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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能把女儿逼成这样,或许在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主上真的与娴娴有过什么。
    娴娴说,想要完全占有,那是什么意思?
    她想要主上一心一意陪着她,当她一人的夫君?或是放下大权和政务,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不得不说,红玉认为她把孩子养坏了。
    她的本意是,会选择尊重并赞许奚娴的想法。虽然她有点惊讶,但无法过多的挑剔,如果奚娴真的去做了姑子,无论如何,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是会保护她。
    只是她却不得不尽力说服奚娴。
    秦氏啜了一口茶,思虑了一下措辞,才缓缓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娴娴,你想离开奚家,去当个孤家寡人,抛下一切烦忧,只是人生在世,你总是不能真正与人断了联系。”
    “就好比,你在山上当姑子,你以何为食?穿什么衣料子,自个儿会不会浆洗,冬日里你懂不懂怎么取暖,若是有坏人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奚娴愣住了,摇摇头柔弱道:“姐姐都会帮我的,我为什么要自己想呢?”
    秦氏被女儿气笑了,心想你姐姐恨不得把你拆吃入腹,受了主上的好处,没有回报怎么行?真当主子是积善行德了?
    秦氏笑起来:“孩子,那你可算不得脱离俗世,你想过没有,几十年后呢?若你姐姐嫁人了,当了祖母,去了远方,有了自己真正的族人和家人,晚辈和同辈。即便她还惦记你,你怎么能向她伸几十年的手,你不会脸红么?”
    “你看看,你又会做些甚么?”
    “被娇惯成这幅样子,就算穿粗一些的布料,都会被磨得生疼,力道弱小到连柴火都捡不了几根,又不懂经商营业,与人交际更是一团糟,公主样的脾气甚少有人能纵容,而你的婢女甚至是奚家出钱买的,有的还是家生子,你真的想要斩断干系,不能带上她们。”
    “你告诉姨娘,被宠成这样的你,真的离得开他么?”
    奚娴的眼里又浮现出泪水,咬着唇瓣不讲话,似乎光是听听,很快就要被说哭了。
    秦氏不忍,却不得不继续道:“孩子,你想得太简单,逃避才是最难的事情。”
    第45章
    奚娴有一瞬间,认为秦氏说得没错。
    她以为的逃避,是借着嫡姐的羽翼在逃避。她所谓的心境平和清淡,却是在自己能够温饱的前提之下,而真正斩断了与世俗的怜惜,她根本做不到温饱,又何来平静心安?
    而若是不斩断,又算得甚么红尘以外呢?
    根本就是一个懦弱的女子,躲避自己痛苦的捷径,长久而来并不可取。
    可是,奚娴并不真正被打动。
    因为姨娘算错了她。
    她根本上就是个任性的女人,所以只需要达到目的就好了,她也没有这么清高,想要斩断与一切的联系,只想去一个清净的地方,没有纷争和不甘愿。
    她会攒下足够的金银,想办法让自己在即便失去嫡姐爱护的情况下,也能安度余生,那不就好了?
    她又不是真的想当尼姑,只是想要摆脱那一切而已。
    奚娴摇了摇头,擦擦自己眼角的泪水,软和道:“姨娘,我还是要出家的,但我不会拒绝嫡姐的帮助,至于您担心的事情,那便全然不必了,我没想过要真正的摆脱所有人事干系。”
    “只是您知道的,我太容易抑郁痛苦了,随便一点伤害和晦涩的恶意,都能令我感到难过,所以我已经不适合呆在这里了,请您也容忍娴娴的任性。”
    秦氏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叹气不语。
    如果可以,她没什么不能支持女儿的。
    毕竟她不算是真正守着妇道和礼教的妇人,所以这些对于她而言不算惊世骇俗,只是有些事,却是她不能违抗的。
    秦氏生平第一次,对奚娴说了重话。
    她慢慢起身,就像个真正苛刻的贵妇人,看着自己年幼的女儿冷漠道:“你不明白,娴娴,只有当个女人,你才会有幸福可言。独身一人的话,等到姨娘这个年纪,你才懂得什么是孤寂痛苦。”
    “而那个时候,你爱的人成家立业,与旁人在一起了,你的姐妹们都相继嫁人,你的爹娘不复存在,你在世上什么都没有了。”
    “姨娘了解你,你是个吃不起苦头的姑娘,所以你到底要任性到甚么程度,才肯回头?”
    奚娴嘤嘤地小声啜泣起来,软和得叫人舍不得责备。
    “可是,姐姐都会帮我的,她是我的姐姐,怎么会抛下我不管?”
    秦氏被她气得无言以对。
    不管她说什么,奚娴的回答永远都是“姐姐会帮我的”,“姐姐很疼我”,“姐姐是不会反悔的”。
    她对于嫡姐奚衡,实在有种痴迷般的信任,似乎旁人永远无法理解奚娴这样孩童一般的执拗到底出自于哪里,像是小孩的图画一般色彩斑斓又晦涩。
    可那个孩子还能认真地与你指出这是一朵小花,那是一条消息,小溪里流淌着各色糖果。
    那孩子相信自己画出了真实。
    秦氏被自己养的女儿气到脑壳疼。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束手无策,奚娴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即便是毫无道理的事情,她也能一头栽进去,与她分析利弊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娴娴永远都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你,似乎在认真被教育,但低头便能专注地玩袖子。
    似乎,除了嫡姐亲自与她讲道理,奚娴甚么都听不进去。
    秦氏不由深深感慨,姑娘家总是懂得谁才是最肯宠溺她的,小鼻子灵巧而聪颖,一闻就能闻见无底线纵容的味道,所以甚么也不怕,根本就不是几句说教能扭回来的。
    娴娴的思想很有问题,她实在太任性了些,即便想要天上的星星,也是能理直气壮说出口的。
    秦氏想了想,只得立即哄骗道:“你嫡姐很快便要入宫当太子妃,娴娴,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奚娴惊讶地瞪大眼睛,眼泪又滴答开始往下掉。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您……您说,姐姐、姐姐要嫁给谁?”
    秦氏道:“太子,他毕竟是大小姐的表哥,她嫁给太子殿下的话,是很合理的。”
    奚娴觉得自己完全不能接受这种事情。
    她崩溃地摇头,忍不住哇哇大哭,泪如泉涌沾湿了她的睫毛:“不可能的!您骗我的,姐姐不可能离开我,不可能嫁给那个什么太子!他怎么这样啊,他是混蛋吗,怎么见个女人都要娶,我真是想打他一巴掌……”
    秦氏:“…………”
    她没想到奚娴的反应这么大,更没想到,奚娴的重点竟然只是想要打太子一个巴掌。
    但秦氏至少看出来,奚娴很抗拒奚衡离开她,甚至潜意识里认为,嫡姐是永远不会抛下她的,这可不怎么好。
    秦氏闭上眼,恳切道:“娴娴,所以你明白了,你姐姐去了宫里,你再要她接济保护,只能成为一个累赘,不若听娘亲的话,好生等着嫁人不好吗?凭着我们家的能耐,至少能许你一个老实有前途的丈夫。”
    奚娴哭得闭过气去,颤抖哽咽道:“不要姐姐嫁人。不要。不要——”
    秦氏脑壳疼,高声呵斥道:“现在不嫁,以后也要嫁。”
    “你认为你姐姐会为了你当个没人要的老姑娘吗!?等她有了儿女,姨娘倒是想瞧瞧,你还是不是她最重要的孩子。”
    奚娴的痛点全被戳中了,之前压抑着的朴素端庄一下全毁了,被气得跳脚哭泣,腾一下起身道:“那就不准姐姐嫁人!我也不嫁人,我和姐姐过日子,反正她不是我亲姐姐!”
    秦氏目瞪口呆:“…………”
    这是她今天知道最令人惊讶的事情。
    娴娴竟然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这是在令人震惊。
    非常使人费解。
    秦氏被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些波动,甚至不再那么平和了,和她面上的神情一样吃惊。
    ……
    秦氏拿奚娴没法子,只好去见了主上。
    她是等到了三日后,才见到披星戴月归府的男人。
    秦氏被允许进屋,并受到了很不错的礼待,那是所有细作和属下都不会得到的。
    男人温和而有礼,却也较为疏离,这使得秦氏不那么紧张了。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能抽出来管奚娴的时候也不太多。
    大多数时候,只要奚娴不做什么太坏的事,没有没有太过任性娇纵,他不大约束她,毕竟天真烂漫的天性需要呵护,他会让她随着天性自由舒展。
    秦氏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可她还是说了下去。
    “属下与娴娴讲了许多道理,她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只说……姐姐会照拂她,姐姐会满足她,故而属下便哄她道:‘你姊姊也是会嫁人的,或许还会嫁给太子当正妻,那时便不能帮助你了。’”
    男人沉默着挑眉,露出一点带着兴味的笑意。
    果然,秦氏叹气道:“娴娴便硬是说,不叫姊姊嫁人,她也不嫁人,要一辈子守着姊姊……”
    秦氏把话说下去:“属下看,她是不肯回头了,竟是咬死了也不要嫁人。”甚至还说要打您一巴掌。
    当然,秦氏当了母亲,便不是事事都毫无私心的,这种话她可不敢说,只怕奚娴被教训。
    他微笑起来,低沉赞许道:“你做得很好,红玉。”
    男人像是一点也不急,慢悠悠的似乎在思量甚么有趣的事体。
    秦氏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殿下,这孩子无状,奴婢定然好生说服她,不叫她再有非分之想。”
    秦氏知道,作为一个细作,自己的话太多了。奚娴是她生的,但却并不属于她。
    他止住了秦氏,只是温柔低缓道:“你生下了娴娴,立了大功。往后也不必再在孤跟前当差。做好奚家的主母,把她照顾好,而奚正擎不敢再续弦。”
    秦氏惊讶起来。
    她没想到,主上见到她,原来是想交代这个。
    她见过很多细作,只是她们大多都没有更好的结局,懂得情爱的被困死,为主上所放弃绞杀,不懂情爱的不是死于非命,便是到死了,也不懂得生而为人为得甚么。
    只是秦氏仍旧不敢。
    她跪在地上,给主上磕头,一字一顿道:“若是主上不要奴婢,那么奴婢便以死效忠您与先主,再不敢有懈怠。”
    她知道的秘密太多,太子不可能给她自由,即便她生了娴娴,那也不代表什么。
    因为在男人看来,奚娴即便是出生,也是为他而生的,不是么?
    所以她成了他的女人,实在太过顺理成章,红玉不过是生下奚娴的器皿。
    红玉太明白,主上对于细作是无情的,而她们自小受到的教养也是如此,从来不敢把自己看作是个人,又怎么敢以主上的岳母自居?
    她宁可自己不自由,或是去死,也不要成为女儿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