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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宋氏也是瞧了薛令芳片刻,不由带着一丝哽咽道:“你这孩子,倒是生得像你们俩的舅舅。”
    薛令蓁摩挲着托在掌心的瓷盘,似是好奇地问道:“阿姐和舅舅哪里生得最像?”
    薛令芳也看向宋氏,宋氏拿帕子抿了抿眼角,道:“其实你们姐妹俩都有些像,芳姐儿是眉眼像些,尤其一双眉毛,而你则是眼型像些。只不过都比你舅舅长得好。说起来,你舅舅欠了这么多年你们俩的生辰礼,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还上呢。这么多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知道我每年去点的孔明灯,求的福到底有没有用。”
    薛令芳亦是眼角微红,不停地安慰宋氏。
    薛令蓁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瓷盘放下,对宋氏和薛令芳笑道:“我相信舅舅一定会好好的的。”甚至宋氏一族也会平反的。
    宋氏和薛令芳皆是一愣,不知为何,就在心里信了这句话。或许这就是真的。
    琉璃和珍珠让小丫鬟将饭菜摆在了榻上的小桌上,薛令蓁胃口不大,只舀了碗红枣粥慢慢喝着。
    宋定疆不会那么莽撞独身上京,更不会巧合地来得这么是时候。这几年李家逐渐式微,甚至皇帝也不待见,而在今年年初,是秦烨正面进入朝堂,正式插手朝政的第一年。可是个难得的时候。京城之中必然有与他通信之人,而那人,也与李家和太子对立,而且是秦烨这一边的人,那只能有他了。
    秦烨一定开始着手推翻李家了!薛令蓁心中一喜,只因此事重大,只得在心里欢呼雀跃,借着自己祥瑞福气的名头安慰宋氏和薛令芳。
    若等舅舅归来,母亲和阿姐不知要如何欢喜。
    倒是那秦烨,自己与他也算是笔友了,身上还有这隐形的婚约,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此等大事,又事关宋家之案,只瞒着自己瞒得这般严实。薛令蓁虽知道秦烨可能是顾虑自己年纪小,可心头仍是有些郁闷。
    不知不觉用过了饭,宋氏拿过账本翻看,原还有些担心,此时见毫无差漏,面上不由笑开来:“谢先生倒真把你教得很好。吕家已派人来信,后日就来下聘,今年事多,暂无吉日,吕夫人商量的是等明年嫁娶。听她的意思,是想让你定个日子,沾沾福气。”
    如今太孙一定,薛令蓁在京中的福气名声又登了一层。旁人暗地里都道她当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当年李庶妃得罪她,而皇长孙却与她交好,转眼间,李家长子被斩,李家落魄,太孙也定了原是体弱的皇长孙。众人细细一琢磨,这些事每一件都是顺着她的心意来的,只怕不知何时,那宋家也就起来了,暗叹这吕夫人倒是好眼光,瞧上了薛二姑娘。
    薛令芳听了这话,面上微红,捏着帕子坐在了薛令蓁的身边,却也忍不住拿眼神瞥她。薛令蓁失笑,心道自己这阿姐对吕家世子倒是真有意了。她上世必是不顺,真愿此生顺遂如意。“这有什么,有我这福星在,必叫阿姐和姐夫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薛令芳虽羞恼,眼底里却藏不住的笑意。
    ……
    距离李原被处死,过去了将近一个月,他素日里仗势欺人,就连他的血也被人认为是脏的,那行刑的菜市口处虽早被人清洗干净,如今人们路过此地也纷纷绕开。李家人心中有怨却不敢说,只能偷偷趁夜晚将李原的尸体收回,暗地里葬了去。
    秦烨此次难得出宫,望了那菜市口一眼,嘴角一挑,绕了条小路,进了宁平侯府的后门。
    宁平侯吕大老爷现任兵部尚书,八年前接任宋定疆之职清剿叛党,后因旧疾复发且近来无战事,便奉诏回京休养。早年朝中无几个能将,大半军权仍握在他手中,圣上当年让吕家、吴家联姻,并重用宋定疆,也正有借忠君之臣吴家去牵制住这武将、借宋定疆去分割兵权之意。
    吕侯爷的确聪明,自回京后,便将手中军权归还皇帝,可他家历代在军中威望甚高,且经宋家一事,皇室在军中的声望尚不如他,可以说,虽手无军权却仍有不少将领直接听命于他。
    皇帝将吕家兵权交给秦烨,不仅是因为信任他,也是为了考验他是否有这个能力将吕家收为己用。
    吴家不看重这从龙之功,可吕家却不一样。吕家爵位并非是世袭罔替,三代之后,便要降级袭爵,到了吕侯爷这一辈,已是第二代,若家中日后无出色子孙,四代之后吕家就成了平民。吕家便是要用这从龙之功为后人换个长远富贵。
    “参见太孙殿下。”
    书房内,吕侯爷和世子吕樘急忙将一身锦衣的少年郎迎入上座。
    吕侯爷四十出头,因有旧伤,外加战场风沙磨砺,倒老了许多,瞧着近五十。生得与吕樘五官颇像,只是轮廓粗糙了些,也英武些。他细细看了眼这年轻的太孙,捏在手里的一本册子愈发烫手。
    秦烨从五年前开始接触政事,除了自己这皇帝亲手交给他的军权外,必然还有其他人脉。宋家之事,必是早就插手了,只等着慢慢收网了。
    他无端打了个冷颤,倒庆幸媳妇是个好的,给儿子也挑了个好儿媳,有着一层关系,只要不出大错,吕家算是安稳了。皇上也老了,可太孙却是正值青春少年啊。
    吕樘早已等候多时,面色严肃,心头却掀起幡然大浪。大概谁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本被世人认为早在八年前就死去的威远侯宋将军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若是薛姑娘知道,必会高兴。可现在时机未到,自己也只能瞒着她。吕樘低头无奈,但愿可别惹恼了她。
    “臣等还未恭贺殿下得封太孙之喜。前几日宋将军秘密将此本书册送给臣,必是李家罪证。”
    秦烨一页一页地翻看完吕侯爷送来的证据,唇边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敛了下去,低垂下的长睫轻颤,最终忍不住一拳捶在桌上,“真是……真是可笑至极!”
    棉肃一战,他想过诸多可能,却并未料到竟如此荒唐。可笑李家如此罪过,李庶妃竟还敢打着泰安的主意,又能如何对待她呢。未免也太过恶心!
    两颊垂下的发丝遮住了脸上的神情,秦烨将手中的册子递给吕家父子:“你们自己看吧。”
    二人接过,薄薄的册子里夹着几封密信,刚看完第一封,二人面色皆是一变。
    原来绵肃一战,本该大捷,却是被李茂积的一场醉酒所误事!吕侯爷神色严肃,眸中掠过一丝深意。当初他继续接手剿灭叛军,可却发现李茂积所上报的奏折里描述的凶猛狡猾的叛军不过剩下了一群苟延残喘的乌合之众,不到半年,就被清个干净。实在蹊跷。亏他还以为是李茂积之功,没想到却是李茂积推罪于宋将军,却又将宋将军的功劳揽到自己头上。
    此人实在无耻!
    吕樘睁大双目,内心一震,随即掀起一片怒火。李茂积如何敢?也是,当时圣上一时被气病,由太子暂理朝政,有太子包庇,也难怪当初圣上连拍五个官员查案,除了最后一个大臣说此案尚有疑点之外,其余几人皆把罪过推到了当时下落不明的宋将军头上,这是算准了,死人不会说话!可惜,天佑宋将军啊!
    吕樘抱拳跪地,忍住眼中酸涩,若太子继位,他们这些将领为这等昏君效力岂不寒心。“此事还请太孙禀明圣上,还宋家清白,严惩李家,以慰众将士在天之灵!”
    宋家满门,历代为国征战沙场,宋老太爷兄弟三人更是战死沙场,方才镇压了蛮族,护得边关百姓的安稳生活。宋家为保卫国家,精心训练出的宋家军本是护国兴国的利器,却被那等小人的糊涂之举害得枉死绵肃。
    不除李家,军心何安!
    第28章
    内屋摆了冰盆,立着两个小丫头转动着扇子,将冷气散入屋内四周。薛令蓁刚沐浴完,长发未干,披在脑后,柔顺浓密如一段长长的墨缎。
    张氏准备的是一件素罗纱的裙子,雪桐、雪松两个则拿了脂膏涂在肌肤上,待头发半干了,薛令蓁才用一条绢带扎着头发,卧在榻上,将方姑姑突然送来的信拿在了手中查看。
    果真是自己猜想一般。
    薛令蓁缓缓将身子往后靠,心中一颗大石头落了地,仿佛那郁闷从未生过一般。阳光透过窗户撒在玉白的面上,像极了一块暖玉。
    秦烨做事,一旦出手,必是算无遗漏。此事一出,三皇孙或可活命,但继位已是毫无可能。李庶妃的命,就算太子求破了天,皇帝为了平复军中的怨气,也要将其处死。况且,替宋家洗怨,自己那舅舅亦是一员猛将,念此恩情,必然为他助力。有自己在,又加上胞姐薛令芳嫁入吕家,吕家、薛家、宋家都将连在一起。
    文人之中最重正统,秦烨是嫡长子,本就有利。更因薛令蓁有祥瑞之名,他身上的克星孤煞传言现在也无人再提。武又有宋、吕两家的支持。
    秦烨的地位也就彻底稳固了。
    ……
    自入夏以来,皇帝中了暑气,更是身体不适,朝中大事皆先交给秦烨过一遍,若是有拿不准的,再交由他来最终裁定。
    秦烨得了权,面上轻轻一笑,便将这朝中所剩不多的李家爪牙和太子的门臣该贬的贬,该罚的罚。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用意来,可偏偏无法回驳。那一项项的罪名十分明了,就算是未犯事,也一一调换到了无实权的虚职之上。
    他手段厉害,面上却生得美如冠玉,愈发让人心里面生起了敬畏。
    待等太子出了东宫,在朝堂上早就插不上手了。得了消息的太子等人,气愤之余倒愈发急着谢家的钱财。权贵之家看不起这些钱,但朝堂上的寒门官员若好好拉拢,亦是不小的势力。
    “太孙殿下,今日三皇孙身边的赵德子又偷偷出宫去了趟谢大人的府上。”一个体型微胖的太监面带着一丝谄媚的笑意说道。正是东宫内大总管福庆。
    宫里的人,除了太子、李庶妃那些被宠过了的,待得久了,哪个不是成了精的狐狸?
    秦烨握着手里的册子,命身边人赏了个荷包给他,谢家和李庶妃合作这消息实在也没用。泰安已传信说了此事,秦烨眯起眼里的笑意,倒是个聪慧的小姑娘。这件事情他不仅不准备阻止,还要帮他们一把促成这个姻缘。
    福庆欢天喜地地走了,不管这消息有用没用,只要赏下东西,就代表秦烨不会将他与李庶妃一派联系在一起。
    身边跟着的精瘦太监夏直这才道:“皇上如今还在朝云观休养。”
    秦烨点了点头,起身往朝云观去。
    张德寿在门口守的有些时间,见秦烨此时过来,颇有些诧异。一般秦烨来找皇帝多是在下午,如今这不早不晚的,还是头一次。
    “太孙殿下,您来可有什么事?皇上正与国师修道呢。”
    秦烨笑道:“朝堂上的一些事情,张公公通报一下。”
    政事张德寿也不敢过多询问,急忙进了殿中向皇帝通报。
    皇帝精神稍有些不振,听闻是政事上出了些事,倒是精神一些,命人将秦烨带到盘龙殿,稍等片刻。
    太虚道长奉上一枚丹药,却是突然出言道:“贫道今日卜算,恐有大事发生。”
    “哦?”皇帝眯起眼睛,面上愈发郑重起来。“那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太虚道长笑了笑:“于国运来说,乃是好事。于那奸邪来说,就是坏事了。”
    皇帝服下丹药,又转起了手上的血玉扳指。
    “如此看来,却是件大好事了。”
    秦烨被安排在了盘龙殿的侧殿的书房内等候,他默默看着房中的掐丝珐琅盘龙螭耳熏香炉,鼻间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的香气。小时他被李庶妃故意苛待时,三皇孙就随着太子在盘龙殿内和皇帝享受天伦之乐,待的时间长了,身上便也有这样的一种香气。
    他伸手微微扇走了些香味,他并不喜欢。倒不如泰安送来的书信里夹杂的花木香气。一个弃他不顾,一个却救他于生死。
    皇帝让张德寿等人守在殿外,自己进了书房,看到了这个被自己忽视多年,却依旧翻盘的嫡长孙,也不禁暗探一声,果真是命也。
    “参见皇祖父。”秦烨起身行礼,俊美的面上少有的神情冷峻严肃。
    “起吧,如今没有外人,不必多礼。”皇帝摆了摆手,问道:“究竟是有何事?”
    “孙儿得见一位故人,他送来一本册子,关系重大,还请皇祖父细看。”秦烨将那薄薄的册子送到皇帝的桌前,退了几步回到了自己的位上。
    皇帝拿起桌上的册子,右手不自觉地颤抖几下,随即改用左手。即使他掩饰得很好,也难逃过秦烨精明的眸子。
    昔日敢杀兄上位的皇帝到底老了。
    皇帝仅翻开第一页,还未曾看到那书信上的内容,只瞧到书信下方的一处红印。那印泥是上好的成品,过了数年,依旧色泽如新,清清楚楚地印着“太子玮印”!
    玮,有珍奇贵重之意。
    当年他的元后拼了命为他生下了嫡长子,稳定朝堂的局势,可元后却累得缠绵病榻。他爱屋及乌,对这个孩子百般疼爱,不足一岁,就将其立为太子,亲自将他带大,将自己得来的江山传给他。为了表示自己对太子的珍爱,他为其选了玮字为名,特地让人制了太子印。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用这样的形式见到太子之名。
    “咳咳!”皇帝目光飞快掠过剩下的几张书信,脑海里又闪现出方才太虚道长所言,又是粗粗咳嗽几声,嗓子里哽着喘着粗气,眼底里一片血红,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一般,喉咙里似乎有一股股的血腥气上涌,他忙用帕子堵住。
    秦烨手顿了顿,上前替他顺了顺气,“该罚则罚,该赏则赏,依法而办就是。如此动怒,您小心伤身。”
    皇帝颤抖着手,握了握拳,又松开,眸光闪烁,仿佛是秦烨的错觉般,他的面上掠过几些愧色。
    是在愧疚冤枉了宋氏满门?是在愧疚那些枉死的将士?
    秦烨隐在光影下的半张侧脸略带着些嘲讽笑意。
    “那个故人现身在何处?”皇帝有些迟疑地问:“可还好?”
    秦烨垂首:“尚在京城,还好,只是比不得当年。”
    皇帝将几封书信牢牢捏在手心里,哑着嗓子道:“那就请他进宫一趟。顺便,让张德寿传话给东宫,让那个逆子滚过来见朕!”
    秦烨应了声,转身准备出门,皇帝的目光幽幽定在了信上,自嘲地笑了笑:“到底是老糊涂了。”
    张德寿再进东宫,已经隔了二十多天。太子被夺了权,最看不上的长子却转而在朝堂上大放光彩,为人颓废不少,整日里要不宅在书房,要不便是与李庶妃逛园子。
    张德寿也心下嘀咕,这李庶妃生得是美,可也比不得有魏氏明珠之称的先太子妃,论家世更是不行,一家子还拖后腿,这太子爷却真是对她上心,宠了近二十年。到了如今被李家牵连成这样,照样还是放不下。
    “你来为何事?”太子淡淡地问道,暗中握了握李庶妃的手,忍不住心怀期望。或许父皇还是疼爱自己的呢。太子无权,还算什么太子!
    张德寿笑了笑:“圣意奴才怎么敢打听,太子殿下,圣上是叫您去一趟盘龙殿,您还是快些去吧,免得皇上等着急了。”
    太子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头,心中又是一阵发憷,他又想了想,自己如今还有什么呢?只空有一个太子的头衔,太孙刚立,不会这么快就废太子的。父皇就算是为了扶持秦烨打压自己,废了太子,只会让秦烨太孙之位不稳。
    这般自嘲的一想,反而生出一些胆量来,嘱咐李庶妃几句,便随着张德寿去了。
    第2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