景阳送他出去,犹疑了片刻才道:“你想离开的话,我们还是照样可以帮你的。”
    向草却摇摇头,抱紧怀里还热乎着的兔肉,含泪冲着苏景阳笑了笑,“算了……这都是我的命。”
    向草最后对着苏景阳鞠了一躬才大步离开,这一回头仿佛带了决然的味道。苏景阳在原地看着他已经消失的背影狠狠愣住了。
    他看到自己的进度条开始疯长,最后竟然到了4.7%!!!
    苏景阳整个人都震惊了,他开始回想系统说的那些,除非是解开心结,除非是完成此生最大的心愿……对了,最大的心愿。
    我,我可以去大堂,上桌吃饭吗?
    我还想点一道红烧兔肉。
    我……也想为自己花一次钱。
    苏景阳猛地蹲下去,狠狠地抹了把脸,心里一阵猛烈翻搅的难受,难受得他眼睛都抑制不住的潮湿了。妈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苏景阳等情绪缓和了点,晚上回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才隐隐琢磨出有什么不对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隔天,一起极其残忍的凶杀案在镇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一上午四处都传遍了。向家的童养媳向草于前一晚在家人的饭菜里下了轻度的迷药,在他们还清醒的时候,一刀,一刀的,将他们全部给砍死了!据发现的人说,向家的血都流到外面去了,红成了一片,特别恐怖!而向草也没逃跑,洗了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冷静地坐在那儿等官差来抓。
    “听说那向老太和向大足足被砍了四十几刀!都不成人形了!”
    “啧啧啧!真看不出来啊,那个向草平常闷声不吭的,竟然如此残忍!”
    “可不是,谁能想到呢,向家养了他那么多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听说向家对他不好,吃饭从来不让上桌,向大喝醉了酒还打他。”
    “不好就能杀人了吗??谁家的日子不是这样过的。连自己孩子都杀,可见确实是个狠毒的。”
    “不过听说两个孩子都是一刀毙命,到底还是念着骨肉情的……”
    苏景阳站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耳边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身子被推攮得东倒西歪,他却始终木然一张脸。
    向草因为杀了四个人,而且作案手段残忍,属于重犯,要被拖着沿街示众。镇上的人早就闻风而动,跑出来看热闹,不过多时街边就挤满了人。
    苏景阳在人群里不知站了多久,被官兵押着的囚车终于来了,向草在囚车里,跟跟平日一样敛眸沉默,平和安静的表情令人完全看不出来他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人群里议论声渐高,却也没人朝囚车丢东西,向草的脸上身上还是干净的。
    苏景阳脸色苍白的望向他,向草却仿佛察觉了什么,微微转过眸子,不偏不倚越过重重的人群正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向草原本平静的脸上仿佛有一瞬间的松动,旋即嘴角微微弯了弯,对着苏景阳露出一抹极短暂的笑,嘴巴动了动,似乎无声说了句谢谢。
    苏景阳只觉心头狠狠一抽,晃了晃神,囚车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人群都散了,苏景阳才开始慢慢往回走,走了两步却顿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满心的悲伤和懊悔,当初自己为什么不强势一点,逼着他带女儿离开呢?如果离开了,就不会发生这些无法挽回的事了。
    只可惜,一步迟了,步步迟了。
    向草,向草啊,你以后,终于不用像草一般的被践踏的活着了。
    第32章
    苏景阳内心其实清楚, 其实向草的事情他不能强行怪自己, 可整件事还是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好几天过去了,他还是觉得心里积郁了一口气, 整个人都闷闷的,无精打采。
    因为向草是重犯, 不能探监,苏景阳没能去看他,也没法问他小水被葬在了哪里。苏景阳也试着去找了, 可是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不过他相信向草一定给小水选了个安静的好地方让她沉睡。
    原本镇上还有讨论陵离那事的余热, 可是等向草的事情发生之后,街头巷尾热烈议论的全部变成了向家灭门案子。
    之前陵离出门还总是有人用各色眼神打量或者指指点点,可现在却少有这种情况了,仿佛陵离当年那点事跟向草比起来, 都有点不值一提了。
    陵离现在也早就不用戴着帷帽进出林记小馆了,对他有意见的不会来林记小馆吃饭,来林记小馆吃饭的大概也就不在乎那点事儿。再加上陵离确实在厨艺上有天分,肯钻研, 做的菜极好吃, 生意又渐渐地恢复了些热度, 厨房里也请了帮工。
    陵离虽然忙, 可还是隔一会就出来外面看看苏景阳, 可几乎每次出来, 苏景阳都是坐在柜台后,撑着脸颊发怔,失魂落魄的。
    陵离对于向草的事情心里也非常的难受,可是他知道,苏景阳难受之余比他多了许多的懊悔,这种懊悔刺进心里,就算以后会被时间冲淡,也永远难以忘怀。
    陵离有心想开解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过了几天容辞过来陵离家,语气迟疑了片刻才告诉苏景阳,“那个,昨天晚上我不在家,那只鸡半夜跑出来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冻死了。”
    苏景阳手里还握着根扫帚,眼睛圆睁,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了片刻,“冻死了?”
    容辞点点头。
    苏景阳眼眶迅速的潮湿了,望着容辞开始哗哗的流眼泪,越流越凶,“竟然,竟然死了,你怎么搞的,怎么搞的……冻死了……”
    陵离刚好从厨房进来,就看到苏景阳抱着长扫帚站在那哭得极为伤心,满眸惊诧,立马过来想安慰他,容辞却悄然对陵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冲着他无声的摇了摇头。
    陵离愣了下立马也明白过来,步伐轻轻地走到苏景阳身边,表情难过的将他望了一会儿,伸手将他手里紧紧攥着的扫帚给拿走,然后又给搬了把椅子出来,按着他坐下,还给他披了件衣服,让他坐着哭。
    苏景阳哭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动静,红着眼睛眼泪顺着紧抿着的唇,还有下巴嘀嗒嘀嗒的往下落,肩膀震颤抽动,抽抽噎噎看起来难受极了。就连在旁边玩的阿轩也跑过来,探着小脑袋关心的问舅舅怎么了。
    三个人就在院子里围着苏景阳,看着他哭。
    等估摸着苏景阳心头的那股郁气发泄差不多了,陵离才抓着他的手柔声对他说:“景阳别难过了,我们把鸡埋了,再,再给它立碑,好不好?”
    容辞望着苏景阳泪汪汪的眼睛,语调也难得的柔软,“是我不对,一时疏忽,你想怎么安排,我听你的。”
    苏景阳已经没哭了,他眼睛发直的愣了会儿神,才猛地抬起袖子狠狠擦干脸,长吐一口气缓了缓情绪,还含着泪意的澄净眸子瞥了容辞一眼,又看向蹲在自己面前满脸担忧的陵离,回握住他的手,有点不好意思了,“算了算了,我不至于真为了一只鸡怎么样。我只是,只是……”
    苏景阳没说下去了,揉了揉眼睛,鼻音浓浓的道:“别浪费了,还是炖汤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