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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宋玖元感觉自己脖子发凉,“属下认罚。”
    “熊孝义,把他绑起来吊井里冷静一下!”
    先前还冷如寒冰的云烈顿时炸开了,指着宋玖元痛骂。
    “脑子被狗啃了?你那时叽里呱啦自说自话,我理你了吗?我压根儿就没仔细听你在说什么!”
    说完转身就往山上去了。
    一路上,云烈的目光四下逡巡,没放过山中林间每一个角落。
    “早上走时不时跟你说好,若有人胡说八道,你半个字都别信,大不了等我回来对质吗?”
    口中焦躁自语,抬手重重挥开道边旁逸斜出的一枝小树枝,泄愤似地。
    小树枝的尖锐处化过他的手掌边沿,迅速拉出一道血痕。
    他却不知道疼似地,脚下大步流星,锐利的目光仍在四下搜寻。
    “混账兮兮的,偷听了人家瞎说几句,就伤心乱跑……我是那样的人吗?!”
    走了好远也没见着人,云烈整颗心像是被摊在油锅里似的,那种滋味,真是比当初被北狄人照他胸口一刀砍来还痛。
    寻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云烈听见不远处传来临川军中惯用的鸟语哨,立刻朝哨音来处奔去。
    那哨音的意思是“找到了”。
    第57章
    初秋黄昏,夕阳的残晖斜斜入了枝叶掩映的林间,似淡金薄纱透着轻寒。
    云烈循着鸟语哨赶到时,远远就见罗翠微正倚坐在一块大石上。
    自六月下旬大婚以来,从京城到临川,两人几乎算得上形影不离,在此刻之前,云烈都以为自己可说是看过了罗翠微所有的面貌。
    但就在此时此地,他突然意识到,无论是在成婚前还是成婚后,她在自己面前展露过的所有面貌中,并不包括那个曾手握“京中首富”家主令的罗家大姑娘那一面。
    极目所见,那副在中宵夜静的鸳鸯被底总是娇柔甜腻的纤秀身躯,此刻却端坐出个大马金刀的气派,腰身直挺如青松凛凛;
    那张今晨还疏慵绵甜的带笑芙蓉面,眼下正凝着一脸看不出深浅的澄定神色,叫人望之生畏。
    她身上的素青锦窄袖半臂襦裙,还是他早上临走时亲自替她穿好的,原不过是一袭雅致端和的常服,在她此时偏于冷硬的气势下,竟被穿出了战袍铠甲般的威仪。
    她从未对他露出过如此冷肃敌峙的一面。
    想到宋玖元那张破嘴捅出的篓子,云烈胸腔绷得生疼,心撞如擂,动得个大纵不静。
    真是要冤死他了。
    他的妻子骨子里绝不是个寻常姑娘,那可是惯于在眨眼瞬间决断、输赢不惧的姑娘。
    若然没能字斟句酌地将误会解释清楚,她一定做得出舍下他就走的事来。
    字字句句都不能出错。
    连说话时的呼吸、停顿都不能出错。
    绝对、绝对不能让她心中留下半点疑云。
    云烈脚下步伐渐缓,喉头频频滚动,极力稳住慌张的心神,在脑内一片纷乱中尽量翻捡着言辞。
    就在他周身绷得险些要同手同脚时,忽听得那熟悉的娇嗓冰寒辣辣地冒出一句——
    “站那儿别动。”
    短短五个字,并未扬声武气,却透出一股子能叫人周身血液凝滞的冷利。
    云烈脚下似被灌了铁水,整个人被黏在原地。
    胸腔中像有什么东西乍然迸裂。
    痛不欲生。
    ****
    奉命搜山这一队临川军将士都是昨日才自前方防区轮换下来,在村子里稍作休整的。
    先前他们临时接到中军参将熊孝义传下的昭王殿下急令,便匆匆领命奔上山来,根本来不及换上临川军的沙毂布甲,是以穿什么的都有。
    面对罗翠微的慑人气势,整队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静默好半晌之后,才有一个人硬着头皮出了声,“王妃殿下,我等当真是奉殿之命来寻……”
    “怎么?昭王殿下的命令是命令,王妃殿下的命令就是耳旁风?”罗翠微右手撑在曲起的膝头,左手反在背后支着那块大石,明眸晶晶,目射寒江。
    “你们方才不是说,发出哨音后,殿下很快就会过来么?”
    整队将士如梦初醒,纷纷挠头四顾。
    有眼尖的人终于瞧见半隐在林荫中的云烈,一时忘形,也没顾得上规矩,抬手往那方一指,回头满眼激动地望向罗翠微。
    “那儿呢那儿呢!”
    罗翠微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这才偷偷吁了一口气,徐徐敛起周身的锋利寒刺。
    “好吧,殿下已亲自来接了,你们就先回吧,”罗翠微摆了摆手,唇角淡淡扬起,又成了笑脸迎人的模样,“实在抱歉,无端惊动大家跑一趟,明日给你们添肉吃当赔罪吧。”
    ****
    那队将士向罗翠微与云烈分别执了辞礼,又朝其他方向的同袍们发出了“已寻到,撤”的鸟语哨音,便迅速退开,很快就没了踪影。
    云烈自林荫中步出,手脚发僵地朝罗翠微那头挪去,只觉自己面上绷得发木。
    走到她跟前站定,见她神色无波地仰头望着自己,云烈喉头滚了好几滚,薄唇像被缝住似的,半晌张不开嘴。
    他的脑子被搅得乱糟糟,一时竟看不透她此刻的神情意味着什么,先前在心中斟酌半晌的那些周全解释全白费,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你……”
    罗翠微才一出声,他就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颤。
    在她渐渐讶异的目光下,云烈单膝屈下,半蹲在她面前,使她不必再费力仰头。
    接着,他颤颤伸出双手搭上她的肩头,见她并没有推拒,这才猛地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这动作突兀,力道又不小,罗翠微没个防备,秀气的鼻梁迎面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顿时痛得她眼中泪花与金星齐飞。
    “云烈!”罗翠微闷在他怀中忍着痛,娇声薄恼地嗔唤了他的名字。
    云烈并未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听出她嗓音里似乎有兴师问罪的怒意,心下一慌,将她箍得更紧了。
    “微微你要信我我是冤枉的宋玖元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打过罗家的主意!”
    一气呵成,无须断句。
    罗翠微捂着鼻子从他怀中艰难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半晌没吱声。
    云烈双臂紧紧将她圈在怀中,垂眸迎上她那复杂难明的目光,嗓音渐渐沉哑,“我真的从没有想过要……”
    他们二人从相遇到成婚,一切都来得太快,若按常理推断,宋玖元的说法才像是最顺理成章的真相。
    可那偏偏不是真的啊。
    “你是想说,你并不是因为宋玖元出的那主意才想娶我的?”罗翠微眨了眨泪眼,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
    语塞的云烈只能重重点点头,目光片刻不离她。
    “只是因为喜欢?”她又问。
    云烈再度点头,莫名咽了咽口水。
    罗翠微偏过头,就着他臂上的衣袖蹭去眼中的薄泪,这才歪头盯着他的眼睛又追问,“那,是为什么会喜欢呢?”
    云烈神色一滞,茫然又焦躁地脱口道,“非得要有个为什么,才能喜欢?”
    这就是他与罗翠微之事中最有理说不清的地方。
    虽说他没有太多机会接触旁的姑娘家,却也不是一个也不认识的。
    可偏就只有此刻他怀中的这一个,在他不知不觉间,很不讲道理地,就那么稳稳窝在了他的心尖上。
    真相就是这么荒谬,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假话吧?
    “哦,那倒也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罗翠微撇撇嘴,认命似地点点头。
    云烈愣了愣,“你信……我没有想要算计你家的……”
    心下惴惴,语不成句。
    “你若是会愿意算计人的那种人,会穷成这德行?!”罗翠微揉着鼻子,没好气地笑弯了眼。
    云烈闭了闭眼,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巨石轰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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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方才为什么冷着脸生气?”云烈委屈着恼地瞪着怀中人。
    经他这一提醒,罗翠微立刻瞠圆了水眸,“你没看出来我那是冷着脸在虚张声势呢?我正想事情,呼啦啦冒出一堆没不认识的人,说是你派来寻我的,又没哪一个着了临川军沙毂布甲的,还拿不出能证明身份的信物,我哪敢轻易跟他们走啊!”
    她娇娇地翻着白眼拍了拍心口,喃喃道,“可吓死我了。”
    “你才吓死我了!”云烈真想咬碎自己一口大白牙,“既你没有当真相信宋玖元的话,那你瞒着大家往山上跑什么?!”
    害他以为她负气出走,要抛夫弃家了。
    “我没跑啊。就是早上问了宋秋淇,她说着山上有草果,我就来找找准备摘些回去做肉干用……”
    云烈指了指四周随处可见的草果,满脸写着不可思议,“满山都是的玩意儿,你摘了几个时辰?到太阳落山还舍不得回家?”
    说到这个,罗翠微胡乱从手边扯了一把青草扔他满脸,尴尬迁怒,“还不是早上你乌鸦嘴!一大清早就说什么怕我摔了!”
    结果不但真摔了,还把脚给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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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烈既心疼又好笑地蹲下,小心地握住她崴伤的右脚踝,轻轻动了动,“这样疼……”
    “疼疼疼!”罗翠微疼得皱脸咬唇,吃痛低吟,“别、别再动了……受不住……”
    云烈被烫着似的,倏地缩回手,绷起一脸可疑且可耻的暗红,“闭嘴。”
    他这一脸红,罗翠微才惊觉有哪里不对,忍不住也跟着脸红起来,“收起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