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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不过除了雀跃和慌乱之外,她也渐渐安稳下来了。虽然晓得天底下女子最容易被薄幸男儿骗住,多得是红颜未老恩先绝,最后吃亏的是女子,她当初也是打算好了绝不要一个自己有些情意的男子,只为了自己能时时刻刻清醒。
    但是这一回祯娘真的想要去相信这个叫周世泽的九边男子的话,或者在从前的自己看来又是一个傻女人,她还是要回应这情意——既然他已经如自己所愿先伸出手了,那么自己不能全不认帐,做个胆小鬼。
    事情是这样定下来了,第二日顾周氏便到了盛国公府与小王氏说了这件事。小王氏再想不到事情竟还有反转,倒是佩服周世泽真的能放下脸面去‘纠缠’,还让他成了,而不是惹得人家厌恶。
    既然事情成了,那么便是好事。当即拍胸脯保证把事情传达给宋氏——事实上当晚就由宋氏告知了周世泽。到了晚间周世泽晓得这件事,虽说之前已经有了一些隐隐约约的预兆,但是事情真的尘埃落定,还是让他振奋异常的。
    就连安应榉都但叹道:“我这一回算是服气你小子了,原来真是你定下决心就没有不成的。该不会老天都心疼你,总见不得你上进了却得不到回报。”
    周世泽这时候就只管笑,也不会回答问话。更何况安应榉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本就是调侃的话。不过接着他就能问到点子上了,这也是宋氏在他过来的时候叮嘱过的。不然他一个粗心大意的男子,也不容易考虑到这些。
    安应榉只拿指节敲了敲桌子,道:“这件事是算成了,接下来你就要往顾家提亲了。这件事可马虎不得,要赶在咱们回九边之前办下来,首先就要选个好日子。不然到时候事情有了反复,你这些日子不是白忙活了。”
    周世泽道:“这有何难!小顺儿,你把今年和明年的历头拿来。”
    历头拿来,当即就看了这几日有的好日子。只找到了正月初九最好,是适宜问名的日子,其余的都不合适。算计起来那时候还有几日才动身往太原回去,于是订下这一日。
    接着又商定起媒人,这个倒是安应榉应承了下来,只道:“你在这里哪里认识这些人,别请来一些三不着六的婆子,还是我与我家奶奶说明,让她帮衬着找一个相熟靠得住的罢!”
    安应榉说完又道:“这媒婆好说,不过到时候提亲问名的礼物却要你自己准备,不是不能让我家奶奶一起弄,但是这可不诚心。既然是你讨老婆,还是你亲自准备起来。你只记着咱们金陵准备提亲的说法就是了。”
    所谓入乡随俗,既然是在金陵提亲,自然要以金陵的风俗为主。还好这不是送聘礼的时候,只是提亲问名,那么送的东西有限,不然周世泽这仓促来金陵,是无论如何准备不齐全的。
    这时候随着天下财富越来越多,百姓越富有了。那些婚丧嫁娶的事情自然就越来越隆重,其中用到的礼品也就越来越郑重。本朝最早不过是带着几样粗点心就是,这还是有些余钱的人家。没钱人家不说问名礼了,就是聘礼都没有又算得了什么。
    轮到祯娘家和周世泽家这样的人家,就算不是所谓顶级豪门,其中一样样的也不能轻忽了。当即就是问了一些经过事情的婆子,订下了问名礼的礼物,预备着正月初九让媒婆送去。
    那媒婆姓刘,原来也是一些有头脸的媒婆了。只是在一些富贵人家间走动,那些微末生意她是从来不管的。这一回听说是一千户人家和一商贾大户结亲,立刻就喜不自胜。这样的生意最有赚头,这是因着官商之间做脸,最是大方。就连公府之间做亲常常都是比不上的。
    那媒婆年前时候是来了一趟的,毕竟要与两边通气。这时候问名礼也准备齐全了,毕竟有钱的话,这些东西都是容易得的。见了这样的问名礼也是咋舌——上等金华酒八坛、一对羊、一对牛、三十二样点心果品,还有一匣子花银是二百两。
    她回去后就与自己的几个老姐妹道:“那样丰厚的礼物才只是一个问名礼,说起来也是见过不少问名礼的了。就是那些王公贵族家里,问名礼也少见这样的,也不知将来聘礼能有多少!”
    第56章
    “嘿, 太太可别当我是在中间胡说,只把话说甜了, 能多多得些赏钱——那周家少爷如何, 说起来太太难道没见过?说两家可是表亲, 之前也是走动过的, 有甚为难?周少爷也不消我来赞了,年纪轻轻的就是千户官儿,眼瞅着立功了, 要不是年纪小上头特意压一压,只怕还不止呢!”
    在来问名之前, 有意的男女两方之间有媒婆走动是礼仪,哪怕两边早就清清楚楚板上钉钉了, 但是过场还是要走的。按着这时候金陵这边的礼,女方这边要犹豫三次,直到第四次才点头, 然后就只等着那一日上门问名。
    今日已经是第四次了, 刘媒婆心里可欢喜。这每回往两边走动一趟就是两头收礼, 顾家和周家都是大方的, 不是金子银子就是上好缎子, 这三回走动下来,可比别人家整个结亲都赚的多了。只要想到以后还要一样样的礼走下来,就觉得这一回可是赚足了!
    有了银钱, 这两边又本就是有意的,刘媒婆自然是如鱼得水, 好听话张口就来,还是那样诚恳。饶是顾周氏原就晓得这些了,这时候也是听得满心欢喜心花怒放。只不过这最后一次还是要端端面子。
    端起茶杯,衣袖掩住了脸上不自觉的笑意,这才道:“样样都好,哪里来的样样都好呢?眼看着前途大好,谁知道将来会不会门第格外高贵了,就看不上我家这个商贾人家。”
    这样的责备简直不痛不痒,刘媒婆哪里不晓得意思,立刻满脸堆笑道:“嗳呦呦,我的好太太!您这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瞧不上商贾,如今只有那些快进棺材的老古板才有这心思!银钱当道,全天下没有比商贾人家更当红的了。况且周家少爷哪里是那样的人,太太可是他姑妈,到时候上门只管教训的呢!”
    顾周氏还要道:“什么姑妈,不过是孩子说着玩儿的罢了。论起谱儿来有这么一回事,但其实之前也没见过,到时候不把我家当亲戚又能如何——罢了,说这个就没得意思,那孩子也确实是个好的,我也不与你磨了。你只去告诉他,说是我这边应下了,让他准备着提亲问名罢!”
    刘媒婆只看重最后一句话,当即喜得起身道:“太太总算是应下了!我也算是能与周少爷有交代。要我说太太担忧什么呢,周少爷和顾小姐我都是见过的,那可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站在一起,哪一个也不算辱没了另一个,这样般配的好亲,我这半辈子做媒也没遇上几个。”
    这话虽然照旧只是一些好话,顾周氏听在耳朵里却是格外喜欢的。当日立刻留了刘媒婆的午饭,然后照例有礼品相送。带着两匹湖绢回家,刘媒婆自然的笑得合不拢嘴。这样的好布料,一匹要价一两七八钱呢,年下更是价贵。
    等到周世泽得到了准信儿,当即就又给刘媒婆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包,算起里比顾家还丰厚。叮嘱道:“这件事就全托付妈妈了,我倒是想自己等门,呵!只是人说没这个道理,我能怎样?就在这后头等着吧,只看妈妈的消息。”
    刘媒婆笑道:“本来就从来没得少爷自己上门的道理,不过后头几礼也有少爷跟着的,到时候少不得少爷。周少爷也不需心里焦急,事情两边都是通了气的,哪里会有什么变故?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了。”
    周世泽这是无奈摊开手道:“谁不知呢,但是心里头看重,只能惦记着。明明晓得再没得变动了,却还是担忧,总是胡乱想着,会不会最后又反悔了。”
    说过这一回,到了正月初九当日,刘媒婆就带着押送礼物的小顺儿上了顾家的门。顾周氏自然不会是小门小户那样先忙着看礼物,只是当着小顺儿的面与刘媒婆家常一般说道:“这几回走动也是劳烦妈妈你了,我也晓得我家忒麻烦。只是我只这一个心头肉,眼见得要出门子了,如何能不上心,只怕她有一点不好。因此再麻烦,也只能舔着脸坚持。”
    花花轿子众人抬,刘媒婆自然晓得说什么话,立刻道:“太太说的哪里话?天底下娘亲一般疼女儿!我家里那个出门的时候,我不是一样的。这可不是麻烦,正是顾小姐的福气呢!就是我也不觉得劳累,若真做成一桩好亲,这才是功德无量,反倒是我赚了!”
    顾周氏点点头,还与小顺儿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道:“这是家里第一回见姑爷家的人,总不能薄待了,你就收着。”
    小顺儿心里憨,但是有些时候有很聪明。刚刚一幕自然明白了一些意思,这是透过自己叮嘱自家少爷喱!晓得自家少爷如何看重未来少奶奶,当即就跪下道:“姑太太说什么!原来就是自家亲戚,何必这样见外。来的时候少爷就叮嘱过,姑太太是家里长辈,没得让姑太太生分了。”
    顾周氏更高兴了,笑着道:“礼多人不怪呢,你只收着便是了。”
    这时候才去看礼品,边看边点头——以顾家的身家,问名礼办的在丰厚也不至于如何。毕竟这只是一个问名礼而已,不能豪华到哪里去。但是见周世泽的问名礼办的体面,顾周氏依旧是高兴的。这不是银子的事儿,这是说明人对自家的看重,若是没得这个看重,按着门第制式着来不就是了。
    看过礼物,当日还留下了刘媒婆、小顺儿和其他送礼的人用饭。席后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大红柬纸写好的祯娘的八字,放在牛皮匣子里,郑重其事地交出。
    刘媒婆见这牛皮匣子就先是眼皮一跳,这匣子上压着精致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了。这样的牛皮匣子如今最流行装嫁妆单子,用这样的牛皮匣子装好嫁妆单子,提前送到新郎家里,不需打开匣子就能让公公婆婆晓得儿媳妇家里财力雄厚,多了些尊重。
    这倒不是牛皮匣子对这些富贵人家都算是昂贵,只是人说什么锅配什么盖儿。一人家里若是有几十万两的家产,要立刻拿出银子来买下十几万两的房产,只怕也不是人人能下定决心。
    然而这样的牛皮匣子用来装八字红纸,这就更少见了。刘媒婆心中不由肃然起敬,只觉得之前还是低估了顾家的财力。也是,人家孤儿寡母的,自然不会把全部家财摆在明面上,只能说底下有更深的财富。
    带着这个牛皮匣子,刘媒婆见了周世泽,恭恭敬敬地转交。
    接下来就是把祯娘的八字放在佛像前头压着——一般来说是在祖宗牌位前头压着,也偶尔有在佛像前头压着的。不过如今在金陵哪里去找周家祖宗牌位,只能提前请了佛祖到周世泽如今住着的院子,这时候用上就是了。
    压了三日,这一步名为‘问祖神’。这三日里家里若是事事顺利,六畜平安,甚至连一只碗、一双筷子都没得破损,这才是不冲不破的好兆头。只有这样才能说是神祖认可了这桩婚事,婚事继续,反之就会以婚事告吹结局。因为是要供奉三日,所以这‘问祖神’又叫做‘三日圆’。
    为了这‘问祖神’能顺顺利利没有一点纰漏,小顺儿可是费尽苦心,平常小心就算了,就连吃饭也多是跟着周世泽出去吃,只怕在家时候一个不小心摔了碗筷,那罪过可就大了。这其中他还是担忧,只恨这不是自己家,不然宅子都要修缮一回,免得中间好巧不巧出了破损的事儿。
    好在最后天随人愿,三日下来家里果然没有一点意外,让周世泽安安生生地从香炉底下取出了祯娘的庚帖。
    ‘问祖神’之后就是合庚帖的第二步‘合八字’,周世泽先去找个算命先生算出个结果,这样的事情倒是没什么说的。没有波折,自然是相合的很。
    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可说的,算命师最爱的就是合八字的活计。什么都不要多想,只把着好话说,到时候自然能有丰厚的好处。于是得出的意思大约就是‘极富、极贵、多男’这样,说来谁家合八字不是这些。
    得出这样的好结果,也不停顿立刻就与顾家通了消息。自此两家结亲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就完成了。不只是问名完成那样简单,更是两家正式定亲——从法理上来讲,祯娘已经是周家的媳妇了。
    不是有望门寡这种么,正是因为定亲后女子实际上就是夫家的人了,因此哪怕没嫁过去,也要为之守寡。不过虽说是如此,但是不要说如今,就是当年礼教格外森严的时候,一般人家也没得守望门寡的。只有一些家族显赫,人家更加讲究体面。
    对于周世泽来说,定亲就是自家媳妇,假如他为国捐躯了,祯娘可以为他守寡这个说法一点也不友好。但是其中也有让人高兴的——已经定亲的未婚男女,哪怕是几百年前也可以有些交往了,譬如互相赠送礼物之类。
    这时候就越发松泛了,在有人陪同的情形下,甚至能两个出门相约玩耍。因为再有几天自己就要回太原了,周世泽在完成定亲后第二日就忙不迭地让小厮送信,邀祯娘出门游玩。
    顾周氏这时候的心态就全然不同了,姑爷如此上心女儿自然是大大的好事。立刻笑眯眯地告诉祯娘:“这些日子在家多憋闷,年前年后外头最热闹,既然世泽邀你出去,你就答应下来罢。”
    祯娘神色不变,就连自家母亲第一回那样亲热地叫‘世泽’,她都没有因此有什么不同。只答应后回了宝瓶轩——女孩子出门本就不简单,还是同未婚夫一起,那就更是不容易了。既不能过于隆重,又不能失礼,更不能失之于轻佻。
    祯娘本来就是喜爱打扮的,只以为自己是像平常一样。但是不是的,之前是为了自己看着赏心悦目,就是自己喜欢精致的而已。这一回却会想着旁人的目光,以至于服侍梳妆的红豆几个都诧异于自家小姐和往常不同的选择。
    红豆捧出一套金厢珠宝九凤翠钿首饰,这是一副计一十二件,共重一十七两四钱的大首饰。正是今年打的,整套的祯娘还没穿戴过。见拿出这个,祯娘直接摆手道:“算了罢,今日在外头走动,一整套是要累赘死。”
    等到午后,周世泽便来接祯娘。祯娘今日穿了一件大红织金妆花云雁缎立领琵琶袖袄儿,一条墨色织金绒裙子,外头罩着一领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头上梳了堕马髻,最后还是选了那套金厢珠宝九凤翠钿首饰,只不过没用上其中挑心、分心等几样罢了。
    虽说似乎还是过于郑重了,但是想到是年下,又是刚刚定亲也不是说不通。
    周世泽最爱祯娘打扮成富贵锦绣,无比华丽的样子。只是不满这披风,道:“怎么是莲青色的鹤氅?这样沉的颜色还不如你前几回用的,都是鲜亮颜色。”
    祯娘再没想到这人还在意自己一件斗篷的颜色,由他扶着上了马车。这才解开鹤氅与他看了里头。道:“里头已经是极艳了,外头不用石青、莲青这样的颜色是压不住的。你可别胡说,女子穿衣我身边丫鬟难道不比你懂得多?”
    马车是大马车,除了祯娘和周世泽以外还有将离和微雨两个伺候。至于小顺儿则是在车驾上同车夫同坐,随时也能进来应承。这两人出门,因着是想两人多相处,顾周氏吩咐的只带了两个丫鬟。
    将离和微雨一个正在簇火,一个给两人泡茶。都听地清清楚楚,实在是心里诧异的很了。这是才见过两回的未婚夫妻,怎个自家小姐就敢说话如此不客气了。姑爷既然是说斗篷颜色该换,就是觉得不对也该软软地说,怎么立刻就回了回去。
    没想到周世泽再不介意这些,还觉得就该这样说话呢——那样规规矩矩冰冰冷冷的,是应付谁呢!这下的表现倒是亲近舒服了许多。便立刻道:“自然是她们懂得多,不过是我就爱你穿那些鲜亮的颜色,也就说出来了,哪里晓得有这样多的讲头。”
    说着周世泽把瓜子往祯娘手边推了推,伸长了手脚——他身材高大,在马车里总有些伸展不开的感觉。祯娘瞥了他一眼,拣了瓜子磕着,随意道:“女子妆容打扮是一门极大的学问,样样都有讲究,你可别乱说话。就是喜欢鲜亮的,也没有浑身都是鲜亮的说法,要是今日身上不是红的就是绿的,不是朱的就是紫的,那可能看。”
    周世泽见微雨把茶端上来了,立刻给两人茶杯里添茶——这倒是把将离的活计给抢了。冬日热茶自然再好不过,祯娘只看了一眼,道:“怎么用了这个,这茶要到第二遍才出色,应该放在家里,用了第一遍后,等着晚间沏第二遍。”
    周世泽还没等祯娘问出缘故就把茶喝了一半,道:“那衣裳的事儿,虽然讲究颜色,按你说的该是搭配好。但是依我来看更看重人,若是个美人,穿什么都是美的。譬如说你,就是全身鲜亮也不错。”
    祯娘听到这句话一下就不知说什么了,虽然不至于脸红,但是不自在是有的。立刻收了声,转头看向别处了。
    这倒是让将离松了一口气,这茶叶是自家临时带的。寻常出门都是用的自家马车,一些东西上头都是存着的。这一回是姑爷家来接,东西竟然都没有。还是自己茶叶包带着,却没想到是这一样不合适的。
    虽说小姐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如何,可是到底是自己不细心。真的提起来,也是没脸,而她们这些大丫鬟最讲究的也就是脸面了。
    微雨则是在旁簇火,低头听到了全部——原来不只是自家小姐不客气,姑爷也是随便的很了。她心里晓得这是好事,早听说就是要夫妻之间相熟才好。她也不是无事做才注意这些,正是顾周氏今日嘱咐了她和将离两个要把看到的都记下来,她才这样认真的。
    车行了大约三四条街,就在一家酒楼前头停了下来。周世泽先下了车,接着就有祯娘在里头披好鹤氅,由着将离和微雨两个扶将出来。周世泽一直看着,也不管祯娘本该是由两个丫鬟扶着下车的,他自己就直接伸出了手。
    将离和微雨两个还在犹豫,祯娘已经若无其事地伸出手搭在周世泽手上了。然后祯娘就感受到了一股特别稳的力量,一下将她扶了下来。周世泽的手心是很干燥的那一类,倒是和他的力量相得益彰,同时让祯娘觉得十分安定。
    祯娘的手就完全不同了,刚刚在马车里十分暖和已经出了一些汗。这时候伸出手来,周世泽倒是觉得又软又湿,像是轻轻擦过了他心上一下。让他想到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狗儿每回鼻子尖擦过自己手上的知觉,特别痒特别亲。
    不过对小狗儿就是手上痒罢了,这一回却是心里痒痒的。而且他尽可以摸那一只小狗儿,但是对祯娘却要十分克制——即使他的所做所说在人看来已经足够大胆了,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已经十分忍耐了。
    他心里混乱了一下,表现在外就是明明祯娘已经下车了,他却没有立刻松手。等到他松手的时候正好将离和微雨两个下车,她们倒是没看到那一幕,但是祯娘本人是有感觉的,她甚至意味深长地看了周世泽一眼。
    周世泽心里一紧,还以为祯娘有什么不满。不过祯娘却没有,她只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然后在旁人没注意到的时候对着周世泽轻轻眨了眨眼。最后轻笑了一下,颇有一些尽在掌握中的意味。
    周世泽忍不住挑了挑眉,忽然有种战场上的感觉——这正是棋逢对手了。他以为他是一直先锋突进,掌握所有主动的,却没想到人家正等着了。而且那些突进可不能让人家手忙脚乱,反而人家已经知道并了解了全部。
    祯娘笑过后就带着将离和微雨率先进了这家酒楼,周世泽落在了后头,先是忽然笑了几声。这时候小顺儿还奇怪道:“少爷笑什么?刚才有什么好笑的事儿么。”
    周世泽这时候不笑了,只是眼睛里还满是笑意,但要一本正经的样子,道:“是有好笑的事情,你家少爷这一回可是轻敌了,弄不好要战死沙场喱!”
    “啊!?”小顺儿只觉得奇奇怪怪,自家少爷是失了智么。如今正在金陵,又不是在九边打仗,哪里来的轻敌,连敌人都没得好么,更不要说战死沙场了。不过周世泽有时候确实是会很奇怪,小顺儿立刻就不在意了,只道:“少爷,咱们就在这儿站着?表小姐她们都快进去了。”
    周世泽不答他,也不需要说,他自己三步两步就追上了祯娘和将离微雨三个。道:“慢一点,是我订下的位子,你不知在哪儿,我带着你。”
    因着是并肩,倒是有些遮蔽的意思,借着这个,周世泽隔着鹤氅轻轻捏了祯娘的手一下。祯娘一下看向了他,这才有些惊讶的意思,不过她很快就平静,反而无声道‘小孩子’!
    周世泽立刻笑了,道:“哪里小孩子了,难道小孩子会做这个事儿?”
    后头的将离和微雨已经摸不着头脑了,祯娘却是肯定道:“对的,就是小孩子,如果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总想着让人‘生气’,非要人一直看自己才行。”
    说着祯娘叫住了一个跑堂的:“咱们定了一个小间的,小哥带着咱们去罢。”
    那跑堂的少见祯娘这样貌美的小姐,愣神一下,道:“不知定下小间的是哪位,又是哪个小间,知道了才能领小姐去。”
    祯娘微笑着道:“就是这位周公子,你只问他就是了。”
    这些跑堂的就是要记性好,这也不消问了,只要知道是姓周,恰好这时候没有别的周公子订位子,竟然是立刻清楚的样子。向周世泽躬着身子行礼道:“原来是周公子,请随我来,庆云间早备着了。”
    周世泽摇摇头——祯娘正是一点亏也不肯吃的,这不是在回应之前的‘是我订下的位子,你不知在哪儿,我带着你’么,偏不让人如意了。
    第57章
    入了小间, 就有堂官上来问菜,周世泽不是第一回来这儿, 他嗜好吃, 对于酒楼食馆这些比祯娘这个在这儿呆了快两年的还要熟。先是点了一卖肘子, 一卖板鸭, 一卖醉白鱼。先把鱼和板鸭拿来吃酒,留着肘子,再做三分银子汤, 带饭上来。
    之后又吩咐小顺儿,小顺儿出去了一会, 带着一个走堂的,捧着四壶酒, 四个碟子来:一碟香肠,一碟盐水虾,一碟水鸡腿, 一碟海蜇, 另有一个大盘, 上头是切得整整齐齐的大方块火腿, 都摆在桌上。
    之前几样祯娘不过是略动了动, 喝了两口汤罢了。见到这样,周世泽便道:“前头几样不算这家酒楼招牌,这几样才是。特别是这一样蜜火腿——我原来在太原也吃火腿, 多得是金华、兰溪、义乌三处的,虽然也好, 但是反不如这儿的,倒是奇怪了。”
    所谓蜜火腿,就是取好火腿,连皮切大方块,用蜜酒酿极烂而成,其中做的好的可谓是极香,以至于隔户便至,甘鲜异常。
    祯娘不像周世泽是个老饕餮,这家馆子她都没吃过,更不要说招牌的蜜火腿了。但是她是本地人,知道的也多,倒是比周世泽清楚其中的意思。
    只是自己执了酒壶倒了一杯蜜酒,道:“火腿一样食材最考验功夫,火腿好丑、高低,可以判若天渊。你说金华、兰溪、义乌三处,虽然名气大,但有名无实多。其中不好的,还不如脑肉。只有杭州忠清里王三房家,虽然名气不大,但四钱一斤者从来是上上佳。金陵离着杭州近,想来他家用的就是王三房家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