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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明白什么?
    马文才拿着半截柳枝,看着祝英台拿个奇怪的猪鬃小刷子在自己嘴中不停鼓捣着,喉咙里竟有些不适的感觉,赶紧低头嚼了嚼手中的柳枝随便揩了下牙,伸手要求细雨伺候洗脸。
    而那边,祝英台接过半夏递来的热帕子在脸上敷了敷,舒服地哼了一声,便将擦完的帕子丢在水盆里,正准备去穿外衣,一下子就愣住了。
    只见马文才身前的四个小厮,一个为他净面,一个为他抹着面膏,还有一个将他的头发细细篦过在发尾抹上某种无味的油脂,最后一个则拿着一个手持着银熏炉站在架子上马文才要穿的衣衫下面,为他熏着衣衫?!
    被他这么一衬,撸完了脸就开始自己穿衣衫的自己简直就像是哪个穷山沟里捡来的叫花子。
    他难道不该好奇的询问她刚刚刷牙的东西是什么吗?
    他不该为她划时代的“科技产物”感到惊讶并且露出羡慕之色吗?
    瞟了一眼就嚼着柳枝还一脸嫌弃是什么鬼?
    别说他没有,她都看到了!
    “英台兄看来喜欢清静。”
    看到祝英台木然地立在那里自己穿着外袍,马文才大概明白她在想什么,笑着给她台阶下。
    “家母出身会稽魏氏,家中规矩多,想要没那么繁琐都不容易。英台兄如此自在,在下实在羡慕的很。”
    这祝英台为了掩饰女儿身,也实在是太艰苦了,居然自己揩齿,自己穿衣,自己整理衣冠。
    谁家贵女起床以后是这么过的?
    他家但凡有点身份的管事,都不会如此。
    这么一想,马文才对她很是同情,但同样的,也对她如此“委屈”自己也要女扮男装很是好奇。
    祝家的私学不错,她又不是男子需要光耀门楣,来会稽学馆学习《五经》也不能当官,为什么要冒着各种危险来读书?
    马文才系着额带的手微微顿了顿,怎么也想不明白,便不去再想了。
    “既然都熟悉了,就不要喊我英台兄了,直接喊我祝英台或者英台都可以。”
    每次他一喊“英台兄”她就有忍不住低头看胸的冲动,不明白自己的“胸”到底怎么了,然后只能看到宽大的儒衫下空空荡荡的削瘦体型,顿时凝噎。
    已经穿戴整齐的祝英台和马文才打完这个招呼,便脚步轻快地领着半夏出门去,去学馆里专为甲等学舍准备的“小膳堂”用早膳。
    “羡慕什么?羡慕你就自己动手啊。”
    祝英台走出外间,这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温柔和善体贴细心有点洁癖”但“四肢不勤又臭美”的公子哥。
    祝英台暗暗给马文才贴上了标签。
    看到祝英台出了屋子,马文才对风雨吩咐了些什么,又命令雷电准备好等会儿要给贺馆主拜师的束脩,随便就了碗学馆里送来的米粥,吃了些家中带来的点心,整理好衣冠前往祀堂。
    看起来神清气爽的马文才自己知道自己其实有些精神不济,昨夜没有休息好,又多思多梦,让他多少受了些影响,只想着早点结束“拜师”成为贺革的入室弟子,然后在学馆里逛逛就回去补眠。
    如果以后每天晚上祝英台都这么“活泼”,那他必须要早日将午睡搬上日程。
    到了祀堂外面时,若拙和若愚早已经等候着了,他们将马文才引入堂内,马文才早有准备的奉上束脩,再敬完天地君师,这拜师礼便算是完成了。
    观礼之人不多,贺革是个不爱张扬的性子,马文才为了表示自己的郑重,从一开始就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地行完了拜师礼,这才表现出轻松的样子,对着贺革躬身唤了声“先生”。
    贺革显然也很高兴,挽起马文才一看,哈哈笑了起来:“看来你昨夜休息的不太好啊!”
    他当了许多年夫子,教书育人,学生精神状态如何一看便知晓。
    马文才也不遮掩,赧然道:“是有些不习惯。”
    贺革了然地点了点头:“以你们的出身,两人一间的时候确实不常有,确实还得好好适应。为师也不瞒你,其实一大早就已经有不少人前来诉苦,或软或硬的希望我能将他们安排到单间,只是馆内屋舍实在不够,给我都回了。”
    所以你即便是不适应,也不要想着能换了房间。
    哪怕是自己的弟子,也不会通融的,否则便要被人说是徇私。
    马文才自然听得懂,更何况祝英台是他自己选的,就算是她半夜变身成母夜叉也得咬牙忍着,当下顺从地点头称“明白”。
    “孺子可教。”
    贺革满意的抚了抚胡须,将身后一直站着的几个年轻人引见给马文才。
    “这些都是我的入室弟子,文才,来见见你的师兄弟们。”
    第12章 折节下交
    贺革显然在决定收下马文才之后,便已经和自己的弟子们介绍过他,几个少年在观礼之后都对马文才这个师弟很是满意,态度也很和善。
    不要小看“同门”的关系,一个人的未来走向,很多时候除了看门第祖荫,自己的人脉关系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否则也不会有“人以群分”的说法。
    你是名士,交往的自然不会都是白丁;
    你是粗鄙无能之人,有才有德的人也不会和你交往。
    如果同门里混入一个不堪之人,对他们未来的名声也会有极大的影响,反之亦然,出众的人物也会互相提升同门的声望。
    昔日大名鼎鼎的水镜先生的三个弟子诸葛亮、庞统和徐庶便是如此。
    时人常会为自己的主公推荐有才有德的同门,而那么多学子挤破头要去国子学,除了为了仕官之路通畅外,大多也有结交上品高门之心。
    贺革收的弟子不多,除了一个圆脸大眼睛年纪很是稚嫩的少年是贺革的幼子贺琦以外,其余两人皆是在贺革门下读书的士子,只是并不都是在五馆之内就读的学生。
    也是,随着国子学建起,士族们反倒以入五馆为耻了,如果只是在贺家读书,倒没有什么妨碍。
    “徐之敬,东海人,家祖徐远之,齐时给事中,家父忠武王府参议。”
    十七八岁的少年浓眉大眼,说话间带着一股傲气,典型的士族子弟。
    马文才以前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这样的同辈,笑着回礼,表情热络地拱了拱手,充分表现出对对方的尊重。
    “在下褚向,阳翟人。在家行二,祖父和父亲都在齐时仕官。”
    说话的年轻人长身玉立,眉目如画,尤其是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未语时似笑非笑,看的人竟有些不敢直视,想必若是女子见了,更会面红耳热。
    阳翟褚氏,这是自汉时起的高门,即便听这年轻人话里他的父亲在当朝似乎没有显赫官位,但还是让马文才将他记在了心里。
    除此之外,马文才也曾见过不少面目姣好的少年,却没有几个能风仪端丽成褚向这样,忍不住真心实意地赞了声:
    “褚师兄真乃‘玉人’也!在下站在褚师兄身边,倒显得像是土鸡瓦狗一般的人物了。”
    褚向大概被人这样夸奖惯了,可面皮还是很浅,马文才话音刚落,他顿时脸红了起来,从白皙的脸庞到脖子后面的肌肤俱染上了粉霞,掩面道:
    “惭愧,惭愧,容貌皮相乃是天生,怎值一提……”
    贺革大概也见惯了这个弟子羞窘的一面,呵呵笑着为他解了围。
    “褚向才学还是很好的,不仅仅是相貌出众”。
    “来,再见见你这位师兄,他是我父亲临终前收的入室弟子,姑且算是你们的师兄吧。”
    马文才这才发现他们背后不起眼处还站着一个人,因为位置太靠后,之前他还以为是贺家的下人。
    可如今再听介绍,这位“师兄”不但入门最早,而且还算得上贺博士的临终托付之人,为何要用“姑且”这样的话,还最后引见?
    这对于崇礼的贺家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之举。
    马文才一肚子疑问地看着从众人身后阴影处走出的这位素衣学子。
    这士子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了,穿着学馆儒生们统一的白色儒袍,挺直的背脊使得他有种不卑不亢的气度。
    他的面容成熟刚毅,不似馆中许多学子尚有稚气,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有种想要信服的稳重。
    但这种气度又并没有什么侵略性,所以他刚刚站在人后时,自然也就悄然无息。
    马文才目测他至少已经二十多岁,在这时代,士族至多二十岁就会出仕,到二十多岁还在学馆读书,必定是有什么缘故……
    马文才心中推测着各种可能,看着这位“师兄”从徐之敬和褚向的背后走出,笑着对自己行了个礼。
    他从徐之敬身旁擦身而过时,徐之敬露出了难以忍受的表情,似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身子微微往一旁避了避。
    马文才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却不知为何这位“师兄”会引起徐之敬不悦,只是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准备等先生引见完后回礼。
    但贺革的话彻底让马文才石化在了那里。
    “这位是山阴梁山伯,三年前其母去世,他回乡守孝,如今刚刚出孝回馆。他的父亲是家父生前的入室弟子,其父去世后家父又收了他为弟子,父子同在我贺家门下,你们二人可以好好亲近。”
    贺革一边介绍着,一边试图拉近两人之间的情谊。
    从一开始接触他就觉得马文才是个性子善良又不失傲气的孩子,也许不会太过迂腐,抱有极深的门第之见。
    梁山伯碍于出身所限,得不到什么同辈的提携,如果日后马文才能够帮一帮他,他将来的仕途就会好走很多。
    可他却没想到,莫说马文才有门第之见,就算没有,他也是万万不会帮这面前的梁山伯!
    不落井下石就算他心善的了!
    他来会稽学馆之前,其实早已经打听过这位梁山伯,只是去打探的家人都说会稽学馆里没有梁山伯这个人,他便当做梁山伯还未入学,没有继续打探下去,一直等到祝英台离家才火速赶往会稽。
    谁又知道原来是梁山伯回乡守孝,结庐而居,加之新旧馆主接替,士族学子纷纷退学,老生又已经离开,所以会稽学馆里这几年的新生竟没有几个知道梁山伯的。
    前世他知道梁山伯此人时,梁山伯早已经死了,除了知道他是鄞县的县令以外,并没有能知道什么,甚至不知道他长相如何,性格又如何。
    而后成了孤魂野鬼,无论是哪个传说之中,这梁山伯都是才貌兼备,俊朗不凡,自己则是油头粉面,犹如小丑,让他对于这梁山伯更没有了任何好奇。
    等到他死而复生时,一直没想要再和梁祝有何瓜葛,却没想到梦魇迟迟不退,困扰了他整整十几年,让他不得不选择正面去解决这个心结。
    如今见到了“勾引”了祝英台自己未婚妻的“梁山伯”,马文才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看着面前的书生,似是要连他的心肝脾肺肾都给看个清楚。
    眼前的梁山伯并非南方士人所推崇的那种美男子,他鼻直口方脸型端正,丝毫不是马文才曾经想象过的以色惑人之人。
    一个眼神一个举止便能让人为之所惑的,应当是褚向那样的长相。
    但美男子如果只有皮相,又往往令人乏味,这梁山伯不动声色,毫不张扬,温润的神色沉静地盖住了他一部分的灵魂,却使得他的气质越发显得意味深长。
    如果他不是那个梁山伯,就凭他这亲切的气质和稳重的举止,恐怕自己也会乐于和他交往。
    更让马文才懊恼的是,无论他如今心计如何老练,却实实在在是十六岁的少年,而这梁山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起来都已经是成人了!
    而且是看起来很放心让人倚靠的成年人!
    “梁兄今年年岁几何?”
    马文才有些不太甘心地询问。
    二十多岁了还读什么书啊!
    乖乖给他回家娶媳妇生孩子去,别在这里乱勾引别人的未婚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