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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天太暗,看不清怪物的样貌,但知它有一双锋利的锐爪,爪尖与她的曈昽相击,骤然之间电光石火。
    身形的不对等,让她应对起来煞是吃力。怪物的反击逐渐变得激烈,忽然一只巨掌兜天盖下来,下一刻便能将她拍死在泥沼里。
    胜负显而易见,战斗也许就此终结。那怪物洋洋自得,千万年来难得舒展筋骨,痛快大打出手之余,还能拿这小妞打打牙祭,不错。可得意不过半刻,突然惊觉自己触了雷,整个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撞出去,如果由力换算成体型,把它撞飞的东西,势必与它不相上下。
    怪物摔进泥坑,跌得鼻子眼睛都分不清。混乱里抬起脖子回看,昏昏的阴墟中不知何时金光大盛,光晕的中心有神兽,狮首龙尾,身披鳞甲,居然是麒麟!
    上古的麒麟一族不似民间刻画的形象,半点没有仁兽的气质,它长着尖厉的獠牙和虎爪,吐纳间火焰夹裹雷电。姿态倒是极尽优雅,靠近了,呼吸声隆隆如雷鸣。低下头嗅了嗅吓呆的怪物,那两根长长的须髯,竟还颇俏皮地随风舞动着。怪物虽然紧张,却也没有感受到濒死的绝望,一场误会而已,说不定可以打个商量。
    然而下一刻,麒麟的利齿便毫不犹豫刺穿了它颈下的皮肉。它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就被巨大的咬合力甩飞起来。前所未有的轻快,下落的时候卡在一丛枝桠间无法挣脱。怎么回事?它还能转动眼珠子,看见自己的身体在麒麟脚下四仰八叉,原来脖子和头早就分了家。
    一场对决结束,长情扬长而去。碍于身上衣裳都绷开了,不敢变回人形,摇头晃脑奔跑,这种感觉真好。冲破肉身的束缚,就像炼虚合道粉碎虚空,已经能够超然物外了。
    自此算是真正回归到玄师的本体了吧!她轻轻叹了口气,元神被困一万年,这一万年经历了如何暗无天日的凝练过程,已经不忍再回顾了。她只是向前奔跑,激起冲天的泥浆,任污浊落了满头,心情依然很好。
    关押罪神的牢狱有神人看守,她闷头闯入,吓了他们一跳。
    毕竟还算有点见识,早就灭族的混沌巨兽重现,让那些狱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麒……麒麟?”
    长情凶相毕露,龇着牙发出低吼。神界的狱卒未被吓退,他们震怒:“大胆!”幻化出兵器拦住了她的去路。
    大开杀戒倒是不怕的,几个下放到阴墟的毛神也不难对付。她一往无前,所经之处如秋风扫落叶,身后尸横遍地,她紧盯的只有那扇门。
    就在不远了,加紧步子冲进去,本以为神界的牢狱会像人间的一样,但她料错了。这里没有木栅限制行动,也没有枯草以供栖身。伏城像悬线傀儡一样,吊在那棵肿节连绵的椐木上,肩胛被枯枝穿透,喷溅的血迹已变成黑色。他垂着头,长发披散,一动不动,看样子恐怕要没气了。
    长情发出一声悲鸣,“司中,你死了吗?”
    悬挂在半空中的人轻轻颤了颤,半晌后艰难地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座上,您终于来了。”
    第28章
    身体被洞穿,依旧还留有一口气在,伏城不愧是伏城。
    椐木是种在沼泽里也会不断生长的树,即便没有光,没有空气,甚至没有水,只要它还有一枝活着,便会无尽伸展,以不顾一切的方式获取营养。
    伏城进入阴墟的时间并不算长,但这棵树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将他彻底吞噬。穿透身体的那截枝桠,顶端生出了粗壮的树瘤,像钉住蝴蝶的钉子,防止猎物逃脱。这树有它的思想,是活的。树干上生出无数细小的根蔓,蠢动着,试探着,一部分够到了他的脚踝。若是长情不来,用不了两天,那些树的血管会缠绕住他,刺穿他的下肢,日复一日,把他吸干。
    上神的精元和血,味道一定颇佳。看看这半截近乎枯朽的树,逐渐焕发出新的活力,她这一出现,显然坏了人家的好事。伏城话里有庆幸的意味,因为仅凭他一己之力,无法摆脱这可怕的纠缠。他在北海瀛洲时已经被天帝打伤,可能也有让他自生自灭的意思,自他进入这里就无人过问,只靠自身的修为苦苦支撑。
    他仰了仰头,脸色惨白,掀起眼皮都需要动用全身的力量。下面的麒麟看着他,还在研究他被吊着的形态,他咳嗽了声,“快点……我快不行了。”
    其实离不行应该还差很远,再坚持十年八年没问题。看见了希望和一直无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态。索性沉沦下去,反而有坚韧的意志力;一旦救兵杀到,就觉得自己的气息杳杳,随时可能断掉。
    道貌岸然的天帝,即便过去了一万年,依旧心狠手辣。将人送进长着椐木的牢狱,是个省事又省人力的好办法。饥渴的大树紧追不舍,那些天兵用不着冒风险看守犯罪的神,只需守着最后的通道就行。可怜的螣蛇,曾经不可一世呼风唤雨,落进了这阴墟,居然只能充当树肥。
    麒麟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掀唇咧嘴,像要咆哮。树顶的人无力地看看她,重又垂下了头,恍惚间感觉脚上的束缚松开了,是她切断了根蔓。
    椐木的树身吃痛一阵颤抖,穿透他的枝干似乎也缩小了几分。伏城轻轻呼出口气,不敢太用力,害怕牵扯伤口。很快麒麟爪尖再次挥起蝉翼般的薄刃,斜斜切过他后背的空隙,人顿时失去了支撑,从高处直坠下来。
    玄师还是原来的风格,办事不喜欢拖泥带水。她没有去接他,一跃叼住了透体而过的断枝,伏城因重力落地,那断枝顺势便被拔了出来。
    但这一摔,摔得他叫苦不迭。勾起头面对那张麒麟脸,却不知说什么好。
    长情的嗓音清冷,低下头审视他,“玄枵司中,别来无恙啊。”
    一声司中,唤起了伏城无数的回忆。万年前月火城繁荣鼎盛时期,城中设大玄师殿,玄师之下十二司中,是以十二星次来命名的。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十二司中正是青春年华,驻守月火城十二方领土,铁甲金戈,无人能当。彼时他行二,冠号玄枵,他上有星纪司中,下有诹訾、降娄等,个个都是护城的栋梁。可惜后来战死的战死,失踪的失踪,他因真身不是麒麟,被城主逐出月火城,得以保全了性命。可是这样的苟延残喘,并不是他想要的,因此万年以来他静候玄师觉醒,盼望着月火城还有重现辉煌的一天。
    挣扎着撑起身,伤口的血还在汩汩流淌,他单膝跪地,向上揖手,“弟子玄枵,恭迎座上。”
    长情点了点头。虽然她还是龙源上神时,他对她极尽调侃之能事,但当她回归本源,他便是她座下弟子,久别重逢再次相见,必要的礼数不能少。
    看看这张脸,在去北海瀛洲的路上总是隐隐觉得相熟,原来早就有了渊源。当初她手下十二弟子,她最看重的就是这螣蛇。麒麟族玄师的选定是上天所授,即便十二星次比她年长,也必须臣服于她。作为祭司,她无疑是合格的,但作为女人,她也有她个人的心思和喜好。有些情愫,碍于地位不可言说,时候一长便深埋心底,化成坚硬的核。当她是龙源上神,神识没有清醒,可以遵从本心;但当她成为玄师,那么一切就要回到正轨,上峰和下属,丝毫不能乱。
    她说免礼吧,“司中这些年辛苦了。”
    椐木留下的伤令他无法稳稳站立,他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
    没办法,她只好叼起他,将他甩到背上。黑暗合围的环境里,真身行动比较方便,连夜视的能力都比人形时强。她在那窄窄的通道飞速奔跑,离和庚辰约定的五个时辰差不了多少了,再慢些恐怕不能全身而退。
    这阴墟是个见鬼的地方,每一处看上去都差不多。要不是进入沼泽前做了记号,恐怕跑断肠子也难离开这里。
    猛地一个冲刺,天地豁然开朗,干净的空气瞬间充盈进肺底,那种感觉仿佛重返人间。她扭头叫伏城,“醒醒,我们出来了。”
    伏城艰难地喘了口气,“重见天日了,我以为还得再等上三年五载……”
    这是赤/裸裸对她能力的否定么?长情故意颠腾了两下,果然听见他嘶地吸了口凉气,她心下痛快,脚步却放得愈发轻了。
    逃出阴墟后一刻都不敢逗留,穿过金刚轮山的那条通道时,地上积雪还没有消散。她边跑边回望,被冻住的小仙们依旧定格在原地,神识应当是有的,只是无法动弹罢了。
    一路向东,朝着月火城旧址的方向。目标是坚定不移的,但伏城受了伤,还是跑不了多远。
    路过一个不知名的山头,山脚下有一湾湖,月亮悬在天上,湖在月下漾着粼粼的波光。长情才发觉自己身上有多黏腻,那些沼泥都风干凝结了,她满头满脸的污垢,堆积在身上实在不太好受。伏城也需要喝点水,休息一下。于是她降下云头落在湖边,小心翼翼趴伏下来,让他顺势滑到地上。
    湖边有棵树,叫不出名字,枝繁叶茂,挂满了紫色的花。她本想把人架起来,好让他背靠大树。但定神一想又不行,没有衣裳蔽体,她无法变回人形。
    怎么办呢,是个难题。摘片树叶吹口仙气,变一切所需之物,在混沌神兽这里基本属于扯淡。他们更适合直截了当的做法,比如抓只野兽扒个皮什么的。视线转啊转,最后落在了伏城身上,他一身是伤,但穿戴整齐。拽了拽裤腰,发现缚裤里面还有纱罗长裤,她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伏城还是有意识的,在那虎爪拉扯他裤腰时,坚决死死拽住了,“座上……你这是为何?”
    长情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司中,你渴吗?本座给你舀水喝?”
    上神辟谷,水还是要喝的,几昼夜下来口干舌燥,听她这么说,便点了点头。
    麒麟的一双前爪举到他面前,“你看本座不变回人形,就没有办法给你舀水。变回来没有衣裳可穿,玄师的脸面岂不丧尽?所以本座要借用你的衣裳,还请司中不要吝啬。”
    螣蛇上神已然呆住了,皱着眉看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斟酌再三,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女人比男人更不便,总不能看着玄师赤身裸/体吧。
    玄色的袍子叠好放在岸边,长情舒舒服服蹲进了湖里。湖水清澈,一波一波轻拂在肩头,能让人暂时忘了俗世的纷扰。
    水声潺潺,在深寂的夜里分外清晰。伏城面树而坐,听觉异常灵敏,即便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掬水泼身的动静。他咬了咬牙,静气凝神闭上眼,男人光膀子没什么了不起,只是在玄师面前如此失仪还是第一次,心里总有些不自在。
    湖里的长情望向岸上,伏城在树下坐着,脱得只剩衬裤,实在有点好笑。月下结实的身躯宽肩窄腰,还坐得如此端庄,简直像个蓄了发的和尚。难道他的伤没有大碍了?她又看一眼,心头兀自一跳。匆匆清洗完毕穿进他衣袍里,男人的衣裳对她来说过大,要挽好几道袖子才能露出手。还有他衣上香气,在阴墟那样恶劣的环境也未能消散,现在嗅嗅,还有隐隐的味道。
    摘片荷叶,舀水捧过来递给他,“喝吧。”
    可他却不肯伸手接,脸上有倔强的神色,摇头道:“弟子不渴。”
    “你刚才明明说渴的。”长情有时候弄不清男人的心思,为什么一会儿一个样。忽然明白过来,哦了声,“湖那么大,我特地绕了很远,不是在我洗澡那片盛的水。”
    这条别扭的蛇,这才接过来一饮而尽。
    因为道行够深,就算受了重创,也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恢复四五成。长情探身看他两肩的伤,窟窿仍旧血淋淋,但逐渐开始有了愈合之势。她撩起袖子,结印为他加持,神力源源输入,创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结痂,不久连一点痕迹都不剩了。
    收功后运气调息,伏城向她拱手,“多谢座上。”
    长情颔首,在一旁坐下了。两个人相距不远,一个宽袍大袖,一个精着上身,同时眺望天边圆月,这样的情景,诡异却又伤感。
    长情问:“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他神情平静,淡声道:“谨小慎微,一面听从庚辰的号令,一面寻找月火城的幸存者。可惜,我找了一万年,麒麟族销声匿迹,所有人都不见了。座上是我一万年来第一个遇见的故人,但愿不是最后一个。”
    幸存者的伤痛,一般人无法体会,万年孤独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可其中每一天的煎熬,又有谁能真正理解?如果不是那么执着,时间能抚平一切,日久年深逐渐便淡忘了;但若是故梦在心里打下太深的烙印,那便注定有生之年为此所困,不挣得一个结果,死也不瞑目。
    月华如练,落在她的眉眼,那眸中有坚定而深沉的光。她说:“夕日失去的,我们会慢慢找回来。麒麟族受到的不公,也定要向天道讨个说法。”
    伏城的两臂挑在膝头,手中摆弄着一截草,沉默了会儿道:“那日弟子在北海被擒,心里一直挂念座上。弟子怕天帝对座上不利,也怕他利用座上,将麒麟族斩草除根。”
    长情闻言笑了笑,“也许他当真有这个想法,至少你引我弹奏驻电,本就在他掌握之中。后来他也试图从我身上找到驻电,但因琴融进了我的元神,他没能得逞。我也不明白,他为何不杀了我,留我在这世上,将来势必要和他作对的。”
    伏城面色阴郁,调转视线看了她一眼,“他可是当真喜欢座上?”
    长情冷冷一哂:“喜欢?万年前他手刃我于郊野,将我族人屠戮殆尽,你觉得他可会真的喜欢我?玄枵司中当初也曾马踏四海,这些年死在你手上的人中,可有一个让你能够心生爱意?”她眯起眼,目光空洞地望向远方,喃喃道,“谈大业时莫谈情,永远不可能有人会喜欢刀下鬼,除非那人是个疯子。”
    ***
    玉衡殿中的人挥了下衣袖,将空中的影像打散了。
    山雨欲来,一旁伴驾的大禁有如临深渊之感。他陪着君上一同追踪玄师的行动,越追越觉得心生寒意。不得不说,这位麒麟玄师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什么让君上不快她就做什么,桩桩件件都能直捅君上的心窝子。罪过太多了,大禁已经不知该从何处劝说。女人啊,果然会恃宠生骄,君上待她其实不薄,她半点没有觉察到不说,还把君上说成了疯子。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疯子?一个手握乾坤,精密准确,从不出错的疯子?可见她万年也没看破老对手,知己不知彼,是她最大的问题。
    “君上,”大禁舔了舔唇,“玄师不通情/事,才会对君上妄加评断。有朝一日她回到君上身边,自然能明白君上的好处。”
    回到身边?在渊潭那几日,朝夕相处也没能让她对他心生好感,就算从头再来,还有希望么?
    他叹了口气,“本君当真那么不堪?”
    大禁骇然说不,“生死大海,君作舟楫,无明长夜,君为灯炬。君上执掌乾坤,若无君上,六界大乱,混沌时期妖兽遍野,毒瘴纵横的祸患会再起,谁人敢说君上不堪?”
    可他却摇头,“有战争便会有人殒命,到最后所有的杀戮追溯都能算到本君头上。”他垂着袖子道,“所以她还是恨我,这几日我煞费苦心,还不如一条蛇对她重要。”
    大禁半张着嘴,发现话题绕到这个上头,就真的很难开解了,“伏城本是玄师座下十二次之一……”
    “既然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为何这样尊卑不分?”他霍然抬起手,愤恨地指向镜像的方向,“她竟穿他的衣裳?凭什么?你可看见了?他们坐在一起赏月,如此不雅,可还有一点廉耻之心?本君知道了,她不喜欢温文尔雅的男人,她喜欢那种污浊野蛮的莽夫!世上为何会有这样不知好歹的女人!”
    天帝勃然大怒,苍穹为之变色。殿外原本星空无垠,转眼便被阴云遮盖住了。
    大禁一看天象有变,慌忙上前安抚:“君上息怒,玄师是因真身撑破了衣裳,无奈才借用伏城的。他们是万年的旧相识,彼此并肩作战,现在又相依为命,这点举动实在寻常不过。不信您可以传炎帝来问话,若君上于荒野无衣蔽体,炎帝可会毫不犹豫脱下自己的衣裳周济君上?君上,这本没有什么了不得,您万万不可动怒。如今天形倚侧,紫微大帝好不容易才扭转了天枢,您若一怒,三界六道都要为止震动,大帝的努力也会因此白费,万请君上三思。”
    他慢慢长舒了一口气,天帝的喜怒与天道相通,所以他必须保持克己自制,就连喜欢的女人和光着膀子的男人并肩谈笑风生,他也不能生气。
    好啊,真是好!他哼笑,闭了闭酸涩的眼睛,“你去,想办法给她送件衣裳,不能让他们这样相对,久了难免要出事。”
    大禁道是,迟疑了下又问:“趁他们还未到山海界,何不把人拿下?等过了界碑,便再也不好窥探他们的行藏了……”
    天帝瞥了他一眼,“始麒麟还未现身,蛰伏的麒麟族旧部也没有如数归位,拿住了他们,后面的戏如何唱?”
    所以即便咬碎银牙,也得继续忍耐。嫉妒不能插手,和喜怒不能形于色一样,都是他最大的悲哀。
    第29章
    无论搁到哪个世界哪个朝代,光着身子招摇过市,总是件令人尴尬的事。
    长情倒还好,安安心心裹着衣裳,就算衣袍宽大了点,自我感觉也很良好。她甚至发出赞叹:“本座竟从来没有发现,大衣裳比合身的衣裳穿着更舒服。司中将来要是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试试看。”
    伏城那张无喜无悲的脸,依旧不带任何表情,精着上身神情严肃,看上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感。
    长情道:“怎么?司中有异议?”
    他说:“弟子不敢。”转过头看她一眼,大约所有男人面对那个赤身穿着你衣裳的女人,都会产生奇妙的困顿。若是至亲至近的人倒还好,像他们这样的关系,实在会牵扯出点暧昧的误会来。
    万年前的玄师,曾经是城主之下最高贵的人。她掌管麒麟族日常事务,四海八荒但凡是地面上的一切,皆听她调度指挥。十二星次是她得力的助手,各自都有驻守的领地,即便身在万里之外,只要玄师殿中传出政令,赴汤蹈火也必须完成。
    权力中央的那个女人,有谜一般的魅力,他们像仰望神祗一样仰望她。玄师其实也是个有趣的人,她并非是毫无感情的机器。私下接触时,她至少是鲜活且有人情味的,虽然时刻都彬彬有礼。
    可惜神族挑起的战争,带来了无尽的污秽和杀孽。麒麟的热血遍洒大地,从最初的谈和求生,到背水一战,所有人都承受着无比的压力。最后城主陨落,玄师魂飞魄散,所幸还余一丝残念,寄生在龙脉中颐养。一万年过去了,创造出一个崭新的她,眉眼虽不尽相似,但觉醒后逐渐已有了玄师当年的风采。他望着那张脸,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这一万年太难了,坚持到今日,总算没有辜负城主与月火城。
    他脸上的神情变幻,每一帧长情都看在眼里。他是个感情不外露的人,所以很快别过脸,静待唇角的酸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