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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两名僧人一前一后坐着,挥动船桨,把乌篷船划向沙洲方向。
    这时候,几缕浅灰色的絮云自西方飘了过来,遮住了头顶上的日光。天色蓦地阴暗下来,山风也苍劲起来了,原本平静的澄月湖上,白浪层层,水花翻涌。
    周光启看向湖岸方向,新来的那辆黑漆马车已经停稳了,宏光大师亲自迎上前,接了一个白袍玉带的少年下车。
    那少年正是安远侯世子,叶辞。
    这时候,山风刮得更猛烈了,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乌篷船开始剧烈摇晃。周光启身后的小厮没经过这阵仗,心生怯意,惊惶道:“侯爷,要变天了,我们快点儿返航吧?”
    周光启还未答话,便听一声惊呼从前方传来。
    定睛看去,却是前面那艘画船撞上了水底的一处暗礁,又因山风猛烈,画船竟是直接翻进了水里。挥桨的僧人和侍卫们纷纷落了水,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子也掉进了水里。
    山风呼啸,澄月湖上水浪汹涌。落水的人顺着水浪飘,很快就流落到了周光启的画船前。
    “快去救人!”周光启急急喝道,想也不想地纵身一跳,跃进了湖水中。
    留在船上的小厮傻眼了,忙催着摇桨的僧人下水:“快去救我家侯爷,他根本就不会水啊!”
    湖面上乱成了一片。
    风声、喊话声、哭声、涛声交杂在一起,谁也没留意,有两个落了水的侍卫,始终没浮出水面。
    萧蕴也没想到,她自己也会掉进水里。
    那划桨的僧人应该很不熟悉澄月湖的水道,居然撞上了一块礁石,以至于整条船都翻了。
    不过,她虽然落了水,却没吃苦头。
    紫衣就跟在她的身边,立即出手,把她从水里捞了出来,抱着她跳上了周光启的那条乌篷船。
    没多会儿,落水的僧人,以及跳下去救人的人,皆陆续离水上船。
    周光启便比萧蕴倒霉,他在水里待的时间有点儿长,被僧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
    见康华郡主和小长宁侯都安然无恙,摇桨的僧人们不敢再在湖面上盘桓下去,赶紧把画船划到了岸边。宏光大师先前已经瞧见了湖面上的乱子,已经安排安排了医僧,诊治昏迷的周光启。
    萧蕴也被送回了禅房,换了衣裳,喝下了一大碗姜汤。
    她放下汤碗,便见秦修、叶辞和宏光大师走了进来。
    秦修佯怒道:“早就跟你说过了,水上危险,你偏不听,非得去看什么荷花,现在尝到苦头了吧?”
    “这不过是个意外!”萧蕴的眼圈儿发红,眼睛也雾蒙蒙的,拖着哭腔道,“我怎么知道那画船划得好好的,突然就撞到石头上了?秦二哥,我都这么倒霉了,你还欺负我,我要告诉五表哥,让她给我做主!”
    这泪汪汪的样子倒不全是装出来的,那姜汤做得太辣了,她有点儿受不住,脸红流泪纯属生理反应。
    “康华妹妹,你讲讲道理行不行?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成了欺负你了?”秦修怒道,“我那三个跟着你出去个侍卫,有两个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呢!”
    话落,又看向宏光大师,道:“大师,还请帮本公子多安排几个熟悉周围环境的僧人,跟着我带来的那些侍卫,搜索澄月湖,务必把人救回来!”
    宏光大师面露难色:“秦二公子,贫僧也知道,这人命关天的事情,耽误不得,可这时候却不宜大张旗鼓地找人。”
    “为何不能?”秦修不满道。
    宏光大师道:“实不相瞒,敝寺三天前就接到了太子殿下的谕令,他会在今天下午,带着太子妃来敝寺礼佛。这不,为了此事,敝寺今日都不曾接待寻常香客。”
    原来幕后之人要引进局中的,是太子!
    萧蕴心头一片明悟。
    如此,那幕后之人放他们进来的用意,便不难猜了,太子在这里着了算计,甚至遇刺身亡了,他们就是现成的替罪羊,背后的雍王府和五皇子府也很难撇清干系。
    秦修脸上余怒未消,倒是没再逼着宏光大师帮自己找人,问:“太子和太子妃为何要来慈恩寺?他们要礼佛,大可以去皇城里的弘法寺,没必要大老远地跑到这个偏远地方来!”
    “太子殿下的谕令,贫僧哪里敢随意猜度?”宏光大师苦笑了一下,说道,“只能早早准备起来,莫让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败兴而归了!”
    叶辞听到这里,终于插话了:“这其中的缘故,在下倒是知道几分。”
    “哦?是何缘故?”秦修问。
    叶辞道:“东宫里有个侍妾,跟了太子殿下不过三个月,就被查出了身孕,御医说,那侍妾怀的,很可能是个男婴。太子膝下空虚了多年,对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很是看重。
    又听那有孕的侍妾说,她进东宫前,曾来慈恩寺礼佛,求观音娘娘保佑她,尽快为夫主开枝散叶。入府承宠后,那侍妾又梦到观音娘娘抱子驾云而来,之后没多久,果然被查出了身孕。
    太子殿下以为,这个孩子还未出生,就得了菩萨赐福,乃是个天生的福星,特意选了今日,与太子妃亲自来向菩萨还愿,保佑麟儿平安出生,福佑大秦。”
    闻言,宏光大师虔诚地念起了佛号,而后便告辞离开,去安排太子礼佛事宜。
    临走前,仍不忘对叶辞道:“世子去年许我的三局棋,贫僧一直没忘,便在今日补上好了。左右太子和太子妃的车架,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敝寺。”
    叶辞微笑颔首:“大师有请,叶辞岂敢推辞?”
    宏光大师一走,秦修就打发走下人,把这山寺里的异状和盘托出了,最后问:“你和这里的主持相熟,可曾发觉这位宏光大师有问题?”
    第33章 师尊
    叶辞垂了垂眸,目光幽微,淡声道:“有无问题,一试便知。”又看向紫衣,“姑娘身手过人,可愿与叶辞一同去见宏光大师?”
    紫衣却摇头,道:“对不住,五殿下又吩咐,婢子不能离郡主太远。”
    叶辞微微笑了笑:“那就带着郡主一起过来吧。”
    他走到萧蕴的床边,牵着她的右手手腕,从衣袖里取出一根如缎带模样的三尺软剑,一圈圈缠在了萧蕴的手腕上,固定好后,退后一步,细细瞧了瞧,说道:“带着这个,以防万一。”
    秦修不赞同道:“不行,太危险了,咱们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以身犯险?叶世子,我跟你去一趟算了!”
    叶辞瞧了他一眼,轻飘飘道:“论武功,你在康华手底下输的还少吗?”
    秦修的脸颊涨得通红,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叶辞带着萧蕴,以及紫衣,径直出了禅院,来到宏光大师的禅房之中。宏光大师得到通报后,立即迎了出来,见萧蕴也跟来了,诧异道:“郡主也对贫僧和叶小友的对弈有兴趣?”
    叶辞嘴角扯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说道:“康华郡主素爱此道,叶某便自作主张了,唐突之处,还请大师见谅!”
    萧蕴故作恼怒模样,颐指气使道:“怎么,你们两个对弈,难道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本郡主都看不得吗?”
    这情形,在外人看来,就是康华郡主以势压人,逼着叶辞带她过来观棋,叶辞无奈,只能从命。至于萧蕴为何要跟过来,反正她年纪小,身份高,任性根本不需要理由。
    宏光大师忙笑着摆了摆手:“哪里,小郡主肯莅临寒舍,贫僧不胜荣幸。”说罢,侧身一礼,道,“郡主,叶世子,请!”
    一行人走进禅院,进了一间宽敞的静室。
    住持所在的禅院地处偏僻,周围林木森森,院子里只住了宏光大师一人,连一个服侍的僧人都没有,进了禅院后,只听风声飒飒,鸟语啾啾,就连寺中的梵音钟鸣都被隔绝在院墙之外了。
    静室颇为宽敞,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轴山水图。山水图下,是一张红木案几,案几上摆着一个紫铜香炉,浅灰色的烟气从铜炉顶盖上冒出来,袅袅升腾,冷香泠泠,逸满整个静室。
    静室中央,是一张石桌。石桌上摆着一个木制棋盘,周围放了两把竹椅。
    宏光大师把众人请进静室,又在棋坪一侧添了一张竹椅,请叶辞和萧蕴落座。
    紫衣站在萧蕴身后,目光停在了那个紫铜香炉上。以她曾经受过的训练,居然辨不出这种香料的名字和成分,虽说闻着不像任何一种毒香或迷香,却还是让她心中不安。
    叶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那是自外邦传过来的奇香,名曰‘冰魄’,百金一两,冷浸心魄,清香宜人,最适合用在这炎炎夏日里。紫衣姑娘不必担心,此香对人体不但无害,反而有益。”
    “原来如此,是奴婢唐突了!”紫衣垂眸,嘴上向宏光大师道歉,心里却暗暗提高了警惕。
    宏光大师亲自取了茶壶来,闻言笑道:“紫衣施主不必如此,这香的确不常见,怨不得你担心。叶小友倒真是好眼力,连这等奇香也如数家珍!”
    “不敢当大师盛赞,只是平日里爱看些偏门杂书而已。”
    叶辞笑了笑,起身,自行接过了宏光大师手里的茶壶,又自行取过三个茶盏,浅浅斟了三杯清茶,放下茶壶,先送一杯给萧蕴,又奉一杯给宏光大师,最后才端起自己的茶盏。
    他给萧蕴奉茶的时候,用宽大的衣袖挡住了宏光大师的视线,就在萧蕴的眼前,明晃晃地把一粒黄豆粒大小的药丸加进了茶水之中。
    那药丸入水即溶,无色无味,放下茶盏时,茶水依旧清透湛碧,毫无异常。
    萧蕴下意识地瞧了一眼紫铜香炉。
    叶辞端起茶盏,如法往自己的茶盏中也加了一粒药丸,浅浅尝了一口,神色安闲悠然,笑赞道:“好茶!”
    萧蕴见状,也跟着饮了一口,但这加了料的茶水,口感已经彻底走了样,酸的像醋,还有一股子涩味,她忍了又忍,才面无异色地喝下半盏茶水。
    真不知叶辞那声称赞是怎么说出口的。
    宏光大师客套几句,自行饮了半杯茶水后,把装着黑子的棋盒递给了叶辞。
    叶辞接了过来,一子一子地落起棋子来。
    接下来,宏光大师的注意力似乎都在棋局上,静默不语。
    半柱香后,他取过茶壶,想要往自己的茶盏里续水,手腕一颤,茶壶滚到了地上,摔断了壶嘴。
    宏光大师歉然笑笑,对紫衣道:“能否劳烦姑娘去一趟茶水房,取一壶新茶来?”
    叶辞亦转向紫衣,浅笑道:“劳烦紫衣姑娘了。”
    萧蕴也看向紫衣,貌似不经心道:“你去就是了,我这里暂时用不到你!”
    紫衣见此,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她走出禅院,沿着一条小径,走进了禅院东面的一片竹林里。还未出竹林,全身力气突然毫无预兆地泄了出去,身子一软,如一滩泥一般,倒在了竹林里,连张口发声的力气都没有。
    紫衣心中骇然,到底是什么□□,居然有这般药力,竟然让她也着了道?
    宏光大师恐怕是掐着时间谴她离开的,这是算准了她走出禅院之后,就不可能再回去了吗?
    可是,宏光大师为什么要让她离开呢?
    叶辞一开始下在茶水里的药,是不是这□□的解药?
    千般疑云涌上心头,紫衣却什么都做不了。
    想起叶辞那奇怪的行止,只盼着这位叶世子真的能带着萧蕴全身而退了。
    此时的静室之中,叶辞手里捏着的一枚黑子,忽地跌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当啷”响声。
    他抬起的手忽地垂了下去,身子无力地倒在了竹椅上,眸中含怒地看向宏光大师。
    萧蕴见此,也一如叶辞一样,佯装全身乏力,瘫软在竹椅上。
    宏光大师站猛地起身,端起茶盏,走向铜炉,用茶盏里的残茶浇灭了铜炉里的香料,声音幽冷道:“这百金一两的酥骨香,用在你们身上,倒也不算浪费……”
    话音未落,忽听破空声自身后传来。骤然一惊,猛然转身,宽大的袖袍鼓起,挡在身前。
    却是叶辞突然掀了木制的棋盘,无数黑白子飞了出去,打向宏光大师。
    叶辞抱起萧蕴,一脚把石桌踹到了墙角,使得石桌立了起来,又把萧蕴放到了石桌后面,以花岗岩雕琢出的桌面为盾,挡在她的身前。
    宏光以袖袍挡下了棋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叶辞:“你怎么可能没事?我的酥骨香,从未失手过!”
    “不巧,在□□质特殊,阁下的奇香用在我身上,只不过能控制住在下片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