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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

      虞苏忙碌好后,去虞母身边坐,帮纺线。虞母看儿子认真干活的样子,说道:“这匹布织好后,也给你做套衣服。”
    “阿母,我有新衣服。”虞苏觉得不用,他不是才做了件短袍子吗。
    “过些天得去宫城里听差,还得再做一套。”虞母知道能在宫城里任职的人,大多是贵族,家里比不过他们这些人家,但她会让虞苏穿得漂漂亮亮去。
    听得宫城任职的话,虞苏一阵沉默,他心里矛盾,想告知母亲,又怕她失望。一番思考,虞苏还是说出口:“阿母,我想去姚屯住。”
    “去住两天,别去久了。”虞母没听明白,忙着纺织。
    “阿母,我想搬到姚屯去住。”虞苏捏着陶纺轮的木杆,捏地紧紧,他心里也紧张。
    虞母这次听明白了,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虞苏,眉头皱起。虞苏低头,默默等挨骂。挨骂的话语并没有等到,只听到母亲沉重地叹息声。
    “先别跟你父说,过些日子,你好好想清楚再说。”虞母自然是反对,她希望虞苏留在身边,也怕虞苏是一起兴起这个念头。
    “嗯。”虞苏应声,他怕母亲难过,没敢说自己心意已定。
    夜深,虞父和姒昊回来,虞苏和虞母还在堂上忙碌。虞父把虞母喊去歇下,夫妻俩进房去睡,留下姒昊和虞苏在外头。
    这一日,对虞苏而言实在有点漫长,终于只剩自己和姒昊两人,可以说点悄悄话。
    关好门,虞苏进入姒昊的房间,两人低声交谈。虞苏问姒昊去社里有什么事吗?姒昊说北区要掏壕沟的沙土,怕春夏水涨,淹漫壕沟边的几户人家。
    “我明日回去,将大白和大黑带来,会在这里住几天,帮忙清淤泥。”姒昊乐意帮忙,何况他也看得出,虞父是想让他融入虞城人的生活里。
    “我也要去帮忙,北区成年的男子都要参加。”虞苏一听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北区地势较低,容易遭水漫侵。
    “我阿父……”父亲把姒昊喊去参与虞城的公共事务,显然他对姒昊认可。虽然父亲没有就他们这种关系,对自己说过什么话,但他显然是默许了。
    “苏,你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姒昊揽虞苏肩温语。今早陪同虞苏回家,他早想过不会有很激烈的反对,虞苏父母早晚会接受,但没想过,他们是如此宽容。
    虞苏把身子靠向姒昊,他心里知道,那是因为父亲挺喜欢姒昊,换做其他人,真可能被打。不说是被父亲打,还可能被兄长虞昔打一顿呢。
    “阿昊,你和我父在屋后,都说了什么呢?”
    午时,姒昊被父亲喊去了屋后,交谈很久。虞苏一直没机会亲口问姒昊,此时夜深人静,正好交谈。
    “虞父问我仇家的事。”
    姒昊此时想起,还很敬佩虞父。他担心虞苏安危,他考虑的不是儿子和一个男子相恋,多少丢他脸面,而是他们在一起,儿子是否安全。
    虞苏默然低头,他再次抬起头,眼睛莹莹发亮,像似要落泪。
    “我告诉他,我是洛姒族,追杀我的仇家是晋夷。”姒昊无法坦然告知虞父,他是帝子,他得藏匿身份,同时,他也很自私,他不想让虞父因为担虑,不许他接近虞苏。
    当时虞父听到姒昊的回复,挺惊讶,不过又觉得合情合理,难怪他要改姓藏匿到虞地。虞地离晋夷的领地挺远,又不同邦国,关系还差,一个洛姒族藏匿在这里,相当安全。
    那么多的洛姒族,之所以销声匿迹,不是被晋夷杀绝,而是选择藏匿,改姓易名。虞父年轻时,喜欢到处走,也认识过隐姓埋名的洛姒族。
    得知姒昊仇家是晋夷,虞父反倒有些觉得没所谓,他晋夷难道还能为了一个洛姒族,闯进虞地来。虞君仇视晋夷,在宫城里任职的虞父很清楚。
    “他还问我童年的事,我养父的身份,我在任地都认识什么人。”难以想象这么个粗犷的汉子,心这么细。也许这些问题里,有的出自虞母的担虑。
    “你怎么说?”虞苏觉得这些不好回答,姒昊的养父是任君,一说就露馅。
    “苏,我没有说实话。”姒昊执住虞苏的手,他感到愧疚,“我告诉你父亲,我舅父是位任国的秉臣。”
    吉秉是任国的秉臣,他是姒昊的养父,不是他的舅父。姒昊匿去了任君,也匿去了自己帝子的身份。
    虞苏其实也知道姒昊没有说,否则他和父亲不可能这么平静归来,真说了,父亲和母亲都要担心难眠。虞苏抽出手,隔着衣服触摸姒昊藏在领子里的玉佩,姒昊再次握住他的手。
    “阿昊,你知道的时候害怕吗?”自从在紫藤林告知姒昊,自己知道玉佩的符号后,他和姒昊都没有再谈过帝子的话题。
    “害怕。”姒昊坦然,他那年十三岁,从弥留的外祖父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又悲痛又惊恐,连做好几夜的噩梦。
    虞苏将身子贴向姒昊,搂抱他,想给他更多温暖。他还有许多事想问姒昊,想知道他当年如果逃过一劫,想知道他小时候的生活。
    姒昊摸着虞苏的头,怀里这人,知道他身份时,痛苦而不安,此时却温柔的安慰自己。对姒昊而言,他对虞苏再无任何秘密,他很高兴。
    已是夜深,虞父虞母已经进入梦乡,姒昊和虞苏还是很谨慎,他们没再进行交谈,怕话多被人无意听闻。虞苏和姒昊分开,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脸皮还是薄,不想第二日清早,被母亲看到他从姒昊房中走出去。
    姒昊送走虞苏,将房门关上,他到草泥台躺下。他回想这一日的遭遇,他心里很感激虞苏的父母,他也务必会保护好虞苏。
    闭上眼睛,想着睡在隔壁的所爱,姒昊想拥他入怀,像在紫藤林里那般,无比美妙。来到虞地,他的心很平静,他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喜欢虞地的紫湖,喜欢虞苏的家,喜欢虞苏的父母。
    躺卧在席中的虞苏,回想夜晚吃饭时,父母和他及姒昊和睦的样子,他心里很开心。他觉得生活很美好,他希望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
    卷起被子,舒适入眠,闭上眼睛,虞苏发现自己睡不着。他想起在紫藤林,自己和姒昊欢好的情景,太美好,像场梦般。原来那不过是昨夜的事情,身体还残留着一丝不适,告诉虞苏,他确实和姒昊缠绵过。
    大清早,虞苏被院中打斗的声音吵醒,他睡得迷糊,一时以为是父亲和姒昊打起架来。惊慌地鞋子都没穿,就跑出屋。
    屋门外,母亲也在,站在一旁观看,担虑说着:“别真打,老头子,你下手轻些。”
    院中的姒昊和虞父各自执着长矛,虞父打斗架势很骇人,姒昊不怎么回击,他一次次敏捷的躲避进攻。毕竟面对的是虞父,姒昊可不敢像对待头猎物那般凶狠,矛还没挥刺出去,手中就已收回几分力。
    虞父是个老营卫,又怎会瞧不出姒昊没使出全力,这小子一直都在闪躲,敏捷地像头山豹。最后一击,虞父把长矛收起,瞟着姒昊从地上敏捷翻身而起。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直觉这个任地来的小子,非同常人,他冷静,谦让,功夫了得。
    “别打了。”虞母看得心惊胆战,跑下院中。她倒不是怕姒昊在虞父身上戳个洞,人家就一直没怎么还手,而是怕凶悍的虞父,一没留神,戳伤了姒昊。
    “打不过,老了。”虞父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抱着长矛叹息。
    虞母拿巾布,递给虞父,让他擦擦汗。她看得出来,老头子确实打不过姒昊。昨夜虞母说怕虞苏被人欺负,虞父便说他试试姒昊的能耐。就拿虞正和风羽来说吧,虞正是个猛角色,谁敢招惹他和风羽呢。
    姒昊收起长矛,来到虞父跟前行个礼。
    “不错。”虞父称赞。他知道使用武器怎样才算好,姒昊这水平,可以打倒不少宫城护卫了。虞父此时有个念头,他问姒昊:“要不要到宫城里当护卫?我能引荐。”
    “多谢虞父赏识,我不便当护卫。”姒昊躬身致歉。
    虞父摆了下手,心中已作罢,他瞧得出来,姒昊不想引人注意。姒昊这种性情,他很欣赏,谨慎内敛的人,不会惹祸。
    这个清早,姒昊和虞父切磋一番,便就离开虞城,返回姚屯。
    两日后,他会再次过来虞城,并且带上大白和大黑,他得来虞城住段时间。北区的壕沟要清淤泥,他会参加劳作,跟着虞父去干运淤泥的苦力活,听说虞苏的兄长虞昔也会去。虞父锻炼人的方式,有点特别,当然还得虞父瞧得上,才会被他拉去。
    姒昊走后的第二日清早,虞苏和母亲在城南的田地里翻土播种。刀耕火种,一把火燎尽田中的野草,虞苏拿骨耜挖土,虞母拿木耒耙土,母子俩在田间劳作。
    临近午时,虞苏到田堤上歇息,倒水饮用。一碗水入腹,抹汗抬头,瞅见前方一支熟悉的队伍往虞城方向走来,正是邰东和奴仆的队伍。令人惊喜的是,邰东身边还有位怀抱婴儿的妇人,她是虞苏的姐姐虞雨。
    作者有话要说: 路人甲:听说搞基可能会被人欺凌。
    昊总(挎弓执矛):哦。
    第65章 夜访隔壁
    北区的环壕截流清淤, 劳作的人们要么跳入壕中掘泥土, 要么在环壕外吊土, 运土。虞父带着虞苏和大儿子虞昔,及姒昊在桥区干活,一同劳作的还有风川父子。最辛苦的活由风川和姒昊去做, 他们负责运土,虞父和虞昔在壕沟里挖掘,虞苏在壕沟上吊土。
    木辘轳转动, 一筐土被吊上来, 虞苏拽住绳,将它固定, 再过去把挂在木架上的竹筐解下,搬到一旁去。他站起身, 用袖子擦汗,看向身后, 工地上忙碌的人群穿梭,没找到推运土车的风川和姒昊。
    运土很辛苦,让虞苏跑三四个来回, 他能累趴。姒昊和风川体能好, 从午时忙到现在日头快偏西了,也没怎么休息过。
    风川的妻子朱云递来一碗水,递到虞苏跟前,说道:“小苏,喝口水。”虞苏接过, 咕咕喝下,一碗草叶子熬的清汤,虞苏觉得相当甘美。他流了不少汗,衣服粘在身上,脸上也有汗痕,本来一张漂亮的脸,变得脏兮兮。
    壕沟里的虞父和虞昔都停下歇息,风夕递水给她父亲风葵,不忘倒一碗给虞父。虞父看着风家这个漂亮,勤快的女儿,再去瞥一眼在上头擦汗的虞苏,几不可闻地叹息。
    虞母很喜欢风夕,后来风川搬去城东住,风夕也不来家里玩了。现而今,这个“未来”儿媳,是没影了。
    前方,风川和姒昊返回,两人都像泥人一般,头发衣服都是泥,又掺杂汗水,相当狼狈。风夕抬头,偷偷打量姒昊。饶是他一身脏污,他的眉宇英气,目光明亮如星,仍很吸引人。成年礼那日,在神木地带,风夕留意到虞苏溜走的身影,知道他前去的方向是白林子,他去见谁,和谁有约,不难猜。
    那些以往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在那一刻都想明白了。
    “阿川,擦擦脸。”朱云拿湿巾帮风川擦脸。
    虞苏自然不能像朱云那样,当众帮姒昊擦脸,他走到姒昊身边低语,让他歇会儿。姒昊坐下歇息,虞苏拿碗倒水,端给姒昊喝。看他脸庞滴落大颗的汗水,虞苏心疼他,无奈不能抬袖帮他拭汗。姒昊边喝水边端详虞苏的手指,他双手沾泥,虎口有一处血迹。
    拽动粗实的麻绳,蹭伤了手,留下一道伤口。虞苏怕疼,但会忍疼,如果不是姒昊留意,根本不会知道他受伤。姒昊低声问:“疼吗?”
    虞苏摇头,把手藏起来,小声说:“不疼。”
    他们两人没有亲昵的举止,没有像风川朱云那样你侬我侬,可还是看得风夕不忍直视。
    看到他们在一起,就会不由自主,想起花草坡的虞正和风羽。风夕脸红扭头,觉得自己真不该胡思乱想。自从知道虞苏和白林子猎人是情人,风夕对他的那些念头,都已湮灭。
    虞昔从壕沟里爬出,朝弟弟和他的朋友投去一眼,想两人关系真好。虞昔为人老实,想得少,没觉得他们俩有什么不对。之前虞昔和虞苏一起吊土,姒昊拉木车过来装土,他见姒昊力气大,体格强健,还问虞苏:“我看他力气真大,能干活,娶妻了没有?”虞苏摇头,说还没有,没敢告诉兄长他和姒昊的关系。他们兄弟俩年龄差得大,虞昔结婚后又搬到城南去住,所以关系有些疏远。
    “不早了,东西收一收,回家吧。”虞父从壕沟里跳出,打量偏西的太阳。
    众人积极响应,各自去收工具,准备归家。辛苦一日,饥肠辘辘不说,肩疼腿酸,精疲力竭。
    虞苏到木桥边收拾竹筐和畚箕,听得有人唤他,他抬起头一看,竟是虞戍北。虞戍北带着两位侍卫,站在木桥上,显然是来察看北区的清淤行动。
    虞戍北和他父亲虞君不同,他平易近人,虞人常常能看到他出现在宫城外,人人都知道他。
    虞苏对他行礼,唤道:“戍北公子。”
    “免礼,小苏劳作一日,累坏了吧。你们负责哪一段?”向来端庄的虞苏,一身脏污,尤其他那张白皙,清秀的脸庞,成了张花脸。虞戍北挺喜欢虞苏,身边一群泥人,他没主动问谁,他特意和虞苏交谈。
    “回公子,在那里。”虞苏转身,指向一旁。四周人群穿行,经由虞苏的指示,虞戍北这才认出虞父和风葵来。
    擅长记人的虞戍北,还在虞父身边发现一个特别的身影——姚屯猎人姚蒿。他会来参与虞城的公共事倒是挺意外,看来他和虞苏一家关系紧密。
    虞戍北询问:“小苏,你和姚蒿认识?”
    “我们认识很久了,他今天被我阿父喊来帮忙。”虞苏不解姒昊已成泥人,戍北公子是怎么一眼认出来,心里有疑惑有迟疑,还是自若地去回答。
    虞戍北朝姒昊再次投去一眼,他发现姒昊也在看他和虞苏。此时虞父等一群人,都朝虞戍北走来,纷纷跟他打招呼。虞戍北在虞城人的心中,声望挺高。
    从虞戍北出现在北桥,姒昊就留意到他,这位虞君之子穿着整洁华美的衣物,和他们这群灰扑扑在壕沟干活的人截然不同。姒昊发现虞戍北对身边的人们没有兴趣,独独虞苏走过去,他就喊住了他。从他和虞苏交谈的神态表情来看,虞戍北挺喜欢他。姒昊也听说过,虞戍北让虞苏成年后,到宫廷听差的事。
    辞别虞戍北,离开北桥,大伙分开数路,各自归家。虞父带着虞苏和姒昊,返回北区的家。
    家中虞母已经烧好饭菜,虞雨背着个娃娃也在堂前帮忙。邰东去任地贩陶,将虞雨和小儿子留在娘家,等他贩陶归来,再带妻儿一起回家。
    三个人冲洗换衣,到堂上吃晚饭,一家人聚在一起,悠然闲谈。
    一天前,虞雨第一次见到姒昊,她对姒昊的存在感到惊诧。弟弟这个朋友高大英俊,长得亮眼,听邰东说,他本是任人,为避难才来虞地。这人初看起来是凌厉,令人畏惧,可他也会笑,也会温柔待人,当然主要是对待虞苏。
    这种异样感,虞雨直到问了虞母才解惑。原来,这人是小苏的幽会对象。
    小弟的眼光无疑很好,也很高,只是这人再优秀,他也是个男子。在短暂的震惊过后,虞雨没怎么挣扎,便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虞雨对姒昊很好奇,她观察他吃饭,听他和家人交谈,看他和虞苏低语。这人言谈举止像个有身份教养的人,不同一般。听邰东说他在任地是个贵族,不过他不高傲,对她的家人很亲和,看得出相处得不错。
    饭后,虞苏在堂上帮忙收拾餐具,虞雨找个机会问虞苏,她性子豪迈,当面就问:“小弟,你们去过花草坡了?”
    听到姐姐这话,虞苏手里的木勺都掉地了。他蹲地捡木勺,磨磨蹭蹭,低着头,他实在有点意外,姐姐怎么一下子就知道了。
    “阿姊还以为你会娶风夕呢。”虞雨小小叹息,不过她也没觉得小弟一定要怎样,不能怎样,他已成年。
    虞苏捏着木勺,站起身,他还是低着头,觉得不好意思。姐姐知道他和姒昊是情人,姐夫邰东很快也会知道的。
    虞雨看他拘谨,不安,轻轻拍他肩膀:“没事,阿姊也就随口说说,我看他人不错,连阿父都很赏识他。”毕竟,在虞雨认知里,要是有男子敢把弟弟拐去花草坡,非得被父亲痛殴一顿不可,哪有可能相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