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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皇宫内城不是能随意出入的地方,年幼的皇子皇女们虽不缺锦衣玉食,却没有太多机会见识市井间的热闹繁华,当然会有许多憧憬向往。
    陈安在云烈五岁起就跟在他身旁照顾,对云烈曾经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微小心愿全都记忆犹新。
    “陈叔,”罗翠微无奈扶额,软声笑叹,“殿下如今是大人了,不能当小孩儿哄……”
    若这会儿有谁跑去云烈面前说,“来,乖乖的跟我上街,给你买糖吃”,他大概会一拳打歪对方的脸吧?
    老总管抬眼望着天,再度沉思片刻后,一拍脑门,就又想出个法子来。
    ****
    “灯市?”云烈眼中显然有些诧异。
    先前与老总管说了半天话后,罗翠微本已经不紧张了,可此刻站在膳房前的院子里与云烈面向而立……
    她的掌心又冒出汗来了。
    罗翠微两手偷偷捏住衣角,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得太僵硬:“陈叔说,还没来得及买灯。”
    新年之前各家都要换灯笼,除夕夜还要专门在檐下挂上造型各异的小花灯添彩。
    “后天就除夕了,今日要忙的事太多,府中人手似乎不够,陈叔的意思是,想请殿下……”罗翠微蓦地哽了一下,咽了咽口水。
    云烈盯着她看了半晌,垂在身侧的长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做。
    “你脸色很白,”他眉心微蹙,刚毅的薄唇抿成直线,片刻后才淡声又道,“是水粉涂厚了的缘故?”
    罗翠微顿时忘了紧张,倏地瞪圆的眼睛——
    世间大约没有几个姑娘乐意听到这样的话。
    尤其还是在那个姑娘根本没上妆的情况下。
    这完全是一种羞辱!蔑视!挑衅!
    见她盈盈水眸中陡生怒火,还夹杂了一丝“恶向胆边生”的决绝,云烈心中发毛,警觉地小退半步,声气都弱了:“瞪、瞪什么瞪?怕你啊?”
    他还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只能先习惯性地叫阵立威。
    虽然那心虚不安的模样与声调,实在没什么气势可言。
    见他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离谱的错误,罗翠微怒而逼近一步,伸手抓过他的大掌——
    贴上了那张素净温软的脸。
    非但如此,她还抓着那略有些粗糙的大掌用力在自己软嫩的颊面上蹭了两下。
    这才气呼呼将他的手扔了回去。
    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云烈整个人傻在当场,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我今日才没有搽水粉!”天生就长这么白!
    对她这种誓死捍卫自己美貌真实度的强烈自尊心,云烈是很难体会的。
    他喉头滚了好几遍之后,徐徐抬起右手,动作僵硬地把掌心亮给她瞧——
    “刚刚在膳房,捏面团了。”
    还没来得及净手,五根长指上全都有面粉的痕迹。
    这下轮到罗翠微傻眼了。
    她尴尬得想哭,硬着头皮挤出假笑:“我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蠢过了,你相信吗……”
    云烈不知这个问题该不该回答,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在提醒他——
    你可闭嘴吧,多说多错。
    他体贴的沉默果然让罗翠微稍感安慰。
    她抬手抹了抹自己沮丧的脸,低声道:“听说,你们捏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对这个奇怪的问题,云烈依然无言以对,只能点点头。
    “随意借一样给我吧……”她想用来抹脖子自尽。
    此时的罗翠微已经丢脸到抬不起头来,低垂着脖子留给乌黑发顶给云烈看。
    云烈垂脸忍笑,总觉她的头顶随时可能冒起尴尬的白烟。
    他轻了轻嗓子,好心地建议:“你,要不要先去洗个脸……然后,一起去灯市?”
    罗翠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跑。
    待罗翠微狼狈转身逃去找洗脸水后,云烈低头看着自己那沾了面粉的右手。
    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的触感。
    突然脸红。
    第12章
    年节时的灯市很热闹。
    即使眼下是大白天,商户、摊贩们仍不吝啬将展示用的各式花灯纷纷点亮,以此招徕顾客的目光。
    此时离除夕只剩两日,之前来不及采买花灯的人家纷纷放下手头的事赶来,四衢八街之间全是攒动的人头。
    热闹喧嚣中,每个人面上都带着笑,哪怕是讨价还价也要捡着吉祥软语。
    在这喜庆鲜活的氛围里,两个尴尬并行、神情僵硬的人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罗翠微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书虽读得不多,可“言行得体”这种事还是懂的。今日居然脑子一抽,强行抓着个男子的手逼人家摸自己的脸——
    她觉得,罗家的列祖列宗此时一定在天上唾弃她。
    若不是惦记着“借道临川”的事还没来得及谈,她早就羞愧捂脸逃回家了。
    先前才犯了那个蠢,此时尴尬尚未褪尽;加之经过先前那尴尬的一幕,昨日精心准备的腹稿早已在她脑中垮成一团乱麻。
    这两种心绪复杂相加,就使她面上的微笑有些发僵。
    而云烈脑子里的九转十八弯似乎并不比她少,高大的身躯在热闹的人群中无端显出几分局促。
    在灯市中缓慢行了一小段路后,罗翠微终于察觉到路人们时不时投来奇怪的目光,便忍不住拿眼角余光觑向自己身侧。
    这才发现,身侧的人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调整步幅,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替她阻隔人潮。
    罗翠微心下颤了颤,尽力抛掉满脑门子的尴尬,转头看向云烈:“到正午前后饭点时,人或许会少一些。”
    “嗯?”云烈疑惑地回望她。
    “前头小巷子里有一间食肆,殿下若不介意的话,咱们先去坐会儿,吃些东西权当打发时间,待正午这街上人少些了再来慢慢挑?”
    云烈看着四下拥挤的盛况,点头应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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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午时还有约莫半个时辰,小巷的食肆内只有两桌食客,确实比主街上清静许多。
    罗翠微熟门熟路地走在前,与门口的小二寒暄了两句。
    小二热情地将两人领进食肆正堂,替他们安排了临窗僻静处的一桌,并奉上两杯热茶。
    落座后,云烈并不吭声,只是轻轻转着手中的茶杯,好整以暇地望着罗翠微。
    当着小二的面,罗翠微也不好称呼他“殿下”,只能硬着头皮指了指堂中悬挂菜牌的架子,“……你,看看想吃什么。”
    云烈随意扭头扫了一眼,又转回来看着她,耿直道:“有肉就行。”
    罗翠微抿唇轻笑,简单点了几样热食。
    待小二走去传菜后,怕两人再度陷入尴尬无言的沉默,罗翠微赶忙硬聊热场:“没想到殿下如此随和,竟肯亲自到街市上来挑花灯,哈哈。”
    “小时住在内城,出入都有许多规矩,想来也来不了,”云烈眸心湛了湛,垂下眼帘,轻轻转着手中的杯子,“这些年在临川的时候多些,今日算难得有机会增广见闻,倒也新鲜。”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虽只是随口闲谈,却让罗翠微鼻头微酸。
    面前这个人,幼时与这市井风烟隔着一道内城城墙,长大后又与京中繁华隔着千里之遥。
    京城原是他成长之处,可这些在寻常百姓眼中平凡的热闹光景,在他眼中竟算是新鲜事。
    “殿下在临川,仿佛已有很多年了。”罗翠微强按下心中的波澜起伏,状似不经意地抛出这个话头。
    按昨日的腹稿,就该从这里开始抛砖引玉,慢慢再谈到“借道”之事的。
    “将近十年。”云烈还是没有抬眼,只是随口漫应着。
    “临川,苦吗?”
    罗翠微也垂下眉眼,捧了手中的茶杯浅啜一口,看似在细细品味,实则是在掩饰心中骤然而起的细小刺痛。
    许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云烈怔了怔,片刻后才答:“还好。只是冬日较京中冷些,也没这样热闹。”
    见罗翠微眸中渐有潋滟软色,云烈也不知自己心中在慌些什么,又补充,“仲春以后就不冷了。”
    “嗯,”罗翠微点点头,唇角浅笑真挚,语气柔软如老友闲叙,“你们在军中,也像在王府里那样,时常比武对阵做消遣吗?”
    这个问题并不在她昨日的腹稿与演练之内,可当下这个瞬间,她就是想问这个。
    说起这个,云烈倒是笑了:“军中那些家伙更闹腾,林间打、猎河中摸鱼,年年如此竟还总能乐在其中。”
    他说这话时,眼底眉梢都是淡却愉悦的笑,罗翠微却听得想哭。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心中那个“狼狈为奸”的打算,对面前坐着的这个男子来说,是多么荒唐的冒犯与亵渎。
    临川军的儿郎们之所以总是对打猎、摸鱼这种事乐在其中,那是因为边塞苦寒,他们没有别的可消遣。
    可即便如此,他们却一直都在那里。
    忍受着寒冷、饥饿、寂寞,远离故土与亲人,年复一年地守在那里。
    不怨,不逃,不退。
    顶天立地,风骨昭昭。
    虽不知云烈会作何反应,但罗翠微想,若她今日将“借道临川”之事说出口,光只说千里之外那群素未谋面的儿郎们中,就一定会有很多人会被寒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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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翠微没有去过临川,却去过几次距临川一百多里外的松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