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节
“此话当真?”
萧综原本想弃马甩开这些人的,听完后一怔。
临川王是扬州刺史,和宫中制局监交情甚笃,制局监也负责掌管军中器械,所以临川王府里的府兵用的都是最好的军械,萧综一直想要弄一批劲弩防身,可临川王百般推脱,他最后还是通过其他渠道弄到了一批,可箭矢却是怎么也弄不到更多了。
梁国的精钢生铁都拿去喂了蛟龙,好铁全拿去铸了币,可怜他堂堂一个皇子,想要有把好的铁器都得靠求别人。
“千真万确!”
那幕僚跪地郑重回答:“不敢欺骗殿下。”
“让王叔在府里等着,这件事问题不大。”
萧综向他点点头,见他还拽着自己的马,鼻中一哼。
“你们是不是该把马还我了?”
幕僚恭恭敬敬地松开了马缰,跪在宫道上说:“在下先闯宫道,又冲撞了殿下,虽说事急从权,但以上犯下不可效法……”
“在下只能以死谢罪!”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自己的喉中,砰然倒地。
那大力士显然来之前就知道会这样,跪地向萧综拜了一拜,站起身上前抱起同伴的尸身,回临川王府赴命去了。
从拦下坐骑到诉说完主公的诉求后自尽,从头到尾不到一刻钟,这样的惨烈让萧综也不禁动容,叹息道:
“大好男儿,只可惜明珠暗投在王叔那样的人手中。”
话语间,颇有些惋惜之意。
如果这人只是拦了他的马,如果萧综回去什么都不做,临川王也拿他毫无办法,可是在台城前、宫道上有人血溅当场,即便是父皇也要过问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旦这事被过问,父皇便知道王叔已经惶恐到门人都自尽求情的份儿了,定要心软。
这二人处心积虑等在这里拦下他,向他求情只是其一,真正的目的却是用性命引起皇帝的注意。
这样的决断和忠心,还有猜度人心的能力,明明可以有更大的用处,却为了临川王这样的渣滓就这么死在宫道上,连个名字都没有,所以萧综才叹息这是“明珠暗投”。
可惜这世道就是谁的权势大、谁的财帛多谁就有更多的话语权,就算再惊才绝艳的人,往往也不过就是萧宏这样的人手中一条说死就死的狗……
倒是萧宏那样的人,往往笑到了最后。
这世道,呵。
萧综看了宫道上还未来得及清理的血迹,一颗刚刚柔软了一瞬的心又重新冷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牵着马向宫城而去。
“开门,本王要见父皇。”
***
因为魏国人催的急,陈庆之和马文才又想快点大展拳脚,所以萧衍刚把手谕颁下的第二天,两人便做好了各方的安排,和花夭相约在白袍骑驻扎的牛首山下相会。
花夭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而且负责协理此事的还是马文才,顿时喜不自禁,毕竟马文才和她也算熟识,有他相助,事情必会事半功倍。
牛首山下有一片空旷的草场,又建了马厩、饮马池、负责马具和钉马掌的钉甲工坊等,号称拥有七千骑兵几万骏马,所以花夭一打听到梁国都城还有这么一支骑兵队时就生出了极大的希望。
他们到了马场的入口处,发现除了白袍军大营的主将朱吾良以外,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傅歧,你怎么在这里?”
马文才对傅歧摆了摆手。
傅歧丢掉手里在玩弄的草叶子,快步奔了过来,脚步轻快。
“原来是你们,亏得我来了!陛下早上派人来找我们的主官,让金部全权配合白袍骑练兵事宜,有缺漏什么的由我们部中调派,我看部中同僚都忙,就自告奋勇过来了。”
这种事情人人都不愿意掺和,上面盯着又没油水,没人愿意来,但是傅歧看不上那点“油水”,又对骑兵有兴趣,就领了这差事。
这一看大喜过望,竟然是马文才和子云先生负责此事!
“陈使君,马侍郎,怎么来的如此匆忙,让在下都来不及准备……”
两个都是天子近臣,朱吾良礼数上是足够的,再看一旁身着武服的年轻人,又恍然大悟地拱了拱手:
“花将军。”
见来的不是什么魏国宿将,甚至连老将都不是,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朱吾良的不屑之意无法掩饰。
花夭大约见多了这样的目光,毫无所觉般点了点头,只催促这这位朱将军快点让他们挑选护送的人马。
当朱吾良领着众人进入大营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这是……”
指着光着屁股撵着狗从他们身前跑过去的一群小孩,傅歧睁大了眼睛:“大营里怎么会有小孩?”
“娘,有人来了!”
“你个蠢货,还不快回来!”
一个胖胖的大婶飞奔过来,揪着自家孩子的耳朵把小孩拉走了。
“……还有女人?!”
傅歧声音又拔高了几分。
“这个……这个……”
朱吾良尴尬地搓着手,干笑道:
“这是有原因……”
陈庆之和马文才寒着脸,看了朱吾良一眼,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之前原本应该是跑马的校场上,横七竖八地叉着一排排竹竿,上面晾晒着无数人的衣服。
有大人的,有小孩的,有女人的肚兜,甚至还有不少被子、袜子等物,被风一吹迎风招展,好似各种光怪陆离的旗帜,嘲笑着到来之人。
至于马,那是一匹都无。
“练兵?”
花夭额头的情景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
练那些穿开档裤的小屁孩吗?
第330章 白马非马
朱吾良原本并不是白袍队的主将, 只是一个管马的郎官。
不过他投胎投的好, 他的母亲曾经是现在的中书郎朱异之母顾氏的陪嫁侍女,后来又被配给了朱家的一个管事, 于是攀上了现在如日中天的朱异, 算的上是朱异的“门人”。
朱吾良的父母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几乎用光了所有的体面和人情才为儿子活动, 才到白袍队里领个了“闲差”。不过朱吾良也很争气,因为他善于钻营和排挤,花了几年时间, 竟然成了白袍队的游击将军, 手下还领着四个偏将,负责管理建康的这支骑兵队。
来之前陈庆之已经打听过这个朱吾良, 各方给他的消息都是这个人“很能干”,他原以为会是个精明干练之人,却没想到整座大营竟然如此。
若是一般人被特使看到这样,早已经紧张到说不出话了,可朱吾良虽然有些尴尬, 却并不觉得羞耻, 解释着说:
“久无战事,朝中早就已经不发白袍骑的俸禄, 但也没下旨遣散这些骑兵回乡。是人总要过日子的, 他们只能在京中再找些零工闲差度日。即使如此往往也入不敷出, 他们的家人无法养活, 好在大营里人和马的口粮还是照常拨的, 所以……”
所以就把老婆孩子父母双亲都接到大营里来,一起吃军粮补贴家用?
梁国的军队是募兵制,士兵征战时为兵、休战时为农,像这样没有被征召却也不遣散、不还耕为民的情况实在是少见,但考虑到骑兵是特殊兵种培养不易,加上还有这么多匹马,当不再征战时却依旧闲赋也能理解。
可就因为这个,为了糊口就将全家老小一起带到大营里来生活,也是在太荒谬了些。
陈庆之看着这座鸡犬相闻的大营,眉头紧蹙到能夹死苍蝇,朱吾良也有些紧张,很担心这位皇帝身边的心腹御史一不高兴就甩袖子回去告御状去了。
好在陈庆之是个老成持重之人,知道现在的重点是选出可以用的人和马,培养成足堪使用的骑兵队送梁国人回京,而不是来这里帮着白袍骑训练军纪的,所以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就转身问身边的朱吾良:
“敢问将军,人马都在何处?何时可以由吾等挑选?”
这一问,马文才和花夭都不由得重视起来,齐齐看向朱吾良。
“人倒是立刻可以召集起来,让诸位挑选,至于马嘛……”
在马匹的事情上,朱吾良支支吾吾,避而不答:“我们白袍骑的马都有好几年不曾用于战事了,颇有些不驯,未免诸位受伤,还是再等一些日子,等练的温驯了点,再……”
“白袍骑的马都已经是正在壮年的成年马了,还有些现在应该都是老马,怎会不驯?朱将军,你可别糊弄我们!”
傅歧家中就有骑士,知道马能活上三四十年,从三岁开始到二十岁之间都可以使役,这支白袍骑建成都还没有十年,马匹应当正在性格稳定的壮年期,哪里会被他糊弄?
这里除了陈庆之以外都养过马,花夭是外国人不好多提,于是就由傅歧向陈庆之解释了下马的习性,后者闻言后恍然大悟,顿觉奇怪:
“既然如此,朱将军,你直接带我们去看马就好。既然这么多年了,马匹若有生病或损耗的,也可以理解。”
但凡军中都有些猫腻,他以为朱吾良是将马养的不太好,于是先出言打消了他的顾虑,想要让他放心带他们去看马。
往日里也有好奇战马什么样的贵族来这里,但是一听说马性不驯可能伤人就吓到不敢去见,朱吾良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文弱的陈庆之和两个明显出身士族的年轻人都不怕马,还能对马性如此熟悉,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
“朱将军,你就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了。”
所有人里,就属急着回国的花夭最是等不得,当即看了下四周的格局,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末将先去看看。”
到这种时候还再推辞肯定是要将人得罪死的,朱吾良见这小将去的果然是马厩方向,连忙追上。
“诸位别急,别急,我这就带你们去!”
他们跟着朱吾良到了一处马厩,那马厩虽然有些破败,但打扫的还算干净,一推开门就有四五匹好马站在廊中,浑身皮毛光滑水润,颇有风度地昂着头,见到有人来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无狂躁。
他们早已经做好见到一批老弱病残之马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乍然见到这样的好马,一个个喜不自禁地上前去摸它们。
这些马也颇为享受的被他们抚摸,神清气爽,越发显得神骏。
“这匹马最初是当年南投的魏将带来的,陛下当年见猎心喜,遂成立了这支白袍骑兵……”
陈庆之并不会骑马,但也对这种神异的生灵十分喜欢,悦然道:“荒疏这么多年还如此神骏,当年一定更为俊朗。”
几人都在摸着马,唯有花夭皱着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发现这几匹马甚至开始用头来蹭来人的手掌要吃的时,花夭总算知道这种违和感在哪儿了。
这哪里是战马,明明就像是士人豢养的那种宠物,疯了才会想要靠这样的马打仗!
见几人还在围着朱吾良问这些马匹的事情,花夭趁着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悄然无声地离开了这座马厩。
她沿着这间马厩出去,嗅着风中传来的新鲜粪便味道,朝着另外一处马厩走去。
他们六镇子弟几乎家家养马,还有套马为生的,找马群实在是再简单不过。