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然在副驾上坐定，拉上安全带，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哪儿来的车？”
    程故扬慢条斯理地发动汽车，答道：“买的。”
    “你的？”
    “嗯。暑假就想买了。”
    “……看来你的小金库是时候被查收了。”
    “收吧。”程故扬也不恼, 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人都是你的了，小金库也是你的。”
    “……” 乔然一滞，开玩笑道：“小金库留下，人我不要了。”
    程故扬不做声，一分钟后，汽车停在了校外公园的停车带上。程故扬拉上手刹，打了双闪灯，二话不说地解了自己的安全带，越过变速杆，一手撑在副驾的座椅上，撑起大半个身子，俯身直勾勾地看向乔然，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苏乔然，你再说一遍。”
    苏乔然面对一张放大的冷脸和宽厚的胸膛，在狭小的车间中无处可躲，只觉得他气势汹汹，直夺了她的心智。
    “……”乔然没出声，神色间露出了些紧张。
    “唉……”程故扬轻叹口气，语气严肃：“乔然，以后别这么说，开玩笑也不行。我不喜欢。”
    “……好。” 气氛仍有些剑拔弩张，乔然赶紧补充一句：“小金库留下，你的人也归我。” 说罢还不忘在他嘴边落下个轻轻柔柔的吻，就像是盖了个章。
    程故扬这才算满意，坐会驾驶座，扣上安全带，重新出发，一边启动，一边心情很好地说道：“车子还是买对了。”
    “今天手上事情多吗？” 乔然放松地倚着椅背，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熟悉的风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多。晚上一起吃个饭。”
    “好啊～”
    “和我导师一起。” 虽然程故扬声音依然平缓无波，乔然仍感受到他言语中丝毫的紧绷，竟不似平日那般坦荡。
    “……” 乔然瞬间坐直起来，虽说平日里总开玩笑说程故扬是她领导，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乔然从未见过的导师才是幕后真正的大老板。乔然虽说对自己的工作兢兢业业问心无愧，但突然要“面圣”心情多少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你导师……从香港回来了？”
    这边程故扬专注开车，也察觉到了乔然突然的沉默和紧张，安慰道：“嗯，就来几天。所有人都去，家常便饭罢了。”
    听闻不是特意召见她，乔然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你导师……喜欢什么样的下属啊？”
    程故扬眯了眯眼，语气里有些调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见公公婆婆呢……”
    “……” 得了，这又是一茬乔然不敢面对的事。自从和程故扬交往后两人都没时间回一趟家，乔然一想到要以“程故扬女朋友”的身份去见程叔叔程阿姨就直犯怵，打心眼里不敢去想这事儿。
    “到了。” 程故扬将车停进地库，见乔然暗自思索的样子，忍不住弹了下她的脑袋，说道：“别瞎想。过来，先给我亲一口。”
    ＊＊＊
    难得准点下了班，程故扬在一众男生“见色忘友”的指控中，只载着乔然一人绝尘而去，很是心安理得。
    乔然一遍又一遍整理了头发和衬衫，难得的画了个淡妆，生怕自己看上去不得体。虽说已经在公司工作了半年，可总觉得今晚去见大老板，性质就和面试差不多。
    两人先行一步到了饭店，导师还没有现身，倒是工作室里的其他人来得飞快。平日里邋遢到没边的人，一个个都一本正经人模狗样的，满嘴跑火车的贱人哥都很是收敛，平白又让乔然紧张了几分。
    只听服务员一声“请进”，一个头发略有些白，年纪五十多岁的男人，西装笔挺地走进包厢，脸上堆满了笑，有些亲切又有些客套，却仍然让人感受到强大的气场。他一一和在座的各位握了握手，浑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待他站定在乔然面前，她只觉得一双鹰眼将她从头扫了一遍，所有掩饰都立刻卸甲。
    “你就是苏乔然吧？”他语气里也是透着好奇：“早就听故扬提起过你。今日一见，确实是郎才女貌啊！”
    “谢谢李教授。”乔然礼貌地握了握骨节分明的大手。
    “故扬！”这李教授对谁都一副客套社交的样子，只对程故扬是真热情：“我的好学生哟！好久不见！”
    程故扬也答得客气：“好久不见，李教授。”
    “来来来，都坐！都坐！”
    待李教授在主座坐定，其他人才挨个坐定。李教授上来就是一顿夸：“你们前阵子的项目我都看了，干得不错。特别是图书馆那个案子，我很喜欢。”
    “不过……有些问题我还是要和你们好好讨论讨论。”
    闻言，所有人都是正襟危坐，饭桌上的菜一动也不敢动，宛如开技术研讨会。
    乔然不是建筑系的学生，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李教授一看就是业界权威，点评起来很是辛辣，评价都是一针见血，问的问题又钻又细，直问得几人招架不住，特别是才刚大三的浩子、疯哥和海哥，一个个脸上都挂着肉眼可见的冷汗。
    他们正热火朝天讨论两种建材的成本、经济效益回收和环保程度，专业知识听得乔然云里雾里，只知道她男朋友，程故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答得平静又虚心，还能适时插话和李教授进行讨论，李教授脸上的笑意也是越来越大。乔然觉得，如果这是一场武林决逐，程故扬就一定是隐士高人，四两拨千斤就打得对手无招架之力。她忍不住泛起了星星眼，心中暗叹，不愧是她男神。
    就当她还在对着程故扬走神时，李教授的矛头直直对准了她。
    “苏乔然是吧？最近的财务都是你做的是吧？”
    乔然立刻把腰板挺得笔直，答道：“是。”
    “嗯，我看了，是个细心的。我对财务技术水平层面没什么特别要求，不过……”李导师话音一转，惹得乔然一阵心慌：“我倒想问问你，如果让你来跟决策者建议，你会怎么说？”
    一时间，几双眼睛齐刷刷得对准乔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但乔然到底是个心思沉稳的，没停顿多久，深吸一口气便缓缓答道：“我看来，选择建材时，绝不单是成本和收益这么简单。新型的建材出现，有它出现的道理和意义，它可能使用时限更长，更节能环保，即使成本过高，且不属于现今建筑工程的主流，但不一定不是未来的主流。我会建议决策者，多花点钱投资在这些新型建材的研究和推广中，不要只看眼前效益，更要看长远的，也要对未来消费者负责。”
    乔然虽然说的时候语气平静，心里却是打怵的，这段话听上去没什么毛病可挑，却也相当于没说什么可借鉴的。她自己是一枚纯理科生，听李教授和其他人交谈，也多少摸到了些门道，这群人都是拿实打实的数据说话，不兴假大空那套。
    果然，李教授没接话，依然不显山不露水地笑笑，淡淡扫过这个话题，继续和几个门生说技术。
    乔然一阵心慌，突然就切身感受到了浩子他们冷汗直流的状态。
    程故扬一边和李教授谈笑风生，一边却把手伸向乔然，握住她净是冷汗的手心，默不作声地安抚她。
    整顿饭吃得乔然如坐针毡，不过她多年来摆惯了淡漠的脸色，从表面上看来，还是要比浩子他们要淡定很多。
    话也问得差不多了，他们才稍稍放松，开始往碗里夹吃的。李教授结束了学术交流，话题也渐渐日常了起来：“一码事归一码事，今天工作、学业上的事情我们就讨论到这里。见到你们几个，我打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特别是我们故扬，当年非说要回来北京，我不肯，这会儿见了苏乔然才算是明白了。”
    乔然从盘子堆里抬头，见李教授已没了刚才的严肃劲儿，跟变了脸似的，神情和蔼，笑意盈盈地说道：“苏乔然，刚才我也不是要刻意刁难你的，只是故扬嘛，就跟我儿子似的，他女朋友，我总归是要考验考验。你答得不错，财务上的事情除了技术，更多的还是眼界和观念。技术的东西后期补补就是了，观念的话却是引导决策最重要的部分。”
    乔然看着眼前这张慈祥的脸，内心无比错乱——怎么他们建筑系的人都有两副面孔？
    李教授拍了拍身边的程故扬，继续笑眯眯地对乔然说道：“你可真像我刚见故扬那会儿，也是个要强的，也压得住场面。确实是般配啊！我这次见故扬，可比之前有人情味多了！”
    乔然一时半会儿还没从眼前“大变活人”的震撼中走出来，只讷讷地应过，隐约听到李教授紧接着和程故扬说道：“smith教授那边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还在考虑。”不知怎的，乔然觉得身边的程故扬突然比刚才回答问题的她还紧张，肌肉分明紧绷了起来。
    “年轻人，机会要抓住啊！”
    第37章
    《夫唱妇随, 熟能生巧》
    和李教授吃顿饭, 大家都用尽了所有精力, 几个毕业生仿佛又重温了一遍被论文答辩支配的恐惧, 在读生更是两股战战，恨不得一晚上突飞猛进。程故扬后半程也只是有一答一，没什么状态的样子。
    饭局末了，李教授临走前一句“明天公司见”，更是吓得所有人都背脊一凉，怕是不少人今晚要睡不着觉了。
    “我靠, 李教授太可怕了。我总算知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了，压根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绝对的老狐狸啊！” 教授一走，浩子把腰背佝偻了起来, 再没有饭桌上意气风发的三好学生样。
    “恐怖，太恐怖了！我当年是怎么从他手里毕业的？”平日里最得瑟的贱人哥也忍不住吐槽起来：“真是惊魂未定。哥几个, 要不咱一起去喝几杯？”
    七哥率先拒绝：“明天李教授还要去公司，今晚就散了吧！”
    一提起这事儿, 所有人都压低了脑袋瞬间没了兴致。
    程故扬站在一边不说话，毫无生气的样子, 也是与饭桌上大不同了。乔然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问道：“回学校吗？”
    程故扬轻点下头，随即又改了主意：“一会儿陪我去个地方。”
    乔然点头应下。与众人告别后，程故扬一脚油门踩到了学校，领着乔然直接往篮球场走。
    晚上的球场早已没了白日里的喧闹, 只有灯光明亮的两个场次人稍多些，几个校队的篮球员还在嬉嬉闹闹地拍着篮球，一派青春的模样。
    程故扬从设备室借了个篮球出来，解开衬衫上的两颗扣子，挽了挽衣袖，找了个空篮筐，上来就是一记三步上篮，球打在篮筐边缘，“砰”地一下弹了开去。
    乔然站在一边看他，觉得今晚的程故扬很紧绷，哪怕打篮球都有什么东西桎梏住他的身形。只是他不开口，她便也不问。
    程故扬又投了两个球，都被篮板弹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准头不如从前啊……”乔然和从前一样，坐在球场旁看着程故扬。他仍是瘦高的少年，黑亮的头发从不遮住他好看的额头和眉眼，单论五官说不上无可挑剔，可气质清淡，透着股书香，如今高高的鼻梁间架了副眼镜，眉宇之间多了些沉淀的味道。
    “两三年没打了。”
    “忙的？”
    “嗯。”程故扬又是一记瞄准，球在篮筐上转了三圈，最后还是慢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程故扬没再去捡球，双手插在腰后，抬头望了望天，深吸了口气，看向乔然：“以前为了让你放学多看我两眼，我可没少苦练。两三年不碰，如今竟是这般水准了？”
    “很正常啊。虽然高考才过去两年半，如今再让我答那些物理题，我估计连个最基本的公式都记不起来。”
    程故扬站在原地，低下头，问道：“乔然，如果……当时我没有从香港回来，你觉得会怎么样？”
    果然，今夜的程故扬有些不同。乔然略一思索，故作轻松地答道：“你还能一辈子不回家不成？你家就在我隔壁，我们怎样都会见面的。你嘛，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是说你会怎么样？想去哪里工作？会不会考研？”
    “嗯……”乔然想了想，摇头道：“不瞒你说，高中的时候你就是我的目标，到了大学我反倒沦落了，压根没想未来的路，毕竟大学有四年嘛，慢慢想就是了。”
    “现在可有答案了？”
    乔然站起来，从脚边捡起球来，有些生涩地拍着球往球场走，笑着说：“现在，和高中时候一样咯，你往哪，我就往哪咯～是不是有个词叫‘夫唱妇随’来着？我也乐得简单～”
    程故扬仍站在原地，乔然背对着他把篮球往球筐里送，却是连篮筐都没沾到。
    “哎呀，果然什么东西都是熟能生巧呀～篮筐篮筐，我们三年不见，你怎么就不认得我了？”
    乔然忽觉背后覆上了一个怀抱，转瞬肩上就多了个脑袋，一双微凉的大手轻轻拂过小腹。程故扬轻轻吻了吻她的肩膀，又吻了吻她的脖子，轻轻含了含她的耳垂，往她耳边轻轻吐着气，语气放软了许多：“乔然～”
    “嗯？”
    “你说的，夫唱妇随对吧？我跑慢点，你可一定要跟上。”
    “啊？”乔然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后的怀抱就猛地后撤一步，带走了温暖的体温。
    程故扬一个转身就抱起了篮球，脚步似乎比刚才有活力了些，边跑边对乔然喊道：“老规矩，今晚你试试能不能碰到球。跟牢了！”
    “你倒是先看看自己，今晚能不能进个球……”乔然话音还没落，只见程故扬已高高跳起，在空中略略停留，摆出了一个标准的投篮姿势，只一瞬，篮球应声落袋。
    ＊＊＊
    第二天，李教授准时到了公司，一身西装革履，衬得全体休闲服的一种员工很是不专业的样子。他仍是让人猜不透的神色，语气竟比昨晚开“学术讨论会”时还要生硬。浩子明显咽了下口水，乔然也忍不住往牛仔裤上擦了擦手上的冷汗。
    李教授一进门，扫视了一遍装修后的办公室，神情还算满意：“还不错，我还担心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把这里当成垃圾场。”
    没人敢轻易搭话，李教授很习惯这样的沉默，自己往下说：“今天我安排了面试，这次再招个设计师和会计，给你们解解压，省的到时候你们背地里骂我压榨劳动力。”
    仍然没人敢出声。
    “行了，除了苏乔然，其他搞设计的都跟我去办公室开会！”说罢就径直往办公室钻。浩子他们纷纷看了眼乔然，眼里全是羡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