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跑到了门外，唐以素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咔！”一道男声传来。
    蹲在地上的唐以素抬起头，将脸上的眼泪擦掉，站起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陈长安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了导演助理的身边，看着唐以素道：“你知不知道，你漏了一段台词。”
    唐以素整理好仪容，看着面色严肃的陈长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台词太长，记不住？”陈长安问道。
    唐以素缓缓道：“……昔日的室友，都成为了当初她们渴望成为的人，实现了多年来的夙愿；昔日的男友，也成为了别人的老公，别家孩子的爸爸。只有我，在一个落后的小山村蹉跎了整整六年，二十八岁的年纪，老得却像个四十岁的妇人。”
    这段台词应该在唐以素搓手理头发之前就应该说出来，但因为椅子忽然的抖动，导致唐以素卡词，索性直接跳过了。
    其实她不仅没有忘记，还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了。
    唐以素有些忐忑地道：“我本来是想说的，但是刚才演着演着，我就觉得，这段话，不应该是母亲和孩子说的话。”
    陈长安面色不善地看着唐以素。
    唐以素道：“小孩是没有时间概念和年龄概念的，二十八岁和四十八岁，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
    “这一段是女主角临走前，对女儿的诀别，她把室友和初恋男友的情况说出来，不是在向孩子倾诉，而是想要用这些，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愧疚。
    “那么，关于外貌，年龄这些，是基于之前事实上而衍生出来的不甘和愤怒，在孩子那儿，是无法得到任何回应的。
    “孩子虽然睡着了，但她依然在和孩子对话，我觉得她是不会说这种孩子理解不了的事情的。这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我觉得，用旁白说出来，比用嘴巴直接说出来，要更加适合。”
    陈长安盯着唐以素，这么一会儿时间，他似乎终于认出了，他之前和唐以素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这一面之缘，显然并不会让陈长安手下留情，他直接道：“看得出来你对角色做过功课，有认真揣摩过角色。你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不过也太有想法了。”
    这一句话乍一听感觉不错，但能听的出来，陈长安并不太高兴唐以素的篡改。
    不同的导演有不同的脾气，唐以素之前遇到的大导，则非常喜欢唐以素勇敢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议，他更希望演员能够与角色融为一体，合二为一，才能体现出最完美的效果。
    目前看来，陈长安显然并不喜欢别人对他的作品指手画脚。
    “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唐以素低声道歉道。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个人从座位上走过来，对唐以素道：“唐以素是吗？别怕别怕，陈导呢，看着凶，实际上心特别软，你以后和他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你好，我的名字叫宁唯，是这部电影的编剧，我很喜欢你的表演，能看得出来，你已经完全带入了角色，冒昧问一句，你是一位母亲吗？”
    唐以素看着宁唯，这么多人在现场，她根本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索性低下头，假装被陈长安打击得受不了的模样，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把这个回答给糊弄了过去。
    “抱歉抱歉，是我问错了，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哈哈。”宁唯连忙圆场道，对陈长安道，“我觉得她不错，我很满意，你觉得呢？”
    陈长安拉着脸，没有说话。
    宁唯无奈地看着陈长安道：“你明知道，她也不是故意改的，刚才椅子忽然摇晃了一下，她讲到一半的台词突然卡住，再接下去根本不如这样子处理来的自然。
    “能有这么快的反应，立刻根据实际情况随机应变，这可不是一般演员能做到的。”
    说着，宁唯望向唐以素：“唐以素今年几岁啦？”
    唐以素道：“二十三。”
    宁唯对她点点头，看向陈长安：“刚毕业的大学生，你给我找个能比她演技更好的出来，我就跪下来叫爸爸。”
    陈长安瞪了他一眼，然后对唐以素道：“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
    唐以素点点头，准备走的时候，看到宁唯对她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句：真棒。
    在此之前，这两个人对唐以素而言，只不过是小说里的角色印象而已，此时此刻，这两个人在唐以素的心中，一下子就鲜活起来。
    唐以素怎么也没想到，和主角关系不错的陈长安，是这样又臭又硬的脾气，而和唐枣交好的宁唯，则这么活泼外向。
    唐以素相信，有她在，唐枣肯定不会变成书里的反派，那么宁唯应该也不会是书里那样的结局吧。
    想到这一点，唐以素心情顿时好了一些。
    她对自己今天的反应和表现还挺满意，不管最终能不能通过试镜，她都已经尽力了，就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就在这个时候，唐以素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唐以素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周芳老师”四个字。
    现在还不到四点，幼儿园老师这种时候打电话给她干嘛？
    唐以素迅速接起电话：“喂？周芳老师，我是唐枣的妈妈。”
    周芳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唐枣妈妈……你今天有空吗？能不能过来幼儿园一趟？”
    “我现在就可以过去，不过发生了什么事了吗？”唐以素一听老师那声音，心中就有了不妙的预感。
    “唐枣在学校打人了。”
    ☆、第26章 第26章
    唐以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唐枣打人了？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严重吗？”唐以素问道。
    周芳老师道：“被打的孩子流血了， 嘴角和鼻子都破了，糊的满脸血，现在孩子正在医务室里……”
    老师话音未落，旁边就传来了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那声音几乎盖住了老师的讲话声， 唐以素认真听了一下，确定只有一个孩子在哭，哭声还不是唐枣的。
    唐以素焦心如焚，虽然知道这样不太对，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周芳老师，那我家唐枣怎么样了， 有受伤吗？”
    毕竟小孩子打架， 肯定是毫无章法的， 往往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
    依照唐枣那指甲裂了也一声不吭的性子， 唐以素最怕的就是唐枣也在不知名的地方伤到了，却一句话也不说憋在心里， 正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唐枣是个没事人呢。
    可惜周芳老师忙着安抚孩子， 和唐以素说了句“请您尽快过来吧”，就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唐以素没有犹豫， 也顾不得省钱了，临街拦了一部出租车， 直奔青港幼儿园。
    从试镜点到幼儿园最快也得半个多小时，这还是唐以素运气好，试镜地点和幼儿园之间刚建立起了一座桥梁，否则按照以往，就算坐地铁也得一个小时以上。
    一路上，唐以素看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风景，心急如焚。
    她才刚觉得唐枣将会摆脱男配的命运，唐枣居然就在学校里和人动起手来。
    唐以素和唐枣日夜相处了这么久，唐枣的性格她是大致知道的。
    他能这样动手，肯定是失去了理智。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唐枣气成这样……
    一面担心唐枣现在的情况，一面又担忧着唐枣未来的命运，好不容易熬到下车，唐以素连忙冲进了幼儿园。
    医务室在二楼，唐以素才刚走进大门，就听到了二楼传来各种声音，孩子的哭声和大人的争执声一同传来，嘈杂无比。
    那孩子的哭声穿透力极强，各种干嚎，都这么久了，那小孩居然还在哭，然而偏偏唐枣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越是这样，唐以素心里就愈发担心起来。
    唐以素一边快步爬楼梯，一边拿出手机摁了几下，又重新放回了包包中。
    医务室中，陈子豪正哇哇大哭，涨得脸部通红，鼻血流的满脸满身都是，怎么也停不下来，吓得幼儿园的医生和老师都围着他各种劝阻，先把血止住再说。
    陈子豪家长见老师们这么紧张负责，便退出了医务室，看到周芳老师带着唐枣站在外头。
    陈子豪哭成那样，听得人心都碎了，身为罪魁祸首的唐枣，却面容冷漠地站着，没有丝毫愧疚之心。
    陈子豪的家长见状，顿时怒从心来，立刻围了上去，陈子豪的妈妈更是忍不住将唐枣从周芳老师的背后一把拽出来。
    唐枣是小孩，力气比不得大人，陈子豪妈妈这么一拽，他整个人都失去平衡，被人揪着领子拖到了四个大人的中间，被陈子豪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团团围住。
    “你们先冷静一下，别这么冲动……唐枣还只是个小孩，刚才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唐枣身上可能也有伤。”周芳老师被家长这举措吓了一跳，连忙劝阻道。
    然而陈子豪的家长有四个人，周芳一个女老师，气势哪里比得过他们。
    “别冲动？我哪里冲动了，是你们幼儿园的人太过分，什么七的八的小孩也收进来。他把我们家子豪打成那样，血流了那么多，你看看他，一点事都没有。”
    陈子豪妈妈尖叫着，看着唐枣白白净净的脸，想到自己孩子满脸的鼻血，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伸出手，狠狠戳了戳唐枣的额头，“你这个小孩，真是够狠毒的啊，小小年纪好的不学，专学坏的，欺负同学是吧，你爸爸妈妈不管你，那今天就让我来教教你！”
    周芳见状，连忙喊道：“别动手别动手，我已经打电话给唐枣妈妈，她马上就会过来的！”
    “唐枣妈妈？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家长会，就这个叫唐枣的，家里人从来没在幼儿园露过面，跟个孤儿似的，根本没人管教，平常在幼儿园，小朋友都不喜欢和他玩，谁敢说他家里人坏话，他就瞪谁，和个小霸王似的。”
    陈子豪妈妈说着，见唐枣虽然个子小小的，却红着眼睛瞪着自己，那极黑的眼瞳，比一般小孩轮廓要深邃一些的五官，眼眶微微发红，却带着几分大人才有的狠厉，即便出现这一个孩子的脸上，也足以让人心惊。
    不过唐枣实在是太小了，体型的巨大差距，令他不仅无法震慑到大人，反而更加激怒了他们。
    陈子豪妈妈说着，又伸出手，用指甲用力地戳着唐枣的额头：“你也就现在能在这个幼儿园里，欺负一下小朋友们，以后长大了，像你这样的狗东西，就是个流氓，地痞！没人管教的野种，社会的渣滓，连我家子豪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我家子豪要是被你打毁容了，我就扒了你的皮！”
    唐枣被对方这样大力戳着，整个人都忍不住往后跄踉，但他就是死撑着身体不肯动摇，即便被戳着往后退了一步，也一定要再往前走一步，站立在原来的位置。
    唐以素一上楼，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唐枣的额头已经被戳的肿了起来，最中心更是戳破了皮，渗出了血。
    即使这样，唐枣也硬生生扛着不肯退却。
    那家长哪见过这样子的小孩，更是心生怒意，眼看唐枣怎么也不肯服软，戳得她指甲都痛了，索性扬起手，对着唐枣的脸打算一巴掌打下去了事。
    “你敢？！”唐以素尖叫道，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最后关头挡在了唐枣的面前。
    陈子豪的妈妈吓了一跳，想要收手，却是来不及，指甲擦着唐以素的胳膊滑过去。
    唐以素只觉得胳膊一凉，紧接着，白玉无瑕的皮肤上，当场出现了一道划痕，鲜血一下子就渗了出来，红色的血珠与透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唐以素倒是顾不得这些，把唐枣护住后，连忙转过身将他抱在怀里：“唐枣，你怎么样？来，给妈妈看看，哪里受伤了，乖，不痛啊。”
    唐枣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唐以素，好一会儿才相信，唐以素是真的赶过来了。
    他紧紧抿着嘴巴板着脸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小声道：“妈妈。”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我没事。”
    唐以素抱着唐枣，感觉到他身体在微微的发抖，哪里看不出来唐枣内心的恐惧。
    看着他那额头硬生生被人戳出来的血痕，唐以素心痛的不得了，一边帮他把被陈子豪妈妈弄乱的头发整理好，小心翼翼地避开那肿起的伤口，唐以素一边连连道：“乖，唐枣不怕，妈妈来保护你了，别怕。”
    这争执说来漫长，实则就发生在几分钟内，楼上的老师听到楼下的声音，见局势似乎控制不住，赶紧下楼查看情况，辅佐周芳老师，将陈子豪的家长们和唐以素唐枣母子隔开一些距离，免得再发生肢体冲突。
    一名男老师对着陈子豪的家长劝说道：“孩子还在医务室里，血都没止住，哭得嗓子都干了，你们做家长的，赶紧进去劝劝，有什么事情，等孩子情况好了再处理啊。”
    陈子豪的爷爷奶奶被派进去哄孩子，爸爸妈妈却依然留在外头和唐以素对峙。
    陈子豪的妈妈看着唐以素，道：“你是谁？你就是这个唐枣的妈妈？”
    唐以素让唐枣站在自己身后，然后站起身，看向陈子豪的父母，道：“对，我就是唐枣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