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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晌午一过,天气闷热异常,蝉声一阵响亮过一阵,碧铃久居山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热得捂人的夏天,明明身为妖类对周身的温度能够调节自如,心中却依旧不好受,坐在重华宫中的小亭子里拿着扇一下下扇着。
    “应当是要下暴雨了。”旁边一位宫女的应道。
    她便是早上为碧铃换衣裳的人,名叫观琴,原是霍宛珠宫里的人,后来被派至重华宫来照顾九殿下。
    这位宫女虽然长得相貌平平,却透着一股不显山不露水的机灵劲儿,一双乌黑的眼珠,亮得如一面镜子,谁人都能从中看出自己的倒影。
    暴雨吗,拿扇沿托腮,碧铃陷入无限回想。
    霍宛珠沉睡过去那一晚,也是一场大雨,伴随着雷鸣闪电,雨水顺着屋檐上的琉璃瓦坠下来,在廊前地砖上砸出一朵朵灿烂而富有生机的花。
    那场暴雨在她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代表着苦楚,闷热,与不知何时会到来或许早已到来的灾难,是黑,是灰,是天地隐隐要贴合在一起将人溺死其中的趋势。
    到了晚上,天边雷光闪闪,暗暗沉沉,碧铃躺在床上,想起霍宛珠的生死与自己的未来,心事重重,翻来覆去睡不着。
    计时的水漏滴滴哒哒,突然一阵极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碧铃起身边门边走去,边开口问道:“是谁呀?”
    都快要睡觉了,还来敲她的门。
    “是我。”门外响起景弈渊低低的声音,理所当然得像是回自己的房间。
    “九殿下。”碧铃将门打开,“你怎么过来了?”
    景弈渊抿住的唇张开刚打算说什么,一道惊雷霹下,衬得二人皆是面白如玉,吓得碧铃一把拉住他往屋里带,瑟缩着关上门。
    实在不是因为她胆子小,可能是天性使然吧,她就是怕这些东西,联想到将来若是不慎,这些雷就要霹到她身上,更是心惊胆战。
    注意到她柔软的手握住自己之时还微微发抖,景弈渊下意识握紧抓住她的那只手,将方才要说出口的话咽下去,重新换了一句:“打雷了,我一个人有些害怕,睡不着。”
    “嗯?”碧铃有些难以置信,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害怕的人呀。
    转念又想起终究是一个才失去了母亲的孩子,白日里看起来无论多么冷静稳重,也难免会心里孤单。
    于是她弯起眉眼:“反正床大,不如今晚你就睡在这儿,我守着你就好。”
    景弈渊秀气的眉头微微一蹙,她的守法,不会是又趴在床边睡一晚吧,嘴上不拆穿,只答应道:“好,那我睡外面。”
    呃...碧铃一时没反应过来,照他这意思,她就得睡里面了。
    不好意思拒绝,碧铃挠挠头:“那...我再去拿床被子。”
    担心自己睡相不好扰到他,碧玲拿了条长枕搁在床中间,又单独为他盖上了一条被子,贴心地在床边留了一盏灯:“睡吧。”
    景弈渊举止规矩端正,就连就寝的姿势也找不出半分漏处,平躺在床上,双手垂在身侧,闭上眼就像是睡着了。
    有他陪伴着,碧玲倒安心了不少,不禁觉得他果然是上天派来解救自己的人。
    只不过她睡觉时习惯黑暗的环境,此刻留着灯,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暴风雨来临之前,蝉鸣也销声匿迹,却依旧闷得慌。
    转过头去,碧玲正巧看见他光洁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兴许是天太热了,碧玲顺手拿起枕边的团扇,举着手一点点为他扇风。
    从她的角度,只能够看到他的侧脸,在明灭闪烁的灯光照映下,犹如一副从画卷上弄下来的剪影。
    团扇上银线绣成的水色蝴蝶随着碧玲的动作上下飞舞,却终究飞不脱那一团扇面。
    小皇子微拢的眉头渐渐放松,似乎是感知到了凉意,看得碧玲思绪万端,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怎么就要背负这么多?
    她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又在做什么呢。
    碧玲一时回想不起,毕竟都是千百年前的事了,左不过是扑蝶啃花儿,在草丛里打滚,欺负比她小的兔子狐狸,或小跑着去追鸟儿。
    如今跟他一比,碧玲不禁羞愧难当,只感觉自己这么多年都算是白活了。
    本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碧玲看着小小少年如玉的脸庞,迷迷糊糊也有了困意,摇扇的手动作越来越小。
    正要闭上眼,一道惊雷响起,伴随着豆大的暴雨,雨滴哗啦啦敲打在屋顶的砖瓦上,汇集成流,躺在床上听着,好似眠于溪涧。
    “我忘记问了。”小皇子突然睁开眼,侧过头看向轻手轻脚收起扇子正准备阖眼的碧玲,“你脖子擦药了吗?”
    “擦过了,睡吧。”碧玲抿起嘴角,这小皇子看着不说话,实则事事惦记,真是面冷心热。
    此刻即使窗外风雨大作,碧玲也不那么觉得害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想到今天早上见到的那个女子。
    本以为在皇宫中人人都至少是表面上风光无限,可一旦没有地位,却过得连她见过的普通农户都不如。
    那么景弈渊呢?他本就不皇帝关注,又没了母后,且那日她看那些皇子们,个个都是欺软怕硬的。
    他还这样小,也没什么还手之力。
    无论如何,碧玲暗下决心,只要她在一天,就定要好好护着他,再也不能让落水之类的事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从前我坐井观天,直到进了城,才知道人与妖的区别这么大,八岁的能抵过八百岁的。
    吃瓜群众:你千年过得混吃等死如一日,能有什么出息吗?
    第20章 雨后
    次日清晨,等碧玲醒过来时,九殿下早就不知去哪儿了,只留下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还真是半点儿娇气也没有,她又一次自叹不如。
    出了门,暴雨过后已是晴空当照,碧玲双手举在头顶伸了个懒腰,正巧目光对上廊前的石榴树,树上花儿来得正艳,火红火红的。
    颜色有点熟悉,碧玲陷入回想,一时精神恍惚,脚底打滑,不得不张开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才保持住没有摔倒。
    与此同时,她想起了开得这么艳的石榴花像什么了。
    可不就是那只凶巴巴的火红狐狸吗?
    那日在竹丛中看见它时,那只狐狸本就虚弱,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还不知会将它淋成什么样呢。
    顾不上记被抓伤的丑,碧玲撒开了腿,火急火燎地往小花园跑去。
    也不知它还在不在那里,碧玲心中念念有词,独自一只,莫名出现在了这里,唉,与她是何等同病相怜。
    就算是它伤过她,可碧玲只要想起那日狐狸眼中的孤立无援,而不得不倔强对抗一切的神情,便觉得怪可怜的。
    左右不过是不太懂事,又有什么关系。
    等到了花园里,石铺的小路上满是被雨水打落下来,浸得透明的各类花瓣,碧玲踮着脚越过积水小坑,翘起嘴角,呼扇呼扇的眸子四处打量,模仿小狐狸“啾啾”的叫声。
    没有反应,碧玲不禁丧气,放缓步子,皱了皱鼻头,难道已经不在这里了吗?
    虽是这样想的,她依旧还是怀抱着丝丝希望,向竹丛走去。
    修长青竹间分明一道红影,碧玲眼前一亮,高兴得没差点跳起来,按捺住雀跃的心情,轻手轻脚向其走去。
    十步…八步…五步…三…二…一…
    “抓住你了!”碧玲猛然蹲下身,从后方突袭,一把按住狐狸软趴趴搭在地上的爪子,声音里欢快得犹如银铃晃荡。
    这一次它连一下挣扎都没有,碧玲感到奇怪,轻轻抚上狐狸背上的毛。
    呀,还带着不少雨水呢。
    她这才注意到,此刻趴在地上埋着头的小狐狸整个都病恹恹地,没精打采,对她的抚摸也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顾不得会不会把衣服弄脏,碧玲一手从它的腹部抄过,将狐狸搂到自己怀里。
    没给过她正脸的小狐狸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软绵绵地伸起爪子,再次准备往碧玲手臂上抓。
    急忙空出一只手拦截住它没什么威力的动作,碧玲低下头看着怀里眼皮耷拉的小狐狸,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凶巴巴的:“不准抓,再抓就把你扔回去。”
    听到她这话,它果然收了手,心不甘情不愿地呜咽一声,软软躺在碧玲怀里。
    将它抱回了重华宫,碧玲急忙对观琴道:“去把昨日给殿下煎的药,再煎些来。”
    看这狐狸的样子,应当也是经了风吹雨打受寒的结果。
    再找来块干净的毛巾将它的毛擦得干净些,这次还好,狐狸全程任她摆弄。
    虽然碧玲还是能够感觉到,它淡淡的不耐烦…
    等擦得差不多半干,观琴恰好将药端进来。
    碧玲将药碗摆放在它的面前,抬眸示意,就像哄小孩般:“快喝吧,喝了才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将将将将,狐狸精出场hhh
    第21章 狐狸的记仇
    它还是心不在焉呆呆趴在桌上,即使碧玲在旁边弯下腰,拿眼一个劲儿盯着也无动于衷。
    “不会是病傻了吧。”碧玲喃喃自语,又恍然大悟,“对了,你听不懂我说什么。”
    这样想,她心里又好受不少,伸出五指修长的左手,托在它长有一层茸茸浅毛的下巴上。
    狐狸半分力气也没有,只能逆来顺受,碧玲觉得手感甚好,忍不住合拢掌心揉捏几下。
    唔,软软柔柔的,像她来朝安城时,偷偷在路上撸过的别人家的小狗儿。
    不过现实打破了碧玲的幻想,这只狐狸,可迟迟没有像狗子一样欢快地舔她手心,毕竟还瘫着呢。
    支在下巴处的手抬高,使得它的尖尖嘴对准自己,碧玲轻点了一下小狐狸湿漉漉的黝黑鼻尖:“张嘴,乖乖喝药。”
    同时,拿汤匙舀起一勺药水,对着它喂过去。
    嘴里还念念有词:“吃了药才能好过来,不然就会一直这样动不了,乖,吃得苦中苦,方为狐上狐。”
    许是听懂了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安慰,一直对她爱答不理的狐狸自己张开了嘴,露出粉嫩嫩的小舌头,认真等待碧玲的投喂。
    碧玲莞尔一笑,双眸弯弯,看来节操再高,也得喝药。
    不过这个狐狸也算是懂事,这么苦的药,从第一口喝下去,居然半分犹豫也没有,这一点倒是跟小皇子挺像的。
    而自己,可能就是喂药专业户吧,碧玲放下喝得干干净净的碗,认命从小奁里掏出一颗蜜枣,轻车熟路地塞到狐狸嘴里。
    在指尖触到他尖尖牙齿那一刻,她飞快缩回手,生怕它再给自己来一口。
    狐狸用自身行动向碧玲生动表现了什么叫做白眼狐,在蜜枣下肚那一刻,它便挣扎着身子,准备起身不知上哪儿去。
    只可惜有心无力,四只爪子颤巍巍撑着火红的身躯要起来,却坚持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扑通一下,又四脚朝天地摔倒在桌案上。
    更可笑的时,它柔软的肚皮就这样暴露在空中,本来没有力气,此刻更是翻不过身来,四只爪子无力地在空中瞎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